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艾珍呢？跟你一起吗？”招娣只当家里供了位祖宗，不跟她一般见识，问起旁的事。假日里，仨老姊妹没有聚，主要因为艾珍忙。招娣懒懒的宅在家，程亚楠则是饭点去艾珍家蹭饭，其余时间不知所踪。

　　“她呀，老毛病又犯了。我看着今儿没饭可蹭，所以到你这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来对了，小牧已经回来了。”亚楠道，“回头我还得打包点去给老牛，就当这些天在他们家蹭吃蹭喝的回报了。”

　　这样借花献佛，你倒也真的好意思，还这么直白地告诉我你的意图。招娣真是无力吐槽，只问自己关心的部分：“艾珍又跟儿子吵架了？”

　　“可不是么，你说他们母子两个，三天两头地闹，有啥意思呢？早跟她说儿子大了不要再像小时候一样事无巨细地料理了，就是不听我的。真是出力不讨好啊！关键还害得我和老牛老是没饭吃。”亚楠继续抱怨。

　　招娣挥挥手，让顾吉先行离开，这些令她举棋难定的事急不得，目前也没法下决断，不如慢慢来，等等看会不会有什么转机。她和俩老姊妹也有段时间没见了，这会儿累得慌，只想去熟悉的地方跟熟悉的人待在一起。

　　“你等着，我马上就回来了，咱们一起去看看艾珍去。”

　　“有啥好看的呀，咱俩去又解决不了问题……”亚楠叨叨，招娣也不等她絮叨完，直接挂了电话喊司机送她回家。

　　到家的时候，牧鑫兰已经做好了三道小炒并一锅汤了，放在4个保温饭盒里面给她们带走。招娣再次感慨有这么个贴心的家务小助手，自己是多么幸福。叫上程亚楠，司机往艾珍家开去。

　　“这回又是怎么了？无缘无故又吵起来？”招娣问起缘由。

　　亚楠翻个白眼：“你问我，我还是那句话，都是艾珍自找的。我要是她儿媳妇彤彤，我才懒得理她。”

　　“到底是什么事，你倒是说清楚呀，说话说一半故意吊我胃口呀！”

　　“还不是她亲家生病，过年嘛，总要走动走动。她就和老牛上门去探望。不知怎么就又说到小两口要孩子这事上了，她就没忍住抱怨了一句，她亲家也是护着闺女，直接就顶了回来，把她给气的，转身就叫小牛跟她回家。你也知道小牛这孩子，看着斯斯文文的，心里主意可正着哪！哪里肯跟她回来？这不，她丢了面子又伤了心，回来就躺床上不起来了。”亚楠简略把事情经过说了说，撇撇嘴评价道：“你说她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艾珍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招娣不予评价，不过这事儿还真不太好收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两辈人各有各的理儿，谁都说服不了谁。眼下又把亲家给拖下场了，真是！招娣一时也想不到好法子了。

　　说话间就到了方艾珍家楼下，招娣和亚楠才走到单元门口，却见小牛正从里面出来。招娣心下大安，跟他打招呼：“小牛，你妈没事吧？”

　　小牛露出一丝苦笑：“没事，就是她心里不舒服。黄姨，程姨，您二位帮我多劝劝我妈，她现在就是走进了死胡同里面了。我刚刚劝了一阵，没用。”

　　程亚楠看看手机，时间不早了，道：“你妈就是作，你别管她，只管忙你自己的去。”

　　小牛点点头：“那我走了，辛苦黄姨和程姨了！”

　　招娣想起一件事，招呼他：“晚上带了彤彤过来吃晚饭，我正好有个事要请教彤彤，关于贷款的。我上次听艾珍说她好像就负责这块是吧？”总要给个台阶让双方好下台的，咨询贷款是假，给双方一个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是真。

　　小牛也想到了这层，眼神一亮，笑道：“谢谢黄姨照顾我们家彤彤的生意，我等会儿就跟她说，让她晚上跟我一起回来吃晚饭。”

　　“去吧！”招娣和程亚楠异口同声，等小牛离开了，一起上楼。

　　老牛在屋里自己跟自己下棋，见招娣和亚楠来，很高兴：“刚刚小牛才走，还是没说好艾珍，你俩来得正好，赶紧劝劝她。最近不知怎么了，老爱钻牛角尖。”

　　“我们在楼下碰到小牛了。招娣让小牛晚上带了彤彤来吃晚饭，等会儿你去买点菜回来。”程亚楠熟门熟路地提醒老牛。

　　“哦哦哦，好的。那我出去转转，你们慢慢聊。”老牛一喜，答应着出门去。

　　“这会儿还早呢，菜场开门了吗？”招娣见着老牛迫不及待出门去的样子，不解问道。

　　程亚楠哈哈一笑：“老牛这是在家闷坏了吧。他担心艾珍，不敢出去，要在家看着她。以往他可是喜欢在外面逛，公园里面找人下棋，棋牌室里面打麻将，彩票店跟人侃大山，闲不住的性子。这会儿有咱们陪着艾珍，他可以安心出去放风了。”

　　招娣不禁莞尔，进卧室看艾珍。又是熟悉的模样：病恹恹地横着，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又是怎么了？才一个多星期没见，就至于这样。咱俩新年来还是第一次见面呢，不说好好梳妆打扮一下，你连起个床都不高兴了么？”招娣打趣艾珍。

　　艾珍早听见她们跟老牛在说话了，知道她已经知道大致情况了，也不解释，以手遮眼道：“还不是小牛彤彤他们的事，你也听说了吧？唉……以后可怎么好？”

　　招娣在床沿坐下：“有啥好愁的，以后也和以前一样过呗，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咱都一把年纪的人了，难道还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再怎么说，你也是长辈，就算说错了做错了，做小辈的也就是忍着让着，也碍不着你。更何况，站在老一辈的立场上，你也没错呀！”

　　艾珍听到这话，终于坐起来，寻求肯定道：“是吧？我也觉得我没错呀，都是为了他们好，怎么就是不听我的呢？非要吃了亏才学乖么？最让我不能理解的就是我那亲家，说起来他们也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怎么就看不明白早点生娃对彤彤也是好的呢？非得跟我辩论，弄得现在这么难堪，以后还怎么走动呀！”

　　“你呀就是想太多！要是你觉得以后走动起来尴尬，那就不走动呗！有什么事就让小牛多出力，两边多跑跑，你自己就不要出面，不就完了。再说哪有你想得那么严重！等过两年彤彤生了孩子，自然而然就好了，如果彤彤生两个的话，说不定两边都要帮忙呢，那还有空计较几年前的不愉快！”

　　这话倒是让艾珍心情舒畅起来，跟招娣倒起苦水：“别说两个孩子，就是他们生三个四个，我也乐意给他们带。再说，带孩子我有心得，总不会比大多数奶奶外婆带的差！我现在就担心，等他们生的时候，我身体不行了，不但帮忙帮不上，说不定还要拖他们的后腿。所以我催着他们早点生，偏偏这俩孩子不懂我的心，只说我给他们压力，唉！这几年来，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只想着能再多帮帮孩子们，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艾珍这话招娣深有同感。年轻的时候真是不懂年纪大时的苦处，阅历有了，经验有了，想再干点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行了，而且是不可逆地不行了。距离生命的终点已经不远了，那种紧迫感和挫败感，让人恨不得争分夺秒把所有这一辈子想干、能干的事全部再干一遍，竭尽所能在这世上留下一缕曾经来过的痕迹。

　　然而招娣虽然理解艾珍，但同时她也理解小牛他们这些年轻人。正是活力四射的太阳，不愿意被孩子束缚住，生命还有无限的可能性，一切都是朝气蓬勃的，世界掌握在他们手里，生活也掌握在他们手里。

　　所以招娣只能劝艾珍：“你这话说的，咱们仨老姊妹当中，你的身体算最好的了吧？我才在医院住过一阵子，亚楠也有高血压的毛病，只有你，每年的体检都好好的。有什么小毛病老牛也比你更当回事，急急催着小牛带你去做更详细的检查，赶紧看看好。你说你要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行，那我和亚楠不是都该常驻医院了？”

　　“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小牛他们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咱们做长辈的把他们养大成人，后面就不归咱们管啦！他们要是坚持想要吃点亏，就让他们吃点亏吧！人啊，总得自己吃了亏才能快速成长，这个咱们也帮不了他们！你要是闲的无聊，就来我厂里帮我忙呗！要是你喜欢带孩子，那我还有个好去处推荐给你，保管你天天带孩子不得歇！”

　　招娣灵光一闪间想到的是顾吉出身的那家福利院，福利院孩子多人手少，永远不嫌志愿者多。如果艾珍真是在家无所事事，胡思乱想的话，不如去福利院做做义工，照顾照顾那边的孩子了。

　　不过艾珍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面拔不出来：“这叫个什么事呢？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踩坑里去吗？！这可不行！”

　　招娣无语，这个死结是打不开了。不过只要日子能过，解不解这个结也无所谓，解不开的难题，就让它去吧！所以招娣着眼点放在晚餐上：“刚刚碰到小牛，我让他带了彤彤过来吃晚饭，正好我有些贷款的问题要咨询彤彤，你到时候可不许塌我的台，生娃这个话题可不许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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