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黄招娣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但是楼下的热闹声还是没有散去。招娣下楼，见大家兴致不减，笑问：“谁赢了呀？”

　　吴秋凤笑道：“你干亲一家赢得最多，两个人都快要包圆你的红包了。我们家聂安输了不少。”

　　王淑慧摆手道：“哪里有啊，就一开始老郝赢得多，这几把不都是你赢的，老牛也赢了不少吧？”

　　老牛笑呵呵道：“没数，反正我没拿钱出来，都是招娣给的钱。等会儿数数赢了还是输了。”

　　招娣一看艾珍和亚楠不在桌上，便去厨房。果然两人在厨房里面忙着呢，牧鑫兰打着下手。

　　见招娣过来，艾珍笑道：“睡醒了？马上就吃晚饭了，我看他们还不想结束，就想着把中午剩下的菜热热吃掉，省得你们明天吃剩菜。你去让他们停下来吧，都玩了一个下午了，他们也不嫌累。”

　　亚楠却道：“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玩玩罢了。你就别一直像管小朋友一样管着老牛了，他心里有数的。”

　　艾珍摇头：“你们知道啥？他没事就天天钻麻将馆，都坐出腰椎间盘突出了！我不管着他难道等着去医院伺候他呀！”

　　招娣看自己在厨房也帮不上忙，便出来去餐厅，按照艾珍的要求劝道：“准备吃晚饭了哈！这是最后一局，玩完就收拾桌子，要把菜端上来了。”

　　赢的人立刻呼应，输的人不情不愿，到底玩完这一局就把牌收起来了。各自点算了一番收获，郝春乐赢的最多，老牛排第二，吴秋凤排第三，另几个不赢不亏，差距不大，只有聂安不仅没拿到招娣的红包，还倒掏了几百出来。晚饭桌上，听闻这结果，亚楠就开始鼓动：“赢得最多的人是不是该请客呀，至少也该发点红钱给我们服务人员吧？”

　　郝春乐哈哈大笑：“没问题，一人两百够了吧？服务比茶楼还好，应该的。”说着就从赢的一沓钱里面抽了6张毛爷爷递给亚楠：“你和艾珍、小牧一人两百，拿去分吧！”

　　“啊？我还有吗？不用了吧，这是我应该做的。”牧鑫兰又意外又感动，拒绝道。

　　亚楠把两张票子往她的围裙口袋里面一塞：“给你你就拿着，咱郝处可是大方人，人如其名，就喜欢给人好处。”

　　牧鑫兰谢了谢郝春乐，又捧了王淑慧几句，她的脸色才恢复正常。

　　老牛也数了三张票子出来给亚楠：“我赢得少，红钱就少给点了，你们拿去分了。”又道：“老聂输得多，秋凤虽然赢了，但是跟老聂输的正好扯平，就不用发红钱啦。”

　　亚楠一把扯过票子，一边分给艾珍和牧鑫兰，一边还要嫌弃：“我们可没要求其他人出红钱，不过你主动出的，那我们就不客气啦。小牧，赶紧把菜都端上桌吧！”

　　牧鑫兰清脆地应了一声，开始上菜。郝春乐夫妇因为是开车来的，等会儿要开车回去，便不肯再喝酒。另外两对或打车来，或公交车来，招娣打了电话让厂里的司机等会来送他们一趟，所以还是给他们倒了酒。这一顿吃得宾主尽欢，把中午的剩菜都吃完了，又再炒了两个菜才把一桌人的胃都伺候好。

　　吃完饭，郝春乐夫妇便告辞了，然后便是老牛夫妇和亚楠，招娣让司机送他们回去，他们住得近。晚餐时岳海峰主动要酒喝，招娣心中明白他的盘算，但想起这些天他的表现，心中一软便默许了，这会儿他正坐在院子里抽烟。在客厅的便只有聂安、吴秋凤夫妇，招娣在他们对面坐下来，问：“小晴最近还好吗？”

　　聂晴是聂安和吴秋凤的独女，自小乖巧懂事，招娣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大学毕业后跟随潮流去国外读了研究生，但是是自费的。以聂安和吴秋凤的收入自然是供不起她留学，所以那时吴秋凤便向招娣开口借钱，招娣了解情况之后便承诺说由自己来供聂晴留学，可是聂安和吴秋凤到底还是省吃俭用每年还一点把招娣出的钱都还清了。聂晴也很懂事，听说在外国还勤工俭学，生活费都是靠自己挣出来的，但也许也正因此她的成绩比较一般，研究生勉勉强强毕业之后，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一直都没结婚。

　　这对夫妻一向不是爱交际的人，昨天和今天这般耐心地陪着这么久，招娣心中有数，必定是有什么事要与她说了。能让他们这般主动和在意的人，只有他们的女儿聂晴了。

　　“招娣，真是不好意思来跟你开口，但是我和老聂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开口的是吴秋凤，“小晴找了个男朋友，两人谈了一段时间了，前两天打电话给我，说意外怀孕了。你也知道，小晴的年纪不小了，我们早就想着让她结婚生子，发生了这事，便问她男朋友打算怎么办。”

　　招娣一听就有些棘手，不过聂晴这孩子一向是个稳重懂事的，不像是会发生意外怀孕这种事的女孩呀。但是她还是追问：“男方怎么说？不想结婚？”

　　“那倒不是。那男孩子原本就很喜欢小晴，很久之前就追过她，只是我们觉得他条件不好，没同意小晴跟她谈。可是小晴这孩子没听我们的，现在搞出人命来了，也没办法，我们只能认了。”吴秋凤继续道。

　　“那么这是好事呀，就给他们准备婚礼呗。话说，小晴的结婚礼物我可早就备下了，就等着你们给我送帖子呢！”招娣没觉得有问题，便笑着恭喜他们。

　　“可是那男孩子家里条件真的不行，买不起房子，至今还是租房的。我和老聂想着既然要结婚，怎么着也得有个房子吧？虽然这本来应该是男方做的事，但是如今这情况也只能我们多出点力了。我打听了一下那边的房价，打算把我们老两口这些年的积蓄给他们，让他们付个首付慢慢还贷。这样孩子出生至少有个自己的窝，比较安稳。只是我们的这些积蓄还是不够，所以，我只能红着脸再来跟你开口了。这笔钱我和老聂会写借条，然后慢慢还给你，像之前那样，每年还一点，你看行不？”吴秋凤的语气无奈，脸色发红，显见的不好意思。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初我创业的时候，你俩不计前嫌地帮了我，难道我就不能报报恩吗？”招娣故作不悦，“在你们眼中我就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么？”

　　“不不不，我们当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地来跟你开口。”吴秋凤赶紧道，“只是帮你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你借的钱早就还清了，这些年明里暗里还照顾我们一家许多。不说别的，每年给小晴的压岁钱，加加起来都超过当年我们借给你的钱了吧？我们心里都有数的。”

　　所以招娣喜欢和尊重吴秋凤，不仅仅因为她开朗心善，而且还因为她事事都拎得清。像这样知恩报恩的事，招娣不知做了多少，但是多少人都当做理所应当，又有几人会反过来感慨她的仗义呢？斗米恩，升米仇的情况招娣这辈子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所以才会更加珍惜像吴秋凤这样的明白人。

　　“一点小事你还记着，真是。不说这些，你们现在还差多少钱？”招娣把牧鑫兰送来的果盘往夫妻俩坐的位置那边推了推，继续问。

　　“如果方便的话，想借50万。估计要五年左右才能陆续还清给你。我和老聂的退休金加起来一年差不多有10万，老聂现在还被返聘着，一个月也有三五千不等，足够我们夫妻俩生活了。我这段时间也会打一份零工，但等小晴孩子生下来，我可能要去帮她带孩子，估计就打不了工了。不过你放心，一年10万还给你的钱不会少的。”吴秋凤把夫妻俩的还款计划慢慢说给招娣听，可以听得出来，他们对于还款的十足诚意。

　　招娣摇摇头：“借给你们没问题，只是我希望你们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这么着急还钱给我，慢慢来好了，十年、二十年内还清都可以。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眼看着身边的同龄人一天天减少，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你们也是我身边难得能说得上话的人，我就希望，你们走在我后面，这样我就不会孤单了。”

　　聂安和吴秋凤听了这话都有些动容，吴秋凤道：“你的心意我懂。只是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就来个意外，所以旁人不愿意借钱给我们我们都理解。也正因此，更加感激你的帮助。但我们也不能坑帮助我们的人呀，所以要趁着现在还能做点什么，多赚点早点还清这欠款，不能让你白帮我们。”

　　聂安却道：“你要是想得穿，还是该好好找个人共度晚年。身边有个伴，不指着能帮你分担，至少心里有个依靠，安稳些。我知道你好强，但是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能陪你说说话，聊聊天，更不能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看着你。有钱虽然能买来最好的服务，却不一定能买来对你的一颗真心。”多年前的枕边人能给出这样的建议，算是极难得，也是一片真诚了。

　　往常这对夫妇与招娣来往，聂安基本都是默默陪着，有什么都是吴秋凤开口出头，三人有着十足的默契。难得他今天会开口，且说了这样一番话，十成十是站在招娣的立场上为她考虑，招娣很领这个情。

　　但是这个道理招娣何尝不知道？到了她这个高度地位，一颗真心如何鉴别？她自问也算能够识人了，但是围着她的人那么多，个个都表现出十足的真心，便是她火眼金睛也是极难辨别，也不能去辨别。都是有用的人，真伤了和气反而得不偿失了。

　　所以招娣只是点头微笑，对聂安道：“你说的很是，我会上心的。”又对吴秋凤道：“钱我明天让财务打给你，这钱真不急，你们慢慢还，甚至不还都行，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不值这些钱吗？倒是小晴结婚，可别忘了给我送帖子，到时候我必然要去喝杯喜酒的。”

　　吴秋凤笑道：“你放心，就是我忘了小晴也不会忘的，只是现在这情况，我们也不会大办了，估计就几个至亲吃一顿，走个流程。到时你可别嫌简陋。”

　　招娣笑：“那你可小看我了，我什么简陋的饭没吃过呀？年少时酱油拌饭也没少吃，小时候还吃过糠饼呢！”正因为年轻时吃得差，所以现在有条件了，招娣就爱吃。恨不得把之前缺失的全在这个年龄补回来，结果却补出来个脑卒中。

　　吴秋凤便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聊小时候的事，无非忆苦思甜。说了一会儿，司机送完老牛他们回来了，招娣知道聂安喜欢小酌几杯，便让牧鑫兰从酒窖里面取两瓶酒过来送给这对夫妻，打算让司机送他们回去。吴秋凤也没推拒，只让聂安抓紧写借条，被招娣拦下：“咱们之间，不必走这个形式了。我信任你们，你们也认可我，这就够了。”

　　吴秋凤紧紧地握了握招娣的手：“大恩不言谢，招娣，后面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只管开口。我也知道你不差人帮忙，不过这话我还是要说。还有，一定要自己注意身体，下次可不希望再听到你住院的消息了。”

　　招娣连连点头：“好，一定。你们也要注意身体，小晴有好消息别忘了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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