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许文清笑笑：“黄总大约是不记得我了，很多年前，您曾经资助过我上学。”

　　竟有这回事？招娣是真的不记得了。她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爱心同情心泛滥，又仗着自己暴发有钱，各种慈善的项目都参加过，怒刷过一波存在感。直到州市第三福利院原院长贪污事件暴露，让她突然意识到做慈善也许未必是真的做慈善，说不定反而是害了人，才理智起来，会了解一下慈善项目的发起人才考虑是否加入。

　　但是她实在是忙，厂里的事都忙不过来，跟业务不相干的事便越发不上心了。只有那些经过了时间检验的老朋友们的项目，譬如李院长这样的人发起的她才会支持一下，但也就是给钱就完，不会去深入了解资助的是什么人，为什么需要资助。按她的说法就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找到可靠可信之人，就该放手让他去做。事事都要过问了解，反而容易引发矛盾。

　　“真的假的？”招娣故作惊讶：“不会这么巧吧？”

　　“黄总大概帮过的人太多了，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不过我可一直都记在心上。”许文清又喝了一口茶，开始娓娓道来。

　　原来那时许文清的父亲由于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出去躲债了。家里就靠母亲带着他们兄妹靠地里的一点点出产生活。许文清成绩很好但是由于经济原因也没法继续读下去了，正准备出去打工，这时便被他们校长推荐成为了某个慈善项目的受助人，这才有机会继续读书。这个项目一直资助他到高中毕业考上大学，他后来才知道这个项目的主要资助人是黄招娣，所以大学毕业后便来了州市考公务员，没想到一考便考上了。

　　招娣听完他早年辛苦的读书经历，忍不住夸奖：“说起来还是文清你自己足够努力，同我的关系不大。说起来我这些年资助过的孩子应该也不少了，但是像你这么出息的真的不多。”说到这里便忍不住看向顾吉：“你算一个，小吉算一个。其他人，便没有什么消息了。”

　　顾吉也举起茶杯敬招娣：“没有黄总，就没有今天的我。您便是我的再生父母，遇到您，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

　　许文清也举起杯子：“我也是。”

　　招娣有些得意，又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你们这俩孩子真是，茶我喝了，不过说什么没有我就没有你们的今天这种话就太过了。你们都是好孩子，能有今天，主要是靠你们自己的努力，我最多就是在你们的前进道路上推了一把。没有我，以你们的人品和素养，早晚也会有今天这般的成就的。更何况，你俩还都是知恩图报的人，不说小吉这些年帮了我多少，便是文清，这段日子以来，便给咱们厂出了多少主意，帮了多少忙，这些情谊我无以为报。小牧，给他们把茶倒满，我也要回敬他们一杯。”说着招娣喝完了杯中茶，然后又倒满敬了俩人一杯。

　　看着眼前这一对金童玉女，招娣真的觉得俩人特别登对，便忍不住又问起许文清的家事来：“你来了州市，那你父母和妹妹呢？”

　　许文清抓住顾吉的手，坦然道：“父亲欠的债我这些年已经还得差不多了。他们在老家也没什么营生，所以我便做主，让他们来州市。眼下我父母在一家厂里做门卫，包吃住，每月两千块钱，他们自己花费也足够了。妹妹成绩不行，原来家里的条件又差，读到初中毕业便出来打工了。我读大学的学费有一部分还是妹妹的工资，她为我也牺牲了很多。我既然来了州市，便让她也过来了，现在在州市一家厂里上班，同我一起租房住。眼下日子过得虽然紧巴了一点，不过我相信会越来越好的。”

　　这话既是说给招娣听的，又像是在同顾吉表态。顾吉低着头不说话，招娣看看这俩人的神态，便笑着充长辈问道：“你妹妹多大了？有对象了吗？妹妹出嫁也得准备一笔彩礼吧？我看你开车来的，年轻人还是应该先考虑买房，然后再买车。”

　　“妹妹有个男朋友在谈，是州市人，我已经见过了，挺实在的一个人。后面等双方家长见过面之后就会定下婚期了，我估计明年应该会结婚。彩礼自然是要准备的，家里也商量过了，男方给多少聘礼，我们便给多少彩礼，总不会让妹妹在婆家被人看不起。”说到这里，许文清突然偷偷看了眼顾吉，有些不好意思：“至于车子，其实并不是我的，是一个朋友的。他买了新车，这辆老车便闲置在家里，听说我最近在谈朋友，便借给我用了。”

　　“至于房子，说实话，我肯定是会买的，但是短期内，确实买不起。”许文清歉疚地望向顾吉：“我得先把妹妹嫁出去，然后才能存钱买房子。不过我的公积金账户上也攒了一笔钱了，如果顾吉不介意的话，后年，买个二室户应该勉强可以。”

　　这话已经算是极实在也很诚恳了，把近几年对未来的规划都说得很清楚，也算得上有情有义。只是要等到后年，女孩子又有多少青春年华可以等？

　　招娣心中暗叹，这小伙子人是真不错，但条件是真的不行。倘若是自己的女儿，招娣是绝不愿意找这么个女婿的，所以她也是这么劝顾吉的。只不知道顾吉心里是怎么想了。

　　顾吉没有回应，只起身给所有在座的都添了一次茶水。倒是牧鑫兰，一脸崇拜道：“许大哥，你已经很厉害了！相当于靠一己之力把全家都带来州市安家了，更何况你工作又好，买房是早晚的事，不用着急。”

　　许文清笑笑，目光追随着顾吉，见她没有搭话，心情便有些低落。

　　招娣见状，也搞不清顾吉心里的想法，不好起哄让顾吉表态，便转移话题：“这家店是新开的么？以前倒是没听说过。”

　　许文清便解释道：“确实是新开的。上次来便是因为开业酬宾，朋友送了两张体验券，带顾吉来尝了尝，她说不错，所以才敢带黄总你们来试试。”

　　招娣笑：“你们年轻人就该多尝试新鲜的东西，等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只想待在家里，不爱往外跑了。好在我这里还有小牧，她做菜是一把好手，下次文清你有空来我家里，尝尝小牧的手艺。”

　　“好。那下次便去叨扰黄总和牧小姐了。”许文清微微笑着冲招娣和牧鑫兰拱了拱手。

　　招娣忙客套了几句“不麻烦，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之类的话，却没错过牧鑫兰眼中一闪而过的期待和喜悦：这丫头，不是看上许文清了吧？这可有些麻烦。

　　不过眼下在饭桌上，顾吉的想法招娣也不清楚，倒是不好点醒她，招娣便重新找了话题，说起许文清工作方面的事来，一来是方便自己更了解政策，二来也不会让饭桌太冷场。日料最大的问题就是矫情，好看是好看，但是量不大，上菜也慢，吃个情调可以，但真是不够热闹。尤其是一桌人都不喝酒的情况下，冷场就未免尴尬了。

　　好在许文清在政府部门历练过这些年，场面上的事相当熟络，不仅将他们单位的业务工作和小八卦讲得有声有色，而且也没有光顾着自嗨，极擅长察言观色，引发话题，照顾到了桌上的每个人，便是一向不爱说话的牧鑫明也被他引得说了不少自己老家的事。招娣与许文清原本也见过几次面，印象中是个腼腆羞涩的小伙子，不怎么爱说话，但是这回的饭局真是刷新了她对他的观感，所以以前他是在藏拙而已么？有趣。

　　既然有许文清这样一个气氛高手在，招娣便轻松地坐着吃东西，静心听这些年轻人说话，只偶尔回应一下，倒是自在又舒适。这餐饭吃了有两个多小时，大家都意犹未尽，只是考虑到第二天的会议，招娣不得不提醒大家早点回家休息，准备第二天的任务。许文清抢着付了钱，让招娣更加不好意思，只能请他有空一定来家里吃饭，许文清应了。

　　回家的车上，招娣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文清这小伙子真是可惜了！”

　　牧鑫兰好奇追问：“黄总，您为什么这么说？许大哥不是挺好的么？”

　　“正是因为他人不错，我才觉得可惜。”招娣叹，突然回过神来，看着牧鑫兰期待的眼神，忍不住点了点她：“这小伙子人很好，原本配个不错的女娃娃是配得上的。但是他家里这个条件，跟他本人条件差不多的女孩子家长那关是过不去的，必须得往低了找才可能会结婚。但是你看他都到这个年纪了也没结婚，说明他对另一半是有要求的，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看得上的。所以，可惜了！”

　　牧鑫兰似乎听懂了招娣的言下之意，勉强笑笑，道：“黄总您说得也太夸张了，今天看许大哥和顾总不是挺好的么？我看两人的好事快近了。”

　　招娣笑笑，哪有那么容易？且不说顾吉心中怎么想，便是许文清父母那关都难过。土窝窝里飞出只金凤凰，听顾吉对许文清父母的描述，那对不靠谱的夫妻定是要待价而沽，把自家儿子卖个好价钱的。只看许文清能不能拎得清，看得明白自己的定位，想得清楚自己的需求了。若是他的想法同他父母一致，那么他的婚事就难了！毕竟这绝户粮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吃得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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