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二天大年初一，四个老年人都是一大早就醒了。招娣听着艾珍和老牛在厨房窸窸窣窣，压低了声音不知在讨论什么，竟有一种岁月静好、此生何求的感慨。

　　离开温暖的被窝，招娣打了个寒颤。外面天还黑着，不过既然睡不着，还不如起来跟老姊妹聊聊天。穿好衣服到客厅，程亚楠已经在沙发上坐着追她的肥皂剧了，见她出来瞟了一眼，道：“早饭在厨房。艾珍说怕凉了，给你放烤箱里面保温着呢。”

　　招娣去厨房取她的早饭，却不见艾珍和老牛两人，出来问亚楠这夫妻去哪了。

　　亚楠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心不在焉地回：“今儿不是年初一么，艾珍想着等会儿来拜年的人不少，得把水果零食什么的摆出来。结果去年的那个摆盘找不到了，非说被老牛摔了，两人一大早已经吵了一架了，这会儿一起去等着超市开门买新的了吧。”

　　所以一大早这对夫妻在厨房压低了声音说话其实是在吵架？招娣瞬间有些无语，却又有些羡慕：到这把年纪，还有人天天跟你吵个小架，吵完还陪着一起上街买菜，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今天来给她拜年的人应该也不会少，她得赶紧回家去等着。想到这里，她先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来接她，便囫囵地吞完艾珍给她留的早饭，跟亚楠告别：“我那估计今天来的人也不少，我先回去了。你是去我那还是留艾珍这吃午饭？”

　　亚楠目光都没往她这里瞟一下，直接挥了挥手：“你那里人太杂乱，我才不去。我留这里蹭艾珍的饭吃。”

　　这女人，真是十足的势利，哪里舒服就在哪里呆着！招娣腹诽，默默出了门去等司机来接。这段时间牧鑫兰放了假，家里没人做饭收拾，招娣又懒得弄，要么外卖，要么岳海峰做，要么就干脆饿着，美其名曰“减肥”，亚楠过来蹭了几次，做了一回电灯泡之后就再也不来了，情愿跟着艾珍，做一颗沙发土豆，溺死在肥皂剧里。

　　没等多久司机便到了。说起来大年初一还在假期，招娣又一大早地差遣容易引发怨气，所以招娣第一时间就送上红包一个，笑着祝福道：“新年好！一大早把你从被窝里面拉起来接我，真是不好意思了哈！”

　　有钱收，司机立刻笑开了，收下红包客套道：“黄总您太客气了！这原本就是我该做的，劳动合同上面写着24小时随叫随到呢，您请我不就是图方便嘛，接送您是应该哒！”

　　招娣也笑着客套了几句，又问了问司机家里的情况，聊得正欢的时候招娣的电话响了。招娣一看，是自己的干女儿郝萌邀请视频电话，便接通了。

　　“干妈，新年好，给您拜年啦！”郝萌带着外国老公和混血儿儿子在视频那头给招娣拜年，男的帅，女的美，小的可爱，招娣一看就喜欢得不行。

　　“新年好，萌萌！新年好，凯文，还有我们家小宝贝垚垚，已经长这么大啦，越来越好看了！”招娣乐呵呵地给他们打招呼。客套了几句，凯文就带着孩子不知忙什么去了，留这对母女聊天。

　　“今年有计划回国吗？你妈妈可在我面前都不知道抱怨了几次了，让你回国来发展呢！”招娣关心道。

　　郝萌抓了抓头发，略带苦恼道：“干妈您可别跟我妈一样，每次打电话就催我回国，搞得我现在都不敢给她打电话了，真是头疼。”

　　招娣大笑：“那我可不敢了！在那边好吗？钱够用吗？”

　　这回笑的变成了郝萌：“干妈，你和我妈怎么都一样，这提问三部曲一百次都不变：什么时候回国，钱够不够用，在这里好不好，什么时候能换换话题呀！”

　　“我们当妈的，当长辈的，不就盼着你们过得好，早点回来么，钱不够的话干妈这里支援一点。”

　　“干妈，我儿子都这么大了，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放心吧！”郝萌笑道：“不过最近确实有跟国内的几家机构在接触，如果谈得好的话，还真有可能回国去发展。我偷偷跟您说说的，您可千万别跟我妈说，不然她肯定天天要追问进展，我会被她烦死的。”

　　这倒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招娣立刻兴奋地追问：“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是哪家机构？对了，那你回来了的话，凯文和垚垚也跟着你回来吗？夫妻分居可不太好。”年纪大了就容易杞人忧天，为还没发生的事担心起来。

　　“其实是海市的一所大学先跟凯文搭上线的，给出的条件还算丰厚，凯文跟我商量了一下，决定如果我能够在海市也找到一份跟这边差不多的工作的话就回国发展。这段时间我接触了几家，目前还在谈，还没定。”

　　“那真是太好了！”招娣高兴道：“不管怎么说，海市总归在国内，州市过去高铁一趟也就个把小时，比在国外方便了不是一点点。到时候让你妈去给你带孩子去，她天天闲在家里无聊得很！”

　　郝萌也笑了：“我妈那人您还不知道，她永远没个满足的时候。我在国外她盼着我回国，等我真的回了国到了海市，她肯定又要我回州市。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她来帮忙了，不然天天念叨得我耳朵疼！”

　　这还真是很有可能的。招娣想到之前几次王淑慧话里话外地在她面前夸奖郝萌，醉翁之意不在酒，很有几分想让郝萌来接她的班的意思。不过比起黄新凯，郝萌还真的是优秀太多了。想到这里，招娣心里一动，再次试探：“萌萌，其实你回来州市也不错呀，可以帮帮我。我给的钱绝不会比你在海市拿的少的！”

　　郝萌骇笑：“干妈，你不会也被我妈洗脑了吧？我的专业可跟您干的事业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我能帮上什么忙呀！您可千万别打我的主意，我是绝不会像我妈幻想的一样，去接您的班的！再说，我听说您不是已经打算让您侄子接班了嘛，这不是挺好！”

　　招娣叹了口气：“小凯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干妈，其实我还有个主意。”郝萌眨巴着眼睛，带着恶魔般的蛊惑，“现在的代孕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您可以通过代孕技术生一两个自己的孩子呀！您知道我现在工作的实验室就是从事这方面的研究的，您要是有意向的话我可以帮您安排。”

　　招娣差点被她这话给吓到，好半天才大笑：“萌萌，你现在越来越会跟干妈开玩笑了！你干妈我都已经六十好几的人了，还能生孩子不成？好吧，就算你们技术先进，生出来还得养不是？我可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啦，要真弄个小娃娃来养，不得去了我另外半条命啊！”

　　“哎呀干妈，您就是想太多！”郝萌不服气：“这孩子只要生出来，见风就长，没您想的那么难！再说，您要是忙，多请几个保姆帮着照看就是了，咱们不差那几个钱。”

　　“你这孩子，净拿我开玩笑，还越开越不着调了。”招娣只当她取笑自己，也没往心上去，换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提前告诉我，我派人去接你。”

　　“好的，等有了确切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您。不过在此之前，您可一定要给我保密呀，不然我真会被我妈烦死的！”郝萌再次嘱咐招娣。

　　招娣露出邪恶一笑：“这个我可不敢保证，你也知道，有时候我自己说了什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像你上学的时候那次谈恋爱，我也不是故意泄露给你妈知道的，不知怎么的就不小心说出来了。”

　　这是说的郝萌高中的时候，跟同班的一个男生互有好感，当时郝萌的学校就在招娣家附近，所以就住在招娣家。每天晚自习之后，那男生会送郝萌回来，所以招娣很快就知道了这事。招娣本来想告诉她父母的，被郝萌千求万求不要告诉父母，再加上她的成绩一直都不错，招娣便应了。后来便是周末，那男生也会常常来招娣这里跟郝萌一起做功课，招娣便嘱咐当时的保姆每半小时就要去郝萌的房间送个水果点心，打扫一下垃圾什么的，以防出现什么不可控的“事故”。

　　本来一切都瞒得王淑慧和郝春乐好好的，虽然他俩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女儿就算周末都要留在干妈家做作业，还以为高三的作业特别多，不想浪费时间在回家的路上呢。有一次来探望自家女儿的时候，听招娣吩咐保姆出去多买些水果点心时随口带了一句“只管多买点，俩孩子消耗起来挺快的，可别不够吃。”追问起来才发现了端倪。招娣的无心失语结果害得自己和郝萌被一顿批，最后王淑慧为了郝萌还住到招娣家来陪读，力图断了郝萌这早恋的苗头。招娣自觉有失，屁都不敢放一个，还要暗暗祈祷郝萌千万不要成绩下滑，不然她可就成了王淑慧和郝春乐心中的千古罪人了。

　　当然最后郝萌高考没有失手，不过那段纯纯的初恋也就这么无疾而终了。招娣偶尔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为啥自己当初要帮郝萌瞒着这事呢？真是吃饱了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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