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招娣看到顾吉红了眼眶望着自己，便明白她已经理解了自己这番作为的原因，有些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对男人，要哄着骗着，大多数男人内里都住着一个小男孩，你待他温柔些，便能收获他的疼惜。你俩都是实在的孩子，你们的相处我一点儿都不担心。但是他那对父母和那个妹妹，实在是麻烦。最好的选择，就是让他同他的原生家庭进行分割。但是一个人要同原生家庭分割是何等艰难，更别说他曾经从那个破败的家中汲取了不少营养，稍微有些良心的人哪里肯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情来？要做到这点，不仅要有手段，还要有足够的耐心。文清也是个聪明人，小动作骗不了他，只有光明正大地让他做抉择，根据他父母和妹妹人性的弱点来分裂他们才是正道。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人，阳谋远比阴谋更叫人纠结痛苦，你记住了？”

　　顾吉细细地咀嚼了这番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招娣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怕被我这么一折腾，你俩原本后天要去领证的，现在恐怕文清那边要变卦了。若是被我猜中了，你别怪我。”

　　顾吉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许文清同父母之间意见相左，双方互相说服不了对方的话，以许文清谨慎的性子，再加上他手上也没有钱下聘礼，只怕婚事真的要往后拖了。顾吉有些无奈，但一来她也没有那么恨嫁，二来对两人的感情十分有信心，所以还是安慰道：“没事，能把问题压制在摇篮里面解决总比后面长成参天大树再解决要好。而且我相信文清，他会有办法的。”

　　招娣笑笑，热恋中的男女总是有一种神奇的自信或是自恋，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围着他们转。要等到碰了硬钉子才能回到现实，而那时，要么爱情已经转化成了亲情，要么，感情就像那东流的水，一去不回了。

　　当然这些扫兴的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只问了问厂子的情况，想去厂里看看。顾吉左右无事，便陪着她回厂里看了一趟。

　　这段时间厂里的业务繁忙，工人们三班倒都忙不过来，所以即便是周末，厂子里面也是热热闹闹的。招娣来到熟悉的环境中，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她看了看账务，按照这个势头，到年底又能攒出一笔钱来，好准备投入陶教授的新项目去了。

　　想到这里，招娣便又问起研发中心那边的情况来。

　　“中试线还是有问题，陶教授已经过来调试过几次了，不是这个数据出问题，就是那个数据出问题，陶教授也头疼得很，说是还要再想想办法，再多试几次。”顾吉说到这个，便皱起了眉头。

　　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你也是学技术出身的，依你估算，大概还要多久能把这中试线搞成？”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这么多钱，不会最后搞不成，钱就这么打了水漂吧？虽然顾吉一直跟她说研发有风险，上项目要谨慎。但是以往的经验告诉招娣，必须得上，自己不上别人在上，到时候自己就落后了，落后就要挨打，她不想挨打。更何况，这么些年来，她上的新项目基本上都回馈了她甜头，所以她的胆子才会越来越大，即便顾吉事前警告了陶教授这个新项目的风险，但她从未真正放在心上，觉得实验室都已经成功的技术，挪到产线上来，不过就是时间问题。但眼下看来，这回她大约是要被打脸了。或者说，这个技术产业化的时间，可能会长到她这辈子看不到结果的那一天。

　　顾吉摇摇头：“这个我也说不好。从实验室到小试再到中试再到产线，每一步都风险重重，快的话只要解决关键问题，下个月就能成也是可能的，慢的话……”说到这里，她停住了。慢的话，可能经过各种调试后发现这条路径只限于实验室，根本没办法产业化。类似的例子也数不胜数。所以一开始陶教授找的那些大型国营企业们才拿不定主意，就是因为这个项目投入大，风险高，若是成功当然是大功劳一件，但若是失败的话，这个锅背起来就不太舒服了。否则的话，哪里能轮到招娣来搞这项目？

　　招娣也皱起了眉头，她自然是听明白了顾吉话里的意思。想了想，她又问：“陶教授怎么说？对这个项目还有信心吗？”

　　“陶教授自然是上心的。他也差不多快到年纪退休了，这个项目大概是他退休前能实现的最大也是最重要的项目了，若是能成，在学术上他还能更进一步，将来退休之后也多个收入来源。黄总，陶教授这边的积极性您倒是不用担心，我看得出来，他这段时间基本上是全身心地扑在上面。只是，研发终究是有风险的，这个不以我们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说到这里，顾吉也觉得自己似乎说得多了些，好像在为项目未来的失败打预防针一般，太叫人泄气了，所以立马描补道：“不过，眼下我们说这些还早了点，陶教授都还没有放弃呢，我们只管相信他吧！”

　　招娣对此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默认目前的情况，又问：“那研发中心那边的钱还够用吗？”

　　说到这个，顾吉想起还有件事没跟招娣汇报，笑道：“黄总，陶教授那个项目，如果能成的话算是填补了国内的空白，所以科技局那边帮我们推荐上去了，估计能拿到国家的专项资金。目前已经公示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几百万还是能拿的。我的想法是，这笔钱下来，直接拨到研发中心这边，供陶教授他们研发使用。您看如何？”

　　这倒是意外的收获。既然是专项资金，当然是给研发中心那边了，这点招娣并无异议，政府的钱不是好拿的，拿了就得出成果，还得账务清楚明白。虽然现在不知道陶教授这项目能不能成，但至少这笔钱能补贴一部分研发费用，也让招娣增强了些许信心：说明不仅仅是陶教授和招娣看好这个项目，国内还有许多其他人也看好。若是能成，那招娣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名和利都有了。

　　“按照政府资金的使用要求处理，咱们不差这点钱，没必要惹得一身骚。对了，陶教授和那些研发人员，也该发些奖金鼓励一下，眼下士气很重要，争取早日把这项目搞出来。”招娣道。

　　顾吉笑了：“您可真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段时间研发中心那边因为几次试验都失败了，士气低迷，我正想着该采取些什么措施鼓励一番呢。除了发钱之外，我还想着搞个团建活动，把厂子这边几个高管和技术上的中层管理人员一起叫上。眼下研发中心异地办公，那边的员工跟厂子这边的人接触少，彼此之间不怎么熟悉。现在还好，等将来若是项目成功了要上产线了，这就是个大问题。我想着还是要定期组织些团建活动，起码让大家都熟悉一下，不能几年下来彼此之间连名字和脸都对不上。”

　　招娣点头：“你的考虑很有道理，就按你想的去办吧。我支持你。”这些细节招娣现在不怎么关注了，但是对于构建一个集体确实是重要的。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益可以绑在一起，培养培养感情也能让集体的力量更强大，适当的团建活动是有必要的，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

　　“对了，科技局的领导们这么帮我们，咱们也不能做白眼狼，得好好谢谢他们。后天请他们一起来吃个饭吧，单独开个包厢，让文清陪着他们。”招娣想了想提点道。

　　“好，我让文清帮忙请一下。要准备些小礼物吗？”顾吉点头应下。

　　“就同其他宾客一样吧，等钱下来了再单独请他们一次，到时候再准备贵重些的礼品。”招娣道，“不行，让文清去请不太合适，等会儿我给他们局长和几个副局长打个电话吧。请帖什么的还有吗？准备着，若是有需要的话等会儿我们一起去送一下请帖，这样才显得足够重视。”

　　顾吉拿起手机跟办公室的人确认了一下才回：“空白的请帖还有，我让他们去准备了。”

　　招娣便给科技局的领导们一一打电话邀请，除了两位副局长言后日还有其他安排之外，其他几位都答应了出席。招娣想了想，又给另外几个来往比较密切的局办领导和镇上的领导打电话邀请他们参加宴席，有答应来的，也有拒绝的，凑了两桌领导，都安排在包厢里面。

　　“走，咱们去酒店看一下，后天可是大事，不能出状况。”招娣招呼顾吉一起。

　　这一天忙忙碌碌下来，两人都有些累。顾吉不肯让招娣更多劳心，早早便将她送回家去，她自己又回研发中心一趟，将下阶段工作计划安排好，正打算回去，接到许文清的电话。

　　“小吉，我想把咱们领证的日期往后推一推。你别乱想，我不是不想跟你结婚，只是觉得太委屈了你，我还是想堂堂正正按照正常的流程娶你，而不是现在这样简简单单领个证，什么都给不了你。”许文清一开始有些吞吞吐吐，但很快就恢复了他强大的说服能力，这情绪价值给得叫人无法抗拒。

　　不过顾吉已经被招娣打过预防针了，所以倒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只“嗯”了一声，道：“没事，最近正好我也忙。对了，有个事要你帮忙，我跟你说……”直接转到后天请他招待领导们的话题上去了。

　　许文清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来解释，没想到在顾吉眼中，推迟领证这件事仿佛跟“午饭吃什么”这种问题是处于同一档次的，不禁有些焦虑。说起来，如今顾吉的选择权要远大于他，而他却还要推迟跟她领证，无论从理性还是感性的层面来说都是不合理的，但是他就是过不去“入赘”这个坎呀！

　　许文清一边答应在后日的宴请上帮忙，一边在心里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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