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黄新凯皱着眉，略有些低落道：“大姑，这事我没办好，又让您操心了。您要问我有什么办法，老实说，我但凡想到的办法，都去做了。我也不是不知道信誉的重要性，但是这些人不听我的，我实在是没办法。”当着他的面客客气气，甚至是唯唯诺诺，但是背后做的又是另一套，黄新凯对此也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他囿于当初签的合约，对此无能为力。

　　招娣摇摇头：“傻孩子，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必自责。这事错不在你，我也听小吉她们说了，你确实去跟这些事业部负责人沟通了，只是年轻，经历少，才会被这般糊弄罢了。你还年轻，此时经历这样的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正是给你一个学习的机会。”

　　顿了顿，招娣继续道：“小凯，商场如战场。在战场上，靠乞求与忍让是不可能获得想要的东西的，必须通过血与火的战斗才能赢得对手的尊重与妥协。古人说：止戈为武，止戈唯武。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一路顺风顺水，尚未体验过这种战斗的感觉，缺少战斗的经验，所以会这般不知所措，大姑完全明白。所以大姑才想问问你，倘若不考虑各方面的限制，你觉得该如何处理这些事业部？”

　　黄新凯舒展开眉头，笑道：“倘若依了我的意思，当然是把他们逐出去最好，这般忽悠我们，吸我们的血，给我们添麻烦，又不听指挥，留着他们干嘛！只是，到底跟咱们签了合同的，我这样的想法也只能想想而已。”

　　招娣笑了，鼓励道：“你这么说才像个有血性的男子汉，且能听出来你是经过思考的。不过大姑要跟你说的是，往后若是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要束手束脚，不要被那一纸合同给捆绑住了。合同是为了保障双方的利益的，倘若这个最基本的作用达不到，咱们何必遵守合同呢？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战场上，一定要灵活，不管什么规矩都是有漏洞的，千万不要作茧自缚。”

　　黄新凯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大姑刚刚说出来的这一番话：“大姑，您的意思莫非是要赶他们走？”他心里有些矛盾，自小到大，他是极崇拜大姑的，不仅仅因为她单枪匹马闯出了这一番天地，更因为无论从道德上还是人品上她都是有口皆碑的，这样一位极可靠又疼爱他的长辈，叫他如何不敬仰崇敬？

　　但刚刚招娣说的这番话却叫他心中那个大姑的形象有些崩塌，但要说崩塌却又不是，而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受。这些日子他自己作为准继承人掌管厂里方方面面的事务，颇经历了一些麻烦事，他试图模仿招娣的行事手段，却总有些心有余力不足的感受，原本他觉得是自己资历不够，所以做事总束手束脚不能得心应手。但听大姑刚刚这一席话，突然仿佛打开了另一扇窗户：也许问题并不出在他的资历上，而是他模仿错了。真正的大姑应该并不是他原本心目中那个伟光正的大姑，她有她灰色甚至是黑色的一面，只是以往的自己从不曾或者说不愿意去承认这点。画皮画肉难画骨，他过于注重那些虚幻的表象了。

　　再深入想去，大姑这样一个单身女人，靠自己一点一滴打拼出这方事业来，要说没点雷霆手段，没在灰色地段走个几回，又怎么可能呢？所以大姑是这样一个人，她在黑暗中打拼过，了解甚至精通于那些龌龊的手段，但只要她有了能力有了选择的余地，她还是回到了正途，哪怕赚得慢一点、少一点。这样一个将所有的痛苦和黑暗藏在遥远的过去，努力积极要求向上的人……黄新凯脑补着这一切，不禁更加尊敬招娣了。

　　招娣当然不知道黄新凯在想什么，听他这么问，笑道：“我只是说，倘若你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那么你就该下定决心，万不可作茧自缚。不过现在么，我觉得还没有到这般严重的地步，毕竟他们也给咱们交了不小的一笔钱，倘若调理得当，说不得便是咱们养的一群会下金蛋的母鸡。”

　　这话却让黄新凯摸不着头脑了，明明现在处于困局，怎么这些事业部就成了下金蛋的母鸡了？这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呀！

　　“大姑，你有办法了？”黄新凯眼睛里的星星都要闪出来了。

　　招娣摇摇头：“刚刚与小吉也商量了一番，只是有个思路，还没有成体系的办法，所以叫你过来也商量一下。”说着，便把刚刚顾吉讲的与自己的打算简单跟黄新凯说了一下。

　　黄新凯第一反应是拒绝：“这怎么行？！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更何况这帮子人就不是那种知道知恩图报有道德有品性的人，瞧瞧他们这回做的这些事！大姑，我觉得这个法子不好，风险太大，这是养虎为患啊！”难得常年留学海外词汇贫乏的他一口气把“俗话说”和成语都搬出来了，是真急了。

　　招娣点头：“我一开始也有这个顾虑，但转念一想，若是我们能喂饱这些老虎的话，他们就不再成为隐患，反而会是我们的打手了！”

　　“大姑您的意思是？”黄新凯愣住。

　　“顾吉说，山天集团那边有意用我们的新产品全面替代进口产品，按照我们目前的产能，是不够的。而且，除了山天集团，这个行业里面其他的巨头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拿到订单。小凯，你怎么看？”招娣问。

　　这个黄新凯当然是知道的，事实上也是他提出的下一步的销售方向。黄新凯心里有些不爽，有一种自己的功劳被他人冒领了的不舒服，哪怕他不需要与旁人争功，但是让大姑知道自己这几个月并不是浑浑噩噩度日，而是很努力地在为厂子的未来发展而努力，得到大姑的肯定和认可，对他来说也一样重要。

　　“这正是我下一步的销售计划，只是囿于我们目前的产能，这事不急，我本想放一放，等咱们的资金链松一些，把产能提上来再跟您汇报这个计划的。”黄新凯赶忙道。

　　“很好，小凯，你这段时间相当努力，成长得让我刮目相看，我没看错你。”招娣赞了一句，才继续道：“如果咱们把这些订单全部拿下来，是否能喂饱这些事业部呢？我的想法是，先改造提升咱们现有的产线，利润率高的新产品咱们自己车间全面铺开生产，原来的那些相对低端的订单可以转包给这些事业部，前提是咱们帮助他们提高产品生产质量并且通过严格的质量检测来控制他们的产品输出。这么一来，不仅很快可以解决眼下咱们面对的这个事业部产品参差不齐以至于影响咱们厂里的品牌形象的问题，同时又给了他们技术和销售方面的帮助，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乐于接受，甚至是迫切期待的。时间长了，等他们对咱们的销售和技术产生了依赖，那时即便这些事业部不是咱们自己人，但跟咱们自家人又有多少区别呢？已经成了咱们厂子运行体系的一个部分了。当然，到那个时候，若咱们资金链充足，再扩大产能也可以，算是进可攻退可守吧。”

　　顿了顿，招娣继续道：“当然，你所顾虑的那个养虎为患的问题，我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些事业部，肯定不会跟咱们完全一条心，不过没关系，既然在咱们的厂区，咱们可以压着打。听话的，多给些甜头，不听话的，多找些茬压着些，等咱们的新项目出了成果，再次产品升级成功，这些小喽啰便是更简单的问题了。所以，我下一步的打算便是要全力发展研发中心，涉及两方面，一个是新产品开发，另一个是建立一个检验检测实验室。前者我已经让顾吉去联系沟通了，后面我的主要精力会放在这上面。至于这个检验检测实验室，目的就是为了统一产品的出厂标准，先统一咱们厂区出去的产品，有条件的话看看能不能做成行业标准甚至国家标准。一流的企业做标准，二流的企业做品牌，三流的企业做产品。咱们要向一流的企业进发。小凯，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了，后面我会让赵晨宇全力配合你。”

　　黄新凯听得有些热血沸腾起来，表态道：“大姑您放心，我虽然目前对这些还不太了解，但是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绝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招娣心里高兴，但还是要给他打个预防针：“这事没有你现在想的那么简单，做的过程中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我最担心你现在激情满满，踌躇满志，等吃了几个瘪就想放弃了。有多少企业都想这么走，但是只有极少数企业真的能制定国家标准，可见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了。你做事有冲劲很好，但是也要有韧性，不要着急，慢慢来。欲速则不达，先把实验室建起来，队伍拉起来，企业标准做出来，后面的事情慢慢来，有时做事情也需要机缘的。”

　　黄新凯点点头：“放心，大姑，这几个月历练下来，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我啦，您也说我成长许多。我现在才发现，做事情才能真正锻炼人，那些道听途说的和书本上的知识经验只有自己亲自经历过做过才真正变成自己的东西。这段时间我代您做了许多事，原来您跟我说的那些道理我不敢说百分之百理解掌握了，但是比之前的理解确实是更深刻了。现在再想想以前那个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那时怎么那么幼稚。”

　　招娣笑了：“好好好，你能这么说，是真的成长了。不过也不必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还要幼稚呆愣呢！经历会让人成长，小凯，你别急，大姑虽然时间不多了，但还有几年时间，总要给你铺好路再走的。”

　　“大姑——”黄新凯急急道：“我不许您这么说，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还要看着您侄孙侄孙女上学娶亲呢！”

　　“好好好！大姑会努力活久些的！”招娣笑着安慰道，想起早上廖珊陪她逛街的事，那孩子也颇有潜力，只是短期内她还是要以家庭为重，多生几个孩子才好。过几年再让她也参与进厂子的管理中来。只是，那时自己不知还在不在，有没有能力再调教一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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