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听到这样的话，赵晨宇立刻起身，举起茶杯道：“黄总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自然是相信您的，这会儿是中午不能喝酒，不然我肯定要连敬您三杯，以示我对您的感谢和敬仰。现在我只能以茶代酒，敬您。”说完，将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招娣让他坐下：“你不必这样。这儿就咱们俩人，不需要搞饭局上那一套。你现在还有什么顾虑，不妨直接告诉我。”

　　“顾虑等会儿再说。我决定了，就冲您今天请我吃的这顿饭，我决定留下来，不去盛振华那边了！”赵晨宇再次站起来，给招娣倒满茶水，又给自己倒一杯：“黄总，我以茶代酒，再敬您一杯。”

　　招娣心里放下一块石头，缓缓舒了一口气，脸上笑开了：“那这杯茶我必须要喝。晨宇，别的不敢说，但是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有数的，你留在这里的待遇绝不会比去盛振华那边差，这点我可以保证。我已经一把年纪，能用几个钱？这厂子赚到的钱，除了用于继续发展之外，所有人都有份，谁出的力多谁就拿得多，这话我放在这里，你可以看着我能不能做到。”

　　赵晨宇喝下第二杯茶，又起身给两人续满，才继续道：“黄总，您说的话，就我知道的，必是言出必行，这也是我特别钦佩您的地方。如今既然我决定留下来，倒是有些话不吐不快。而起刚刚黄总您也让我说说顾虑，我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就直截了当地说了，要是说的不好听，您也别放在心上。”

　　招娣笑着喝了一口茶：“你这话我觉得就说得挺好，怎么就不善言辞了？你说吧，我就喜欢听真话、实话，不管好的坏的，真实的东西总不会有害处。你说，我听着。”

　　“黄总，您刚刚说厂子赚到的钱，除了用于继续发展之外，人人有份。这话太让我感慨了！我能看出来，咱们厂对于您的意义和重要性，别人都说您没有孩子，我不这么看，咱们厂不就是您的孩子嘛！只是我想不明白，您为何会把您这么重视这么在意的孩子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照管，您有考虑过这个孩子的未来吗？！”赵晨宇说出来的却是这么一番让招娣觉得振聋发聩的话。

　　没有孩子，这一直是招娣的心病，尤其是在她年纪稍大，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之后，心里不是不遗憾的。等这些年她年纪渐长，涉及到家业的继承问题时，她也有过一些辗转反侧的失眠日子，为没有生个孩子而后悔。虽然屡屡阿Q精神地劝慰自己：就算有个孩子也很有可能不成器，未必能很好地继承家业，看看被她宠成王子病的黄新凯就知道了。但是心底最深处总还是有个弱弱的声音在抗诉：也有一定的可能性那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继承人，像郝萌，像顾吉那样。最终她也只能笑笑，以“没有谁的人生会是完美的。”这样完全不符合她性格的鸡汤来安慰自己，或者说欺骗自己。

　　但是她从来没有像赵晨宇一样，从这个角度来看待她的事业，她的厂子。没错，她的厂子不就相当于是她的孩子么？她费尽心血手把手地把它拉扯大，不断地推陈出新，让它成为最优秀的最耀眼的那颗星，这其中付出的心血和代价难道不比培养一个孩子更多？只是等她百年之后，这个孩子又有谁来扶持呢？她真的能把它交给黄新凯来负责吗？不必多思考，只一想到这个问题，招娣心中已经有隐隐的不安涌动。

　　仿佛猜到招娣心中所想，赵晨宇继续道：“我来咱们厂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我知道，我博士论文参与的那个项目是咱们厂子又一次脱胎换骨，能参与和见证它的成长我觉得很高兴，还有点骄傲。我对咱们厂子的感情肯定比不上您这么深，但也不会比大多数员工少，至少，不会比马上要继承它的黄新凯少吧？黄总，您真的觉得黄新凯能够把它管理好，甚至带它走上更高的台阶吗？”

　　当然不能，至少目前黄新凯还没有这个能力。这点招娣心知肚明，但是她不能在赵晨宇面前直接承认这点，所以她略微思考片刻，道：“晨宇，今天跟你吃这顿饭，我受益良多。你给了我很好的思路，你的想法也很有启发性。不过，可能是你先入为主对小凯有了偏见，所以对他有很多非议，这我也不怪你。小凯来咱们厂子的时间不长，大约是急于做出点成绩来又犯了些错误，你们这些老员工对他有些想法我都能理解。小凯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也需要像你这样的老人多提点和扶持他。我也跟他说了，让他以后多向你和顾吉还有一些老员工学习。现在的他当然还不合格，但是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会有较大的进步，到那个时候，咱们再来看他够不够格。”

　　赵晨宇笑笑：“厂子是您的，当然由您做主。我作为厂子的一员，也只能说说我的想法和意见，最终的决定权还在您手里。对于我来说，遇到您是我的幸运，只要您还在位，还不嫌弃我，那我当然愿意为厂子献出我的一份力。包括我刚刚说的顾虑，也是为了咱们厂子好，希望您别以为我是在公报私仇。”

　　招娣哈哈一笑：“我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晨宇，那么研发部那边我就交给你了，既然你决定留下来，那研发部的管理就要上心，我刚刚去找你的时候可都见着了，人心涣散，没几个人在干活。”

　　“黄总您放心，下午就回去开会。还要麻烦您出个场，给我当个定海神针镇一镇。我可以在这立下军令状：今年的考核指标绝对一丝不差地给您完成了！”赵晨宇立刻开始表决心。

　　招娣点头：“那就好！好的，我就去旁观一下你们的会议，有什么需要你也可以跟我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提前跟你说一说，就是研发人员的管理问题，近期可能会出个新的办法，到时候你也参与进来讨论一下。目前我还在让顾吉弄草案。”

　　“好的。顾师妹弄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是个细心人。”赵晨宇随口赞了一句。

　　“你俩都不错，我能把你们招进咱们厂子里，也算幸运得很。你们都是有本事有责任心的人，我心里都有数。来，敬你一杯，尝尝这个川菜合不合你的口味。”招娣也回夸了他一句，菜慢慢上了桌，两人边吃边聊。招娣细细问了新的研发项目进展情况，遇到什么问题，有什么需要她帮助解决的。又大概问了问他手下的几个主管的情况，说下次他们部门团建她也要参与一下。

　　这顿饭相谈甚欢，招娣也达成了今天的目标。下午跟着赵晨宇一起去研发部开了会，简单地说了一下赵晨宇还会继续留下来工作，同时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几位研发主管的表情，有高兴的，有皱眉的，也有不动声色的，招娣暗暗记在心里。等他们说到业务问题的时候，她先起身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顾吉还不在。招娣觉得有些累，便决定先回家，第二天再跟顾吉讨论研发人员的管理问题。

　　回到家，看到牧鑫兰，想起她要学营养师的事还没有去落实，便打了个电话给熟识的医生，得知这事还得问问政府部门。她便又打电话给郝春乐，他的人脉多，又是体制内退休出来的，政府部门的那点事问他基本大差不差。郝春乐听了这事也十分支持，便答应她帮她去打听，有消息了再告诉她。

　　打完一圈电话，招娣坐在书房发呆。今日赵晨宇后来跟她说的那番话，实实在在说到了她的心坎里面，如果黄新凯经过一番历练还是能力不足以接班的话，难道她还要把厂子交给他吗？这可是她一辈子的心血呀！但是不交给他又交给谁呢？还有谁是名正言顺可以接班又不会引起反弹的呢？招娣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

　　正揉着太阳穴，书房的门却被敲响了。招娣有些意外地站起来去开门。她对于牧鑫兰很明确地说过书房不得靠近，不管是打扫整理也好，还是有事情找她也罢。如果招娣在书房而牧鑫兰有事情找她的话可以直接打她的电话，书房的整理和打扫都是招娣亲自来动手的。因为书房里面有太多要紧的合同、文件以及机密信息了。牧鑫兰也应了，这么久也没有踏入过这里一步，今天却怎么直接来敲门了？

　　打开门，正准备点一点牧鑫兰，却意外看到岳海峰站在门外，一时有些怔忪。

　　“你……”怎么在这里？后半句招娣吞进了肚子里。昨晚岳海峰留宿在她这里，难道一天都没走么？

　　“吃晚饭了。”岳海峰却是同时开口，往书房里面探望：“你一回家就往书房钻，在忙什么呢？”

　　“没什么，思考一些问题，书房里面安静些。”招娣笑笑，同他一起出来，反手锁了书房的门，挽着他的手去坐电梯：“早上我走的时候你还没醒，我就没叫你。今天没出门？”

　　“你走的时候我就醒了，比你晚了一会儿出门的。不过今天没多少事，所以下午早点回来了，给你准备了个小惊喜。”

　　“惊喜？”招娣好奇地看向他，笑道：“一把年纪了，还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干嘛。”

　　岳海峰故作委屈道：“我可是准备了好久呢，你不给个面子？”

　　“好好好，惊喜在哪？”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一楼，岳海峰赶在门开之前要求道：“把眼睛闭起来。”

　　招娣听话地闭上眼睛，心中越发好奇，嘴上却笑道：“什么惊喜呀还要闭上眼睛，我刚刚回来时可看过没什么特别的，就这一会会儿的功夫你就能整出个惊喜来？”

　　岳海峰不说话，只扶着她往前走，招娣大约能知道这是往餐厅去。果然是进了餐厅，便听岳海峰道：“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招娣睁开眼，平常吃饭时开着的明亮的灯此刻全部关了，用以代替的是两排蜡烛。圆桌上相对摆着两盘牛排，醒着的红酒，还有精美的装饰品，美则美矣，但是这套西式的浪漫烛光晚餐放在这中式的大圆桌上怎么看怎么奇怪。招娣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词语来夸奖此情此景，甚至还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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