南柯光景

作者:桃源骑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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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阵


      海棠侯领着几名铁浮屠在巨石阵转了近半个时辰,一直找不到云冰河的身影。奇怪的是,这巨石阵从外面看起来几乎占了东凉国半座王殿的面积,进去却是看不到边际,广大得令人不禁心发怵。

      “这个巨石阵肯定有问题!”海棠侯提醒身旁几位铁浮屠,转念又心想,“难道东凉国朝堂有变,与这个石阵有关!大夏那位月王,还有他身边那个一身玄甲的人,难道早就猜到了?方才听到一声巨响后,他们二话不说便往这边跑来!不对,二人早知道这里有个巨石阵!月王的主要目标不是东凉国国都,是这个石阵!”

      .

      想到这些,海棠侯不知为何,反而松了一口气。他这一生,全凭自己一身本事与胆气,从地痞流氓闯到了海棠侯这一封号。海棠,是东凉国至高无上的象征!东凉先王授予外戚之人如此封号,当真器重至极,荣耀至极。

      温和美丽,富贵平安,是海棠花的象征,更是东凉国这个小国家不争不抢,偏安一隅的体现。只是,那是五年前的东凉。

      这个巨石阵,海棠侯其实早就知道,也见过一次。那次,还是幼王即位,朝堂一片混乱,误打误撞到了附近。自打那次后,王上便派人严守石阵,无王上亲允,不得入内。算来,这个石阵,在这正殿后的广场内,也有五年了。现今细想,自从巨石阵出现,东凉国便变了,确切说,是朝堂变了,而铁浮屠也是那时成立的。他,自然而然地当任这一国之利器的主将。

      恣意骚扰大夏边境,铁浮屠再怎么厉害,东凉不过是一方小国,如何是大夏的对手。引火焚身,哪来的一身胆气,原来不过是朝堂已被他人掌控。海棠侯算是想明白了,可也为时过晚。只是,此时,他像是苦中作乐,心想终于结束了,总算找到一丝慰藉,不住松了口气。

      他曾听闻,海棠花在大夏,也叫断肠花,她还有另外一个象征——游子思乡,离愁别绪。真是讽刺,不过一孤儿,不过所爱不得。一半一半吧,他得了富贵平安,却无温和美丽;他渴望游子思乡,却得了离愁别绪。

      .

      海棠侯不知自己已然出了神,身旁一位铁浮屠叫了他几句都未应答。铁浮屠从未见将军如此失态过,以为是这石阵设了迷魂阵,忙推了他一下。海棠侯回过神,看了四周一眼,问道,“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回海棠侯,没发现什么,都是石柱。”铁浮屠回道。

      海棠侯凝眉,“有没有看到月王?”

      铁浮屠:“没有,四周只有我们几个,没见到任何大夏将士。”

      话刚说完,几位跟随云冰河的将士突然出现在他们视线不远处。大夏将士们似乎也在寻找什么,见到正一脸愕然诧异地盯着他们看的铁浮屠,也是给吓了一大跳,纷纷拔出刀。

      说话的铁浮屠身体动作倒是训练有加,反应迅捷,弯刀在手,只是,张大着一张嘴,独独忘了面上动作的修饰。

      海棠侯瞪了他一眼,“把嘴合上,四周无人,前面几个是鬼吗!”

      说话铁浮屠面红耳赤。旁边一个铁浮屠忙道,“海棠侯,这个巨石阵很是诡异,我们几位方才在四周的确确认过了,没有发现大夏将士踪迹。”

      另外几位纷纷点头附和。

      海棠侯神色敛收,微微点了下头,不过,他发现一个问题,月王和那位玄甲男子,不在这群人里面。

      “我们将军呢!”一名带头的大夏将士提起刀指着海棠侯问道。东凉降,即使只是大夏一个普通将士,即使是东凉一人之下的主将,大夏将士都有足够的底气拿刀横指。

      向来,胜者王,败者寇。

      海棠侯皱紧了眉头,既感到一阵凄凉,又是不解,心想道,“月王,不见了吗?”他冷笑一声,说道,“那得问你们,自己的将军都看不住吗。”

      大夏将士双眼泛红,大吼道,“东凉铁浮屠听好了,月昭军主将要是有何不策,要你们五万铁浮屠陪葬!”

      面红耳赤的铁浮屠回吼道,“不过半个时辰,人去哪你们不知道吗!”

      大夏将士:“什么半个时辰,我们已经找了几天了。东凉已降,奉劝你们,别在这石阵搞什么妖法!”

      “几天?”海棠侯目光如鹰隼般盯着面前几位大夏将士,眉头又再次皱了起来,倘若书容在这里,定要调侃这海棠侯是不是公良忠失散多年的哪门远房亲戚,两人眉间川字写得不分胜负。

      铁浮屠们面面相觑,他们追赶过来,至今还不到半个时辰。

      .

      海棠侯仔细看了那几名大夏将士后,发现几人都是疲惫不堪,脸上身上写满了风尘仆仆,根据他多年打战经验,这些人的疲累不是与他人交战导致的,而是——饿的。有一两个握刀的手,竟还微微发抖,嘴唇发青,看来是有几日没好好进食的模样。海棠侯嘴角荡漾的一丝狂笑掩住了他的困惑,他“唰地”一下,连刀都未瞧一眼,便将弯刀插进了腰间的刀鞘。其他铁浮屠纷纷跟着,把弯刀插入刀鞘。

      大夏将士见铁浮屠们收起了弯刀,脸上神色立马没再那么绷紧。看来,方才的一身英勇无比全靠的是嘴上几句大吼震慑住的。

      勇士,也难为无米之炊。

      .

      两国将士,均站在原地,各盯着彼此。苦了大夏几位将士,海棠侯所料无疑,他们确实饥肠辘辘,感觉看着铁浮屠都出现了重影。

      敌不动,我不动,也实在是动不了了大动作。

      僵持了一会,海棠侯正准备上前,突然,又是一阵巨响“轰隆”声!

      大夏将士倒抽一口凉气,艰难地再次提起饥肠辘辘的重刀,海棠侯拔出弯刀率领铁浮屠,两国将士互看了一眼,二话没说,竟在这诡异的巨石阵里产生了一种同仇敌忾的默契,直奔声音出现的地方去。

      .

      几根巨大圆形石柱内,一具典雅无瑕、光滑剔透的白玉棺椁,阴森森地横躺在正中间。棺椁盖子,雕刻着一朵温和美丽、高贵不俗的海棠花。

      大家都屏息凝神静气。大夏将士用诡异的目光瞧了忽然出现的棺椁,又用同样诡异的眼神从头到尾打量着东凉铁浮屠。

      “方才有见过这棺椁吗?”海棠侯问道。

      铁浮屠:“没有。”

      一阵困惑。

      忽然,白玉棺椁传来“吱”的一声,所有人呼吸猛地一滞,齐刷刷几十双眼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棺椁看。

      棺椁盖子被缓缓移开一条缝,有顷,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从缝里探出,瞬间用劲,抓紧了白玉棺椁盖子,利索一掀,整个盖子如少女般轻盈地飞上天空,刹那,如狗吃屎般狠狠地砸向不远处一根石柱。“嘣”的一声,雕有海棠花的白玉盖子掉地,棺盖飞起之快,抛起之高,撞击之重,定是要摔个粉身碎骨不可。出人意料的是,盖子完好无损幽幽躺在广场地上,那巨大的石柱反而微微震了震,像是给小小的白玉棺盖惊吓到了。

      一个看起来霸气十足的黑色背影,一身穷苦至极的麻料竖褐,一头高束恣意散落些许碎发的乌发,徐徐地又无比小心地从白玉棺椁里爬了起来,余光瞥到四周带着兵器的将士们,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丝毫未在这些人身上停留半分。随即,又轻轻地从棺椁里爬出来,动作缓慢至极,完完全全把一众旁观者晾在一旁了。

      不知的,还以为这人,手脚不利索,身上指不定哪有残疾。

      还好两军交战时,大家都见过白日,否则,他们还以为这人不知是从几层地狱爬出来的黑无常,索命来的。

      .

      云冰河躺在下面,白日又一副面不改色的表情,自然不知道外面站了十几个大夏将士和铁浮屠。他早料到白日爬起来的速度不会有多快,便垂眸,闭目养神,也不催他,也不说话,也不看,任其随意。

      异常的善解人意,异常安息得如个活色生香的躺美人。

      白日凛凛站在众将士面前,睨了大伙一眼,便垂眸旁若无人般缓慢地整理自己的衣袖,也不说话,也不问话。

      这一干人,还不及一件粗布麻衣的一个衣袖,能入他眼似的。所有人,屏息以待,白日则悄无声息不失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一句——尔等为空!看不见……

      .

      月昭军的将士虽然与白日相处有一个多月,说是相处,其实说是瞻仰差不多。军队将士们本就多,能与将军说上几句话的将士更是少,但不知为何,士兵们都一致认为,能与白日说上一句话,比与将军说上一句话还难。月王虽威严赫赫,但平时未打战时,却未有多少将军高高在上的架子,本就是个丰神俊朗年轻男子,几年的军旅生涯,潇洒不羁更融入了快言快语生死相依。

      皇天后土佑我大夏袍泽,几人战场几人回,都是为大夏送命的,平时军营相遇,云冰河见着月昭军将士们,眼里总保有一分的亲近。指不定,哪天,便有一位将士埋骨他乡。

      白日就不同了,本就临时一脚插入的,他的眼里无半分亲近,也从不盛气凌人,十分的温和寡言,淡漠有礼,万分的生人勿近。在月昭军眼中,他们都是生得不能再生的人了,除了将军,算是半个生人,已是难得。

      现看来,白日与生俱来的这种气质,不止对大夏将士有用,对东凉国将士一视同仁。海棠侯眉间纹又加深了几许,双眼炯炯地盯着面前一身麻布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是手紧紧地握在弯刀刀鞘上。他不说话,其他铁浮屠更是大气不敢出。

      两国将士,竟是默契十足地瞧着等着白日整理衣袖。这衣袖,竟是活生生给整理出了一种指点江山,料理国家大事不容侵犯的气势。

      果然是,胎要投得好,裳要找准人,指日便可扬眉吐气。

      忽然,一白光猛然闪入众人眼中,大家呼吸抖地又是一滞。

      又诈尸了!

      却见是月王突然坐了起来,前后舒展下双手,余光也是立马瞅到了一旁若干人等,看了正在整理衣袖白日一眼,便站了起来大步迈出棺椁,抱着臂,望着海棠侯笑道,“侯爷。”

      海棠侯眉间的川字纹写成了一股怒火,他刚想喝声问个清楚,云冰河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海棠侯,东凉的事,你问本将便错了。我说得再合乎情理,终究是来自他人之口,你难免还要留着几分疑心。王太后,她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海棠侯终究没再问出口。

      在白日的带路下,众将士走出了石阵。云冰河瞧着随他一块进来的几位大夏将士脸上写满风霜,挂着两个黑圈,硬撑的精神强提的刀,便放慢脚步朝一人轻声问道,“你们进来多久了?”

      士兵气若游丝道,“回将军,几日了,这石阵诡异得很,把我们带到一片竹林,怎么转都转不出来,连个人影都没有。”

      云冰河好奇问道,“你们是啃……吃竹子撑过这几天的。”

      士兵脸上一副艰难困苦的表情,郑重地点了下头,说道,“将军,也吃了几天了?”

      云冰河嘴角笑了笑,“嗯嗯嗯,回去让火头军给兄弟们做几顿好的吃。”

      跟在后面的几位肚子饿到快贴背脊士兵们听到将军的话后,纷纷咽了下口水,突然来了精神。

      东凉降书。

      五万铁浮屠,纷纷卸了一身重甲,丢下手中的弯刀。

      安校尉眯着一双猫眼,将降书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脸上挂不住的阴笑。其实,安文彬也只是兴奋的表现,奈何他长着独特的双目,面容的眼人心的窗,即使只是普普通通的一莞尔,安校尉都给人一种森森然之感。总觉得,他一笑,背脊便一凉,冤鬼要锁魂。

      日有所思,渐成所人。

      陈校尉依旧一副慈眉善目从容不迫模样,貌似这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确,都在将军意料之中,三个校尉分别率领轻骑与弓箭手,与东凉五万铁浮屠似战非战,灵敏地拖延了近一个时辰之久。期间,打得铁浮屠们简直快火冒三丈了。而一个时辰没到,真如将军所说,他们会降。

      濮校尉本来还带有几分忧心忡忡,领着轻骑把东凉重骑拖延至满腔怒火,不知不觉没了那几分忧心悄悄,却是越打越爽般。看着对方有气无处撒,比手刃敌军多了种不一样的幸灾乐祸。

      一会,三位校尉便看到将军,后面跟着几位将士,以及方才主将海棠侯,他的身旁还有一位一湘高贵碧色霏缎宫袍的女子。

      “将军!”陈校尉喊了一声。

      云冰河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陈校尉快马前行,来到将军面前,翻身下马。云冰河朝附近瞭了一眼,见白日正看向别处,便凑近安校尉,附耳低声问道,“我们进城多久了?”

      陈校尉闪过一丝困惑,这缕困惑哪动摇地得了他那天长地久的从容神色,思索须臾,也是低语道,“将军,大概半个时辰不到两刻。”

      云冰河微微颔首,也就是说他们离开一个时辰还不到,看来白日所言不虚。确认后,他无意识地往白日那边再瞭多一眼,猛地身子一滞,白日恰好也往他这边看了过来,二人目光天衣无缝地又对上了。须臾,云冰河便作出了反应,俊逸一笑,朝白日招了招手,心里一番暗示,“他不会听到了吧?会不会觉得我不相信他?不过,他说的事情本就让人一时半会很难接受,本将军算好的,他说什么便什么,从未多问!”

      白日却是径直别过脸去,耳根不觉悄悄地泛起一丝浅红。

      云冰河对着众将士,提高声音,爽朗道,“大家辛苦了。弓箭手凡射中眼腿的,记下,回去本将军让书副将犒赏。”

      一阵欢呼。

      忽然,王太后缓缓走到云冰河身旁,向他行了个稽首礼,红唇微启,低回轻柔道,“月王殿下,东凉已然降服,望月王能饶过东凉五万铁浮屠。这也是我儿最后一个请求了,月王若允诺了,妾身必将万死不辞报效月王殿下。”她虽一介女子,一身柔弱,目光却异常有力地钉在了云冰河脸上,三言两语,说的都是胆魄。

      海棠侯身子微微向前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立在原地,只是,目光至始至终都落在王太后身上。

      五万战俘,卸了甲,悉数跪倒在地。

      月王凝眉,嘴角象征性地扬了扬,不冷不热地开口道,“王太后,大夏不杀降。况且这五万铁浮屠如何处理,不是本王说了算,全凭皇上处置。大夏皇帝宅心仁厚,德行四方,必会善待各国人民。”

      王太后始终跪拜着,脉脉双目闪过一丝异样,有顷鼓足了勇气,红唇微启,又道,“听闻二十万西金士兵,大夏皇帝旨意放回,只是,最后回到十万降兵,大多都折了双臂,从此提不起重物。”她说道此便打住,只是默然地盯着云冰河看。

      云冰河“哦”了一声,冷冷地俯视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女子,四十来岁却是风姿依旧,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和身上留下多少印记,却有着由时间历练而成的淡定与见识。他将身体转正,心想看来自己这冷血无情、无视皇命的惨忍行为,算是“远渡重洋”了。

      连这偏隅小国都知,不用想这几年朝堂上下估计也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敢说罢了,毕竟还得靠他月王殿下把其他敌国收服了先,他那皇帝哥哥肯定为了把这事压下来费了不少脑筋吧。

      王太后给他这一看,顿是面色又苍白了几许,面前这人不过是与自己儿子,已逝东凉王年纪相仿,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却不是这个年龄应有的。王太后不知,一个人,五年活在血里死里,一个人,坐于朝堂上,是不同的。

      一片死寂。陈校尉慈眉善目的神色,也顿时哆嗦了一下。整个月昭军,哪个士兵不知此事,哪个敢提此事。

      海棠侯立马察觉到异样,眨眼间他便迅速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刃微颤。四周士兵随即拔出刀,陈校尉反应迅敏无比,立马抽出身旁士兵的腰刀,一大步向前,挡在了云冰河面前。

      云冰河示意士兵们退下,笑道,“侯爷,这是作甚?”

      只见,海棠侯一把弯刀,横在自己脖子上,目光睥睨,注视着云冰河,一字一句说道,“月王,大夏不过是担心五万铁浮屠再造事端,只是现今,东凉国王室已无人,不过只剩一个三岁小娃。铁浮屠若再少了主将,东凉……”他顿住,看了跪在地上的王太后一眼,“东凉更加不堪一击。”

      云冰河望向海棠侯,颔首道,“侯爷,心里雪亮得很呢。本王答应你们,绝不为难五万铁浮屠,不过,本王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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