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办公室里便只剩下招娣、黄新凯、顾吉三个人。招娣原本想再跟黄新凯说几句，指出他的问题，再教他几句，但这事却不好当着别人说。不过顾吉一向是很有眼色的人，这会儿却没有主动离开，看来是有话要说。招娣便主动问她：“小吉，你有什么想说的？”

　　顾吉原本也在斟酌该怎么开口，听了这话便开口：“黄总，庞主任说的这事我其实知道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次赵总那边的消息泄露引起的谣言算是恶化了这个情况。但是，我觉得赵总提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从长远来看，研发人员的待遇确实需要提高。反倒是一线操作人员，以我们的工资水平，在本市并不愁招到人，最多就费些培训费用，比起咱们厂未来的发展来说，这个代价不算大。”

　　黄新凯白了顾吉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招娣和顾吉都只当没看到没听到，招娣笑笑对顾吉说：“我还没说要砍掉晨宇那边的加工资的计划呢，你先别急着帮他说话。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庞主任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些一线操作工撑起了咱们的产线，也确实需要考虑他们的感受。就算换了一批人，如果制度不能服众，这个问题迟早也会出现，所以你说的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这事我再想想，你们也想想，有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

　　顾吉低下头，在本子上写了些什么，点着头道：“嗯。那黄总我先出去了。”说罢，便起身要走。

　　招娣倒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道：“等一等，我想起来有件事倒要跟你们商量一下，听听你们的意见。”然后便把岳海峰想要搞一条产线挂在厂子名下的事隐去姓名跟两人说起来，最后道：“我听下来觉得似乎对于我们来说也并无什么不妥，算得上是双赢的方案。你们看呢？”

　　顾吉听着听着就走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说话。黄新凯听了却是十分兴奋，道：“大姑，我觉得这个事儿很可以做一做。其实我也有几个朋友跟我提过类似的打算，但是具体业务我也不太懂，所以都给我推了。既然大姑你也觉得这事勉强可以一做，咱们为什么不搞大点呢？反正投入不需要我们来，倒可以从中分一杯羹，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招娣听他这话倒是一愣：“外面还真有别人想这么干？”

　　“我有两个朋友跟我提过这事。其实也能理解，咱们这行的利润率多高呀，就算给咱们交一笔钱，他们也是稳赚的。”黄新凯难得有业务上的事能参与讨论的，越发积极道。

　　招娣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安，明明听上去是毫无风险可言且无本万利的项目，但是直觉让她不敢下决定去做。她看向还在发呆的顾吉，问：“小吉，你怎么看？”

　　黄新凯皱眉，瞟向顾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妒忌与憎恶，但很快被他隐藏了去。他笑着提醒道：“顾总在想什么呢？对这个项目有什么高见吗？”

　　顾吉回过神来，摇头：“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不过——”她顿了顿，反问道：“如果这钱这么容易赚，盛振华为什么不这么做呢？他可是个嗜钱如命的性子，没道理有钱不赚。”

　　确实，要说那道门槛——环保证盛振华也是有的，理论上说招娣这边可以做的事他都能做，以他那葛朗台的性子，为什么不捡这钱呢？这不合常理呀！招娣一边点头一边默默思索，她总觉得有什么问题是她没有考虑到的，所以潜意识里面一直在阻止她做出决定。也许就是因为这个？

　　“盛振华的性子你我知道，稍微熟悉他的想入这行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反驳顾吉的是黄新凯，他略带着些不屑道：“我要是投资人，我也不敢跟盛振华合作，这可是与虎谋皮，投出去的钱十之八九会被他以各种手段各种名目吞入腹中，更何况这产线要是挂在他名下，真的是他砧板上的肉随便他割呀！”

　　这话也没错，以盛振华那雁过拔毛的性子，还真的少有愿意跟他合作的人。这倒能说得通为什么他不赚这个钱：不是他不想赚，是他赚不到这个钱。

　　招娣欣慰地看向黄新凯，不错不错，这孩子脑子还是有的，还是可以培养培养的。

　　“小凯说的倒也有道理，咱们跟盛振华到底不一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招娣笑着夸了黄新凯一句，让黄新凯得意起来。

　　顾吉也点点头：“小黄总说的有道理。只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能是我的错觉吧。”说完她便不说话了。

　　黄新凯仿若斗赢了的公鸡，嗤笑道：“咱们做生意可不能光靠直觉，还得以事实说话。”又游说招娣：“大姑，我觉得没问题，既然你那个朋友想做，我们可以先从他开始试一试。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倒觉得这个可以搞成事业部的模式。几个车间分别改成事业部，其他人要跟我们合作的，都算一个事业部，分开来结算，倒也清爽。”

　　这个思路倒是招娣之前没有想过的，但是听上去倒是不错，可操作性也比较强。今天的黄新凯让招娣刮目相看，笑着夸他：“不错，小凯你这个想法很好。那这事就交给你来跟进吧，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咱们再商量。”也是时候给侄子放手大干，建立威信了。这威信总是靠干出来的，而不是嘴上吹出来的。

　　“是，大姑，我一定好好干。”黄新凯乐呵呵地接下任务，问：“大姑，您那朋友是谁，我认识吗？好相处吗？”

　　“就是岳海峰。”

　　“哦……是他呀。”黄新凯的声音立刻低沉了下去，显见的不乐意。

　　招娣笑着安抚他：“你放心，只是给他一条赚钱的门路，他不会影响到你的。这厂子总是要交给你的，而且我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要快快地学习成长。什么时候能担起这重任，我就可以真正放心了。”

　　几句话说的黄新凯热血沸腾：“大姑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干好，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好好。”招娣开怀笑起来，一时忘了刚刚要留他下来教训他的事，吩咐道：“你俩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小凯你去跟海峰对接一下上产线的事，有了初步结果就告诉我。”这事，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好不要亲自出面，否则如果有什么矛盾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如果真的因为生意闹出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怕她和岳海峰的这段感情也完蛋了。所以她让黄新凯来接手这事也不是没有一点私心的。

　　黄新凯应下之后，就跟在顾吉后面离开了招娣的办公室。才离开办公室，便被顾吉叫住了：“小黄总，有空么，不然来我办公室喝杯茶？”

　　黄新凯有些意外，他和顾吉的关系虽比跟赵晨宇的关系稍微好些，在公事上彼此尚有些默契，但也好不去哪里，私底下基本没什么往来。虽然自家大姑一直劝他跟顾吉好好处关系，甚至连给他俩拉红线这种事都快要做出来了，让他吓个半死，赶紧把藏得好好的正派女友拉出来遛遛，以绝了自家大姑拉郎配的心思。但是要说自己跟顾吉有什么好私底下聊的话题，他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不过黄新凯的优点是开放活络，不放弃一切的可能性，再说，就如大姑所说，将来自己接了这厂子，说不定还得继续用顾吉，此时跟她处好关系并没有什么坏处。因此，面对这邀请，他欣然接受：“那我就不客气了。”

　　顾吉的办公室就在招娣的旁边，几步就到了。她给黄新凯泡了杯红茶，笑道：“眼下天寒，红茶暖胃，小黄总尝尝这个，是一个朋友从斯里兰卡带回来的，据说是当地最顶级的茶。”

　　“是锡兰红茶么？”论吃喝玩乐，黄新凯是行家里手，他尝了一口，点头：“这茶汤色橙亮，略带花香，入口绵柔不涩，确实不错。”

　　顾吉也给自己泡了一杯，尝了一口，完全尝不出他刚刚说的那些味道，不由笑道：“还是小黄总见多识广，这茶我还有些，等会儿您带回去喝吧。给我喝就是牛嚼牡丹，完全尝不出跟那些袋装茶有啥区别。”

　　黄新凯笑道：“顾总不用客气。你叫我来不是为了喝这茶吧，有什么事就直说罢。”

　　顾吉见他开门见山，便也不再兜圈子，道：“刚刚小黄总说的那个关于以事业部的模式来管理新产线的事，我是比较赞同的。现在黄总是打算拿岳总的新产线作为第一个试验品，做得好的话肯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不过岳总与黄总的关系特殊，只怕他会借着这层关系要求多多，为咱们今后发展其他事业部增加麻烦。而小黄总您作为黄总的继承人，很多时候恐怕不适合出面拒绝，所以我想，如果真的遇到棘手的事，您可以告诉我，由我来出面调停矛盾。”

　　黄新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递了一个投名状给他，所以意思是愿意替他背锅咯？对于岳海峰这次要上新产线的事由自己办，黄新凯也是有忐忑的。到底是大姑的亲密爱人，一切谈得顺畅那也就罢了，若是双方对利益的预期不一致，自己是让呢还是不让呢？让了，己方利益不够，就算办成了也不能显示出自己的能力手段；若是不让，又怕这岳海峰在大姑那吹些枕头风，只怕自己这准继承人的身份就悬了。

　　如今顾吉竟然说这么一番话，这是在站位表忠心呢还是在给他递橄榄枝弥补两人之前的不愉快呢？不管是哪种心思，这正是黄新凯目前需要的。所以他想也没想，直接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正在愁若是起了矛盾，我作为一个小辈，倒是很难跟岳总讲道理。如果由顾总您出面，倒更合适。那我后面跟大姑说说，把你也加到这事的主要负责人里面去，毕竟业务这一块你比较熟，说起来也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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