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老庞？！”招娣看清来者是谁，意外道。转头看了黄新凯一眼，他不是说庞明伟已经多日没来上班了么？

　　“黄总。”庞明伟停在招娣面前，略略有些喘，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一路跑过来可见其着急。

　　“老庞你怎么在这？我正要找你呢，听说你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我还在想着怎么联系上你，咱俩好好唠唠。”招娣客客气气道。她这会儿摸不清庞明伟的路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还阻止他们进车间，怎么想怎么不合理。

　　“黄总，谢谢您挂念，不过我现在跟着岳总做事，日常也忙得很，您也知道，岳总这边刚起步，所有流程都需要好好理一理。”庞明伟平了平气息，笑呵呵道。

　　“你在帮岳海峰做事？”招娣愣住，“没听说咱们厂里把你调过来吧？”招娣又疑惑地看向黄新凯，得到他肯定的摇头，心中明白过来：这庞明伟也被岳海峰挖来了。

　　“没有。”庞明伟摇摇头，斜了黄新凯一眼道：“您知道我做了几十年的车间主任了，突然被调到一个不适合的岗位，原本以我的年纪马上就要退休了，本想着慢慢熬到退休算了。没想到正好岳总这边缺个又懂技术又有管理经验的人，便找上了我，所以我就过来了。”彼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招娣笑笑：“这样倒也好，论经验论能力，你来帮岳海峰管产线倒真是人尽其才，你们岳总颇有识人之明呀！”就是能做到这般过河拆桥还反咬一口的，人品真的不怎么样。招娣想了想，继续道：“老庞你这发挥余热的精神可嘉，我也要跟我们其他几个车间主任说说的，要向你学习呀！正好，你把岳海峰这边的产线理顺了也就到了退休年龄了吧？你们岳总真是一点都不浪费人才和时间呀，我听说他已经在物色你的接班人啦！”

　　哼，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就算最后被戳穿自己这话未必是真，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岳海峰早晚是要找人来代替庞明伟的，在庞明伟心中埋下一根刺——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为他人做嫁衣裳，让他们后续去离心，去狗咬狗吧！招娣心中冷笑。

　　庞明伟脸色未变，不知是没有听懂招娣的言下之意，还是掩饰得好，他只对招娣笑笑，问：“黄总，您带这么多人去我们车间是有事么？毕竟车间属于商业机密范畴，岳总之前说过除非他同意，否则不能轻易带人进去，不然也不用花这个钱搞这个门禁系统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真是可笑！就你们这样的水平，有什么商业机密可言？生产出来的都是劣质品，难道我们还要贪图生产劣质品的商业机密么？”黄新凯冷哼一声，大声嘲笑。

　　庞明伟却并不理他，只看着招娣微笑，等她的反应。

　　这老匹夫！招娣心中暗骂一声，却也不得不佩服他，到底是在这行混了快一辈子的人，这般的应对既有理有据有礼地表明了立场，又颇为含蓄地表达了对黄新凯的不屑，意在激怒年轻人好浑水摸鱼打发他们走吧？这老匹夫藏得可深啊，这么多年给她的印象一直是个能干老实的车间主任，没想到会咬人的狗不叫，招娣深觉自己看走了眼。

　　眼见着黄新凯被他激得要失态了，招娣不得不开口阻止，不过这回就没必要再同这老油条客套了，公事公办道：“小黄总刚刚打过电话给你们岳总了，岳总说半小时内会回来。既然你们必须得等岳总的许可，那我们就在此等着吧。”说到这里，她抬头环顾了一番厂区，嗤笑道：“我不过住了一段时间医院，没想到竟有这许多人觉得要变天了。我今儿倒也要看看，半年多没来，这厂区是不是真出现了什么我去不了的地方！”

　　招娣向来待人和气，这般气势全开并不多见，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给镇住了。她带来的一行人都精神一振，顾吉露出了笑意，黄新凯和赵晨宇等人更是颇为崇拜地望向她，他们心中有数：今天招娣是下定决心要整顿了。真要下定了决心，有什么问题搞不定？

　　“招娣，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都围在这里？”僵持间，岳海峰来了，远远地就跟招娣打招呼，又数落自己的人：“老庞，你怎么招待贵客的？难得黄总和几位老总一起过来，你连请他们去会议室坐坐喝杯茶的基本礼节都做不到么？罢了，也不能怪你，都怪我今天没早点来，怠慢了各位了。来来来，咱们先会议室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聊。”说着就想把招娣一行人往会议室让。

　　招娣摆摆手，道：“不急。海峰，我今天来主要就是想去你车间看一看，咱们先车间看完然后再坐下来谈。不过老庞说你的车间属于商业机密，不许我进去呢，所以现在就等你一句话了：我们究竟能不能进去呢？”

　　岳海峰哈哈一笑，道：“老庞这人就是死脑筋，我说不许外人进去主要防的是其他竞争对手，招娣你们又不是外人。更何况，我这车间里面的那些道道不都是你们玩剩下的，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你们愿意来给我指点指点，我还巴不得呢！老庞，赶紧的，把门禁开了！你没看咱们研发副总赵总今天都一起来了么，你们有什么问题赶紧趁这个机会向他多请教请教，你们这些搞技术的，真是不会变通啊！”

　　这几句话真是滴水不漏，既给足了招娣一行人的面子，貌似批评庞明伟，实则却是暗暗挑拨起了他与赵晨宇的关系，毕竟老庞出走最开始的原因就是不满研发部全员涨薪而各车间却一丝雨露都没沾到，他觉得受了委屈和慢待。如今在这样对峙的场合说起让他“请教”赵晨宇的话来，诛心之意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

　　招娣岂是好惹的主？她似笑非笑反击道：“要论变通，咱们确实得甘拜下风。不过，过于擅长变通只怕未必能走得长远。岳总，相信我们今天来此的原因你也有数，正是因为你们出的货出了严重的质量问题，如今苦主打上门来了。按理说这事儿原本也不该我管，但谁让你们的货是从我厂里出去的呢，旁人可不知道你们的货不是我生产的，只会把这盆污水往我头上泼。我黄招娣这辈子吧，虽然也没干什么大事，但最恨被人泼脏水，尤其是这种不明不白跟我不相干的脏水！谁要是犯了我这个忌讳，我便跟他没完！”

　　当着本人的面从“海峰”到“岳总”，称呼的变化已经昭示了招娣现在已经相当不爽了，更别说她最后那句又似宣言又似诅咒的话，显然若是岳海峰再不好好说话的话，她就是要翻脸了。

　　岳海峰也没想到这次招娣竟这般强势，他当然知道她这么着急地唤他来为的是何事。那个姓周的小老板他原本以为已经摆平了，没想到他还搞出这么多事情来，眼看着事态要扩大化，往严重的方向去，这可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招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人么？咱们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别的不敢说，该我负责的我一向是负责到底的。”岳海峰赔笑道，“既然你们要看车间，咱就进去看看，正好你们也给我指点指点，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哇！

　　说话间，车间的门禁系统已经开了，一股难言的味道扑面而来。招娣望着在里面忙碌的工人们有好几个都没穿戴防护装备，不由皱起眉头，但是想到现在最要紧的事不是这个。她朝赵晨宇招招手，等他走到跟前俯下身便交代道：“你等会儿注意看一下他们产线上的问题，记下来等会儿咱们跟岳总他们好好说说。”

　　赵晨宇点头应下，陪在招娣身边一起进车间去。

　　这一行的车间确实工作环境不行，不过岳海峰这车间比起招娣自家的车间的环境还是差一大截。招娣是白手起家出来的，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也知道这么做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原本若是不相干的人招娣便看着他们往坑里跳便罢了，但是这是在自己的厂区，若是出点问题，自己能跑得掉吗？

　　此时此刻，招娣深深后悔为啥要为了那一点点钱给自己套了这么麻烦的紧箍咒，简直比自己重新创业还要事儿多。毕竟那些雷自己已经趟过一遍了，而现在要说服这些事业部的负责人不要踩雷，谈何容易？这都是要花钱的事啊！而那些麻烦的后果这些事业部的负责人还没经历过，没有切肤之痛，让他们改善工人的工作环境就是提高成本，就是在割他们的利润，哪有那么容易说服？

　　不仅招娣一路都皱着眉头，顾吉和赵晨宇均是一脸的严肃。两人时不时指着产线的某处轻声讨论几句，却也并不多言。等转了一圈，招娣带头出了车间，直接在车间门口便发难了：“晨宇，你看了这一圈，能看出来那小周老板拿的货出的问题在哪里了吗？”

　　赵晨宇点点头：“虽不敢说百分之百打包票，但是刚刚看了岳总的产线，问题出在哪里，我大概了解了。”说着，便把问题出现原因的一二三几点一一道来，最后道：“解决这几个问题，就算产品质量暂时还赶不上咱们车间生产的质量，但也可以算得上国内同类产品中上等的质量了，绝不可能出现今天小周老板拿来的第三方检查报告上出现的问题。”

　　招娣便转头问岳海峰：“岳总，看来确实是你们产线的问题，你看那小周老板的事儿打算怎么解决呢？我这会儿还让人拖着他，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既是从你这儿进的货，也是由于你们产线的问题导致的货物质量问题，你总不能不管吧？”

　　岳海峰打哈哈：“招娣，这事不急。你看这车间门口味道重，咱们上会议室坐下来慢慢说。”

　　招娣抬头看他，不说话，也不让别人推她的轮椅。虽然她坐着，他站着，从高度上她处于明显的劣势，但岳海峰莫名就觉得压力山大，对视不久，他便别过脸去，道：“好好好，我在这里跟你表个态：这事儿我会全权负责到底的，绝不让你难做。可以了吧？”

　　招娣轻轻弯了弯嘴角，很快就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同牧鑫兰道：“走，小牧。咱们去岳总的会议室坐下来好好聊聊。”

　　岳海峰略微舒口气，脸上堆笑把一行人迎到会议室，一边叫人泡茶，一边客套道：“虽然出了小周老板这事儿吧，但是能让黄总你们屈尊来我这里给我指导工作，我倒也是因祸得福了。尤其是赵总，我听说工作忙得很，很少下车间呢，但是今日一看，这水平绝对杠杠的。老庞，长江后浪推前浪，咱们要不被拍死在沙滩上，还得多向他们学习呀！”

　　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么似捧实捶呢？招娣以往总觉得他情商高，会说话，但今天听他说这几番话，总是心里不得劲。所以这便是情人和竞争对手的区别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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