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招娣到家的时候黄新凯已经在家了，并且没有上楼，就在客厅等着，显然是有话要同招娣说。招娣便跟顾吉道了别，催着她回去工作，等她离开后，才招呼黄新凯帮她把轮椅推到茶几边。

　　“小凯有事找我？”坐稳后，招娣望向黄新凯。

　　黄新凯摩挲了两下手掌，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咱们姑侄之间，还不至于到有话不能说的地步，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吧。”招娣温和道。

　　黄新凯给招娣倒了一杯茶，组织了一番语言才道：“大姑，您之前说过，如果我想出去闯荡一番的话，您会支持我的，这话现在还作数吗？”

　　招娣伸出去拿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他：“你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黄新凯等她这么久，就是为了跟她说下一步的计划。他双手紧握，略带着些紧张道：“我想去海市。”

　　“去海市？做什么？”招娣很意外。她原本以为，黄新凯会留在州市，毕竟这边的环境更熟悉，无论要做些什么，方方面面的关系总能找到的，自己也能照拂些。但如果他去了海市，她可就帮不上什么忙了，那样的大都市，藏龙卧虎，自己便是有心怕也无力帮他什么了。

　　“我这段时间联系了以前的同学和朋友们，想看看有什么机会。正好有个师兄打算出来创业，做投资，我们聊了一下，还蛮合拍的，他想让我去帮他。”黄新凯娓娓道来：“我想了一下，也跟珊珊商量了一下。眼下在州市，也没有什么特别有前途的项目，而且经过这些事，我也觉得自己能力不够，要挑大梁还差得远，有些没有信心创业。海市同州市不同，城市大，人才济济，机会多，我想去试试。珊珊也想跟我一起去，媒体这个行业，在大城市发展比小城市的机会多很多。”

　　这些招娣都是知道的，而且她还知道黄新凯一向都喜欢那些高大上的行业，什么金融啊，媒体啊，政府机关啊，就是那种衣冠楚楚地穿梭在或富丽堂皇或清新雅致或庄重肃穆的环境中，一开口就是专业词汇让人听得目眩神迷的职业。这样的职业在州市当然也有，但是比起海市来说，总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土气，无论再怎么模仿再怎么培训，那都是去不掉的味道。黄新凯不懂，但招娣却知道，这种味道叫做“接地气”。

　　所以黄新凯想要去海市发展，招娣其实一点儿都不奇怪，只是，她有些舍不得。眼前这个如今已人高马大的孩子，是她看着一点点长大的，这里面倾注的感情不是旁人能比。虽然她出于种种考虑初步选择了顾吉做她事业的接班人，但还是希望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能够多在身边陪陪自己。但她也明白，孩子长大了，终究是要放手让他们自己去飞的，她拦不住，也不能拦。

　　“你这个师兄多大年纪了？原来也是做的这一行吗？人可还靠谱？”招娣关切地问起详情来。

　　黄新凯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同她说起来。这个师兄比他大了五六岁，按理两人是没有交集的，不过他们那个学校的校友会组织得很好，定期会开展活动，两人就是在校友会的活动上面认识的。这位金师兄为人十分客气爽快，原本是在一家业内有名的投资公司里面做经理，也算是个中高层的职务了。后来有贵人赏识，愿意提携他，便打算出来创业了。眼下才刚刚从原来的公司里面辞职，正要筹备创业班子呢，黄新凯便找上门了。双方原来就认识，对对方的情况也都略有了解，再加上聊得很舒服，金师兄便邀请他作为原始合伙人一起创业。

　　“贵人提携？什么人会愿意把自己的钱交给外人打理呀？你这师兄靠谱吗？我怎么听着像是骗钱的套路。”招娣有些不能理解这些高大上的行业，在她看来，控制力是一个老板最重要的能力，作为投资公司来说，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就是钱，哪有人会把对这么重要的生产资料的控制权交给外人的？

　　黄新凯笑了，继续给她解释：“那位贵人可不得了，只是身份所限，不太适合抛头露面，所以才让我师兄做这个面上的法人代表。他的身家性命都握在那位贵人手里呢！”

　　原来是这样。招娣立刻脑补了一下社会上有哪些人身份高贵且又不方便出来做事的，心里便有五六分信了。只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多啰嗦了几句：“你可要调查清楚，可别被人几句话一说就信了，回头发现不过是人家的一个套。”

　　黄新凯忙应道：“大姑您放心，我也不傻，总得让我跟那位也见过面，聊过确认过，才会真金白银地投入的。”

　　招娣想了想，虽然不放心，但也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难得他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作为长辈总是要支持他的。再说，原本也是答应了他，不管他要做什么，自己都是会支持一把的。所以招娣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他：“缺多少钱？大姑看看能不能给你把缺口补上。”

　　黄新凯期期艾艾，似乎有些说不出口。

　　“你说吧，只要大姑手上能周转得过来，总不能亏了你。”招娣也猜得到他要的数额不会少。

　　“大姑，厂子里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现在的现金流偏紧，我不想影响厂子的发展。”黄新凯不自在地捏了捏手指，发出“咔咔”的声音，“所以我想，把您送给我和珊珊的那栋别墅卖了。您看可以吗？”虽然这栋别墅现在已经是黄新凯和廖珊的名字了，但到底是招娣送给他们的，一声不响地卖掉，这不是在姑侄关系上再添一道伤痕吗？甚至有可能是再也弥补不了的伤痕，所以黄新凯一定要征得招娣的同意之后再卖。

　　招娣叹了口气，真是不小的一笔钱，厂子里的流动资金勉勉强强还是能拿出这笔钱的，只是后续就紧张了。最近两年也不知怎么了，现金流稍微宽松些，就来一件要花大钱的事情，一直攒不下钱来。好在业务是真的好，供不应求，很多客户单位提钱来拿货，没有追债问题，倒让招娣有底气绷紧现金流。只是这事她最好还得跟顾吉商量一番再下决定。

　　“那栋别墅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吧？我听姗姗说已经在收尾了，你们在上面花了那么多心思，一天都不住就卖掉，有些可惜。”招娣摇了摇头，又道：“而且那一栋我专门请了风水大师来看过的，是咱们小区风水第二好的，财官双美，就这么卖掉有些可惜。”

　　黄新凯笑了：“风水最好的不是大姑您住着么，风水第二好的也不算啥。珊珊是有点舍不得，不过我们权衡了一下，去海市两人都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如果将来能混出头的话，再买一栋别墅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混不出头的话，也没必要住别墅，物业费都交不起！”

　　招娣捏了捏眉心，道：“我这栋不是风水第一好的，是那风水先生拿着我的八字选的这套，只是最适合我的，不一定适合你俩。当初买的时候只有你的八字，也不知道你会找个什么样的老婆，而且风水最好的那套已经被人买下来了，所以才买了你们装修的那套。没想到，没想到……”当初那风水先生也曾跟她讲过，说什么命的人住什么样的房子，风水与命格是相互呼应的，她虽买了那房子，却肯定住不进去。果然，虽然两套都是别墅，格局也差得不多，但现在住的这套她一进来就觉得舒服，而那一套，常常就想不起来要去，偶尔去一次，也总觉得气场不对。最后，还是装修了这套入住，虽然这套的风水常规意义上来说比那套差远了。

　　黄新凯听了这话倒起了好奇心：“财官双美竟然还是风水第二好的？那风水最好的是哪套？又有什么说法？”

　　“48栋那套。说是子孙满堂，多福多寿。”招娣道。那家确实生了3个孩子，而且据说还都是学霸级的。

　　黄新凯长长地“噢”了一声，在他这个年纪，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子孙满堂比财官双美更好，但是到了招娣这个年纪，就非常敬佩先人的智慧了。当你老去，财与官都已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有自己的血脉好生生地、活泼泼地在这世上，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撒泼打滚，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和安慰。

　　有的时候，招娣真的有些后悔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是人活着，总不可能十全十美。你拥有了这个，必然就会在别的地方缺失些什么，老天爷是公平的，你选择了要这个不要那个，那就得认命。

　　两人沉默了片刻，招娣才开口道：“这样，你先别急，我再想想办法。毕竟这个体量的房子你要卖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卖出去的，州市能买得起的人不多。能买得起的，一般也不太愿意买二手房。这房子也确实好，我也有些舍不得直接卖掉它。让我想想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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