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天，在厂里大多数中高层开足马力的全方位准备之后，州市领导终于来招娣的厂里调研了。

　　老规矩，还是先请领导们看了一看厂子的展厅，让领导们对厂子的情况有一个比较直观了解。这个展厅是在顾吉的强烈建议下做的，一开始招娣并不愿意花这么一笔钱还要专门腾一块地方出来做这么个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是很快这东西就显示出了其威力，什么客户，领导来看了之后，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谈起买卖也好，套起交情也罢，都方便许多。此事之后，招娣不得不服老，这个世界到底还是属于她们那些年轻人的，自己落后了。

　　以往这展厅的讲解都是由顾吉来做的，但这次来的领导级别比较高，人数也比较多，而且招娣十分重视，所以全程由招娣亲自讲解，顾吉在旁边配合开启一些展厅的光电效果，从技术的角度解答一些领导们提出的问题，效果十分好。等领导们在会议室坐下的时候，对招娣本人和厂子的主要产品已经有了比较深刻的印象，交流中对于他们的核心竞争力在哪里，目前的瓶颈在哪都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黄总，刚刚看了你们的展厅，我也是大开眼界。这环保产业从中央到地方，都是大力提倡和扶持的，但是具体到一个企业，要落地，要活下去，而且还要活得滋润，不是那么容易。你们做得很好，还带动了咱们周边一大批中小企业，形成了特色产业，非常不容易啊！而且刚刚的展品中还有你们依靠自主研发，变废为宝的成果，我个人看了是非常震撼的，这就是咱们中央一再提的依靠科技发展，增强产业核心竞争力的具体实践，我必须给你们点个赞！”这次带头来调研的副市长姓陈，一上来就给招娣戴了一顶高帽子。同来的领导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招娣赶紧谦虚几句：“陈市长您太过奖了！我们能有今天，离不开各级政府对我们的关心和支持，尤其是咱们镇上区里，有什么问题跟他们一说，很快就来帮我们出谋划策。我心里是十分感激的！今天您带着各位领导来指导我们工作，我们更加感到荣幸，希望能在各位领导的帮助下更好地发展企业，为地方经济的发展和就业尽一份力！”花花轿子人抬人，场面话还是要好好说一说的。更何况，招娣说的也是事实。

　　陈市长频频点头，继续道：“我们今天来，主要是贯彻市委市政府新春走基层的‘四实’要求，让各级政府部门‘走实地，听实话，摸实情，干实事’，到一线基层走一走，到企业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我们政府部门能帮助解决的问题，实实在在地给企业送温暖，送政策。刚刚黄总说得很好，咱们企业发展得好，就是为地方政府做贡献，为社会做贡献，这也是我们政府各部门最希望看到的。所以黄总，您这边不必有什么顾虑，有什么难题或是困难，趁着今天好几个部门的同志都在，可以提一提，咱们讨论讨论，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的。如果正好相关的部门今天没来的，也没关系，回头我们再讨论沟通，能解决的都尽力帮你们解决。”

　　招娣大喜，她原本想着，就算这领导是来走过场的，她也要厚着脸皮跟领导提目前的打算和面临的难题。没想到这次来的还是个愿意干实事的，真是瞌睡就来送枕头，干旱喜逢及时雨。招娣便把想要扩建厂房上新产线的事儿汇报了一下，同时又把之前顾吉提过的想要去市中心建个独立的研发机构的事情也说了一下。后者她之前没有跟地方上提，因为这事一来镇里区里管不着市中心，说了也白说，二来如果说了，说不定还有阻力，不愿意让她把投资放到区外的地方去。但副市长就不一样了，地位不同，管辖范围不同，说不定还真能帮上忙呢！

　　果然，陈市长一听就很感兴趣，先是问了问一起跟来的镇上的书记关于土地的问题。这事之前招娣跟分管的刘镇长提过，刘镇也汇报给了书记，所以书记不仅知道这事，还协调过镇上的各个部门，对于其中的麻烦心里有数，此刻井井有条地说出几条建议，又点出几人让招娣会后去跟进落实。招娣一边记一边点头，再次感谢。

　　对于去市中心建独立研发机构的事，陈市长十分感兴趣，但他不是分管这一块的，便让秘书留了联系方式，随后跟相关部门沟通之后再跟招娣这边联系。无论如何，领导的态度是明确的，愿意伸手拉一把，招娣千恩万谢，请领导们留下吃个饭，却被推了，只说后面还有一家企业要走访，下次有机会再聚。招娣再三留客，陈市长却只温和但坚定地拒绝。招娣没办法，只得让手下的人把准备好的礼品拿出来一一分给来的各位领导。

　　好在这个小礼品陈市长倒是没有拒绝，招娣放下提着的一颗心，微笑着目送着一大串领导离开，心中多了些盼头。转头见厂子里一票管理者都站在她身后目送领导们，招娣笑着挥手：“好了，领导们走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去。小吉，刚刚市长和书记说的几个要点你都记下来了吧？咱们抓紧落实跟进。对了，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除了顾吉，其他人便鸟兽散回自己的岗位上去了。招娣带着顾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后道：“你上次的那个建独立的研发机构的事情，我刚刚也跟领导们汇报了。这事虽然目前还没有一撇，但我估计今日之后，咱们厂里的管理层应该都知道了，后续他们有什么反应，你要留意一下。另外，既然咱提了这个事，就得当回事做起来。这两天，你去看看市中心有哪些地方适合做这个事情的，问问房价，租也好卖也好都了解一下，回头跟我说一声。”

　　顾吉点头应下，想了想问：“那我是不是跟赵总一起去落实这事？毕竟将来他们研发部的人会使用这处地方。”她夹在中间也难办事，房子这东西各花入各眼，她觉得好的，赵晨宇未必会觉得好。与其后面扯皮，不如一开始就把他拉进来一起做。

　　招娣抿了抿唇，摇摇头：“他那边任务也重，这事还没有到最后的决策环节，先不让他牵扯进来。这前期调查你先做，目前厂里除了你我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你就先吃点苦，或者手上别的无关紧要的事让其他人帮你干掉一些。”

　　顾吉摇摇头：“这事耽搁不了多少时间，我能应付得来。就是怕我的眼光与赵总不一致，后续起了罅隙就不好了。”

　　“最后拍板的是我，你去在乎他的感受干嘛？”招娣有些不高兴，反问她。

　　顾吉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道：“黄总您说的是，是我想叉了。那我明天就去市中心物色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做我们的独立研发机构。”

　　招娣点点头，发愁道：“这研发是个烧钱的东西，能不能成也不知道，但是不做又不行。扩建厂房也是个要花钱的大头，这钱从哪里来还得好好想想。”

　　去年厂里的效益不错，账上还有钱，勉勉强强付个土地的费用应该是够的，当然这是建立在后面扩建厂房各项手续办理一切顺利的基础上。至于厂房建设费用，可以以土地为抵押物贷一部分，另外找找合适的建设方，欠一部分，等交付后那些要加盟招娣事业部模式的金主付了第一年的“加盟费”，估计就能清掉建设款了。剩下的贷款就慢慢还，只要行业维持现有的景气程度，还贷款也不过三五年的事，如果行情好，说不定一两年就能还清。

　　但是如果要新建个研发机构又是在市中心的话，这个投入就有些大了，又是场地，又是设备，说不定还要再招几个人，而且什么时候有产出还不定。难道要放弃征地扩建厂房的计划吗？招娣有些头疼，鱼与熊掌，她哪个都想要，都不想放弃。

　　顾吉不语，这不是她能掺和的事，她也没有这个能量，只能默默在旁等招娣吩咐。此时的招娣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也没有给出下一步指令，直到她的手机响起。

　　招娣一看，是程亚楠，按了按太阳穴，估计又是来蹭饭的。亚楠春节前就问清楚了牧鑫兰什么时候回来，今儿正是牧鑫兰原本要复工的第一天。

　　“招娣，小牧都回来两天了，你咋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在艾珍那边多忍受了两天白眼。”程亚楠上来就是抱怨招娣不讲义气。

　　招娣都懒得吐槽她，只问：“你在我家了？”

　　“是啊，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要是你晚的话，我就先吃了晚饭回去了。”程亚楠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鸠占鹊巢的不好意思。

　　就她这脾气和处事，别人能不给她白眼吗？招娣知道方艾珍夫妻已经习惯了她这样，不会说什么。但这不是春节期间么，亲戚朋友走动很多，艾珍又是个好客的，家里几乎天天有人来，旁人不了解程亚楠的，能看得惯她这样的行事做派？给个白眼已经算是客气了。

　　但是招娣和方艾珍跟程亚楠是几十年的老熟识了，知道她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人。当年，她也是拿过高级教师职称，被评为优秀教师的人，待人处事虽比不上方艾珍那般让人如沐春风，但比起当年脾气火爆的招娣，那可是好了不止几百倍了。

　　岁月荏苒，艾珍依旧，招娣和亚楠却仿佛掉了个个儿。岁月是一把锤子，不知不觉使人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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