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其实顾吉是提过几个建议的，譬如搞个品牌衍生，只对自家车间的产品贴自家的牌子，并全权负责售后，几个事业部可根据产品质量分层贴牌，价格和售后由各事业部负责；或更一劳永逸地，扶持这些事业部，提高他们的产品质量到自家车间产品的水准，然后统一对外销售及售后管理。

　　但前者需要协调各事业部，让他们同意脱离与厂子的关系，自力更生创建自己的品牌。这些事业部如今刚刚起步，正是需要吸血的时候，背靠着这座大山哪有不用的道理？黄新凯也跟这些事业部的负责人商量过，发过火，责难过，但人家当面恭恭敬敬，言必称是，好上那么几天立马又再犯了。以黄新凯的资历和能力，难以服众，也难以搞定这帮子老油条。

　　后一个办法却又是养虎为患了，真把他们的产品质量搞上来了，那不是给自家多添了不少竞争对手么？黄新凯甚至都没有听完顾吉的这个建议，直接就拒绝了。这帮子老油条，现在就已经这般给自己下绊子了，要一个个成长起来还不得骑到他头上去？

　　顾吉心里虽然有些想法，但她到底只是个助理，不仅仅要在需要的时候给出建议，还得在必要的时候给老板背黑锅，譬如现在，她不能说由于小黄总的举棋不定和无能为力，所以这个问题有逐渐恶化的倾向，只能含糊说虽然发现了问题，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拖着。毕竟，未来她可是要在小黄总麾下讨生活，得罪了未来的老板，哪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这事小凯你是知道的，那你怎么没采取措施？这么要紧的事，怎么可以轻忽呢？要是没办法，你该来跟我商量呀！”招娣有些恨铁不成钢，语气开始有些急了：这可是挖自己地基的事，怎么能轻轻放过呢？更让她害怕的是：这事黄新凯不仅处理不好，甚至连向她求助都做不到，那么这段时间她听说的厂里歌舞升平究竟有多少水分？这半年多来究竟这小子给她埋了多少地雷呢？

　　“大姑，其实我已经跟几个事业部负责人就这件事说过好几回了，只是这些老油条面上都应了我，回头有没有照做我也不能天天派人盯着他们呀！”黄新凯觉得十分委屈，这件事他并没有不当回事，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了想，他继续道：“我本来确实想跟您说一说这事的，但是当时您的身体不好，我不想拿厂里的事让您劳心，又觉得这事得从长计议，所以就拖了拖……这确实是我错了！”低下头，他到底还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招娣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火了，她清了清喉咙，缓和气氛道：“说到底还是我身体不争气，也不能全怪你们。”顿了顿，指着桌上那位周总提供的报告问赵晨宇：“晨宇，你看看这个第三方检测报告，有没有问题？”

　　赵晨宇默默拾起那份文件看起来，招娣手指在桌上敲了片刻，问顾吉：“去问问岳海峰回来没，回来的话让他来一趟。”

　　顾吉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答她：“问了，说今天岳总还没来过。”

　　招娣想起上午在床品店那一幕，心里有些膈应，压了压升腾起来的不爽，继续吩咐：“去通知各事业部负责人明早开会。吩咐门卫，从现在开始不许拉货出厂区，所有的出货都暂时缓一缓，不管是咱们厂的还是事业部的，都一视同仁。有人有意见的话让他直接来找我！”

　　顾吉应了一声，又出去了。办公室陷入了沉默，只有招娣手指敲桌子的声音时不时响起，一时气氛有些压抑。黄新凯偷偷瞟了招娣一眼，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赵晨宇看完报告，清了清喉咙道：“这份报告没问题，出报告的机构在行业里面也是说得上名号的，他们出的报告公信力是有的。”抬头看了看招娣，见她没什么表情，想了想继续道：“这批产品有这样的问题也不奇怪，我之前听下面的人提过，有的事业部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对部分昂贵的添加剂采取少加或使用低价劣质品替代的方案进行生产。这个事我之前也跟顾总和小黄总提过一嘴，不过事业部毕竟自负盈亏，咱们很难去干涉到他们的生产。”

　　招娣若有所思地朝那报告看了一眼，皱起眉头，还是不说话，气氛越发凝滞了。

　　黄新凯咽了口口水，试图讨好她：“大姑，其实这事也没想象中那么严重，回头咱们对外宣传一番，说清楚各个事业部的产品质量咱们概不负责不就完了……”话还没说完，就被招娣看向他的严厉目光给震慑住了，一时竟失语了。

　　招娣心中十分失望：这个侄子的魄力和胸怀到底还是差了一分。能力可以锻炼，但是魄力和胸怀这种东西，往往是与生俱来的，靠后天培养难啊！

　　“且不说客户们分辨咱们厂的产品和事业部的产品有难度，总不能每批产品都去做一番第三方检测吧？真要那么做，这个成本由谁来承担？各事业部还是咱们？这些事业部连生产中的添加剂都要克扣，你还能指望他们出这个钱去做检测？咱们来支付的话就更没道理了，更何况咱们付钱出的报告这些事业部会认可吗？再说长此以往，咱们厂产品的品牌效应就会被你说的这个做法消耗殆尽，咱们费了这么多年这么多精力成本做出来的品牌，难道就败在这些人身上？我不许！”招娣将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告诉眼前这个大小伙，这般苦口婆心，她不知道他能否领会。

　　“另外，”招娣揪着眉头十分苦恼，“租赁环保证这种事只能做不能说，若是像你说的这般大张旗鼓公之于众，到时候环保部门追查起来，咱们自己都要被牵连。这种事关生死存亡的事，怎么可以轻易公之于众？公开的秘密不代表要把秘密公开！”

　　黄新凯喏喏不敢多说，再次低下头。

　　赵晨宇原本见黄新凯吃挂落是有些幸灾乐祸的，但听招娣说了这番话，却越发糊涂起来。他心里的解决方案与黄新凯说的大同小异，不过换成由他这边检测部门来质检，出具报告后分等级或分品牌卖出。反正他们的品牌在国内行业间算比较高端的了，如今出几个低端品牌或型号，价格低一点，也未必不能做生意。只是这确实要几个事业部达成一致才好。

　　“晨宇，去看看小吉那边搞定了吗？搞定的话咱们一起去岳总的车间看看。”招娣心中对于明天的会议有些想法，但此事暂时还不着急，先得把那给她敲警钟的周总给安抚好。既然这人因岳海峰那边的产品而来，那么解决问题也得从岳海峰那边下手。

　　赵晨宇应着出门去催顾吉，招娣等他走了，才缓下声调安慰黄新凯道：“小凯，这事你虽应对不够妥当，不过也是你资历浅的缘故，不能完全怪你。而且大姑明白你想要让大姑好好养病的心意，大姑不怪你。但是大姑既然把你当成继承人培养，自然要对你严格要求，你能明白大姑的苦心么？”

　　黄新凯立马就原地复活了，展颜笑道：“我知道，大姑都是为了我好。这事确实是我处理得不好，大姑你说我说得没错。只是现在这事该怎么处理呢？我还是没什么办法。”

　　招娣抿了抿唇，低低道：“没有办法，就杀出一条路来。”

　　“什么？大姑你说啥，我没听清。”黄新凯抬头看向她，脸上写着疑问。大姑刚刚不知念叨了什么，黄新凯怕自己错过了重要信息，忍不住追问。

　　招娣摇摇头：“先解决刚刚那位周兄弟的事情。小凯，你去打个电话给岳海峰，让他回来解决这事。”还得能做主的人在才行，不然下面的人只怕也未必愿意执行她的命令。

　　黄新凯应了一声开始给岳海峰打电话。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赵晨宇和顾吉已经回来了，顾吉汇报道：“黄总，已经通知到各事业部负责人了，都应了会来参加的。门卫那边也交代过了，我顺便问了一下，类似今天这位周总的情况，这段时间已经有五六次了，除了岳总这边，别的事业部也出现过类似情况。”问题确实有些严重了。

　　招娣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道：“咱们去岳海峰的车间看一看，晨宇，你也一起来。那位周兄弟让办公室的人先稳住，等我跟岳海峰谈好再让他出面。”回头看了看牧鑫兰和牧鑫明，略犹豫便道：“小牧和鑫明推我过去。”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岳海峰的车间。岳海峰这边的人倒有一小半都是从招娣厂里挖过去的，对他们一行人都熟悉，便是不熟悉的听同事一喊“黄总，小黄总”再看招娣坐着轮椅便知道他们是谁了，倒没有拦着。

　　招娣带着笑回应了招呼声：“你们好，我带他们来看看你们的车间。小凯，你刚刚跟岳总打电话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说现在就过来，半小时内肯定到。”黄新凯瞅了瞅招娣的脸色，适时应道。

　　“那我们先进去，边看边等他。”招娣朝站在门禁控制系统旁的一个年轻人笑了笑，“小伙子，把门禁开一下。”

　　那小伙子愣了愣，正要拿自己胸口的牌子去刷门禁系统，却听有人疾声道：“等一下！”

　　招娣一行人转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旁边的辅助用房里冲过来，挥着手阻止那小伙子打开门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