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简直是欺人太甚！招娣心里怒火大盛，只面上不露出来。自她的厂子成为行业本地翘楚以来，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占她便宜了，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能走到这个位置的人哪一个会是天真无邪、柔弱可欺之辈？

　　老妇人见招娣没有反驳，心下大定，按照在家里一家三口制定的计划，继续道：“亲家身体不好，我看等文清他们领证之后也不必住在外面，就同亲家你一起住好了，这样还方便他们照顾你。现在小吉住的地方就暂时给文静住着，这样等她出嫁的时候也体面好看些，想来小吉作为她嫂子不会有意见的，都是一家人嘛。”到时候自己和丈夫也可以搬进去享福了，那夫妻门卫的活也可以歇下来了。儿子女儿的终身大事都有了着落，他们也是时候该享受享受儿女的福啦！

　　呵呵，这算盘打得是真好呀！生了一个略微出息些的儿子，便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围着他们一家人转了吗？招娣讽刺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听门外传来一声有些埋怨又有些无奈的反驳——

　　“妈，你在说什么呢！那是小吉的房子，你不该问问小吉的意见吗？！”原来许文清和顾吉已经到了。招娣给顾吉留了家里的备用钥匙方便她出入，所以他们直接自己开门进来了。刚刚老妇人说的话两人都听见了，许文清一听就着急上火，这是当着未来丈母娘的面塌他的台呀！顾吉只默默跟在他后面不说话。

　　招娣原本想不客气地反驳回去，见这俩小情侣到了，倒是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了。她冲顾吉招了招手：“小吉，坐我这边。你和文清喝咖啡还是茶？让小熊给你们准备去。”

　　顾吉默默地坐到招娣旁边，招娣便拉了她的手，拍了拍然后朝许家那几人道：“按理，我和小吉如今名分未定，我是没有立场就文清和小吉的婚事说什么的。不过三位今天既然是以亲家的身份来，那我就也提前以小吉的娘家人的身份说几句。文清，要是我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你也担待着些。”

　　许文清忙拱手道：“黄总您只管说，我相信您都是为了我们好。”

　　招娣便继续道：“你母亲刚刚有句话说得很对，结婚这事，对女孩子来说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再怎么也不能草草了事亏待了她们，你妹妹是这样，我们小吉也是一样的。我也知道你妹妹马上就要出嫁，要先紧着她的婚事开销，这些我们小吉都认可了，也配合你先领证，后办酒。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我们对这桩婚事已经足够有诚意了，文清，这点你认可不？”

　　许文清点头：“小吉的牺牲我是明白的，将来我一定会弥补给她。”

　　“你也不必说什么弥补不弥补，领了证，你们就是一家人，她为你考虑是她的情义，但如果将这份情义视为她理所应当的付出，不懂得感恩，那么这终究是一段孽缘，不如在开始之前便掐断得了。”招娣不客气道。

　　“黄总！”听到这里，顾吉有些着急地喊了一声。

　　招娣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文清的人品样貌自然算是不错，但你如今不同于往日，难道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夫婿吗？我马上就准备退休了，到时候天天帮你去相亲去，州市找不着，就去周边城市找，总能找到合适的。”

　　“黄总，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对于小吉的付出，我自然是感激的。我们的感情也很好，您为何要硬生生拆散我们呢？”许文清有些着急。确实，如今顾吉成了招娣的继承人，他又算是高攀她了。一个才貌双全又互相爱慕的结婚对象，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更何况他的年纪也不小了。

　　“倒不是我要拆散你们，只是我为小吉不值。过两天我便要摆宴认小吉做干女儿了，这你也是知道的。只是日子恰好选得不巧，偏偏订在你们领证那天，你父母的意思是，你们结婚就不用另外办喜酒了，直接就跟我同小吉的认亲仪式一起办，可以省钱省事。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妹妹是女孩子金贵，我干女儿就不是女孩子了？小吉就得又配合你提前领证，又没有自己的婚礼，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嫁出去了？说到这里，我倒还要问问，嫁娶嫁娶，我们家小吉至少会陪嫁一套房子，不知道你们的聘礼给了什么？总不能一毛不拔就想娶媳妇儿吧？”招娣面带微笑说出这番话，却直刺人心。

　　许文清哪有什么聘礼，他的钱都准备给即将出嫁的妹妹做嫁妆了。他心里原本是打算妹妹结婚后，他再攒攒钱，然后按照常规流程娶顾吉的。没想到顾吉竟然答应他提前领证了，大喜过望之下，他待顾吉更好，只是聘礼的事便不再提了。

　　顾吉一来年轻，受的是新式教育，二来也没个长辈操持这些事，对于这些聘礼嫁妆的事情本就不懂行情流程，也不怎么在乎。在她看来，最要紧的是她同许文清相知相爱，有情饮水饱。再说他们俩都能干，现在缺的，通过两人的努力，将来都会有的，所以倒并不在乎许家有没有聘礼。更何况许文清的家庭情况她是清楚的，如果非得要聘礼什么的，那起码还得等一两年。她的年纪不小了，不想再等了，就算等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等到一个比许文清更合适的，所以便应了提前领证的事。

　　然而传统之所以是传统，自有其底层逻辑在。这世上确实存在无媒无聘自行结合也过得很不错的夫妻，也有聘礼嫁妆丰盛而最终过不下去的夫妻，但是对于绝大多数新人而言，有聘礼有嫁妆的婚姻更有保障，更能走得长远，也更利于整个社会的稳定。这是经过多少代先人们激烈博弈后共同的选择，也证实了其有效性，所以，传统才成了传统。

　　如今既然招娣同顾吉结成了统一战线，她自然要为自己新认的这个干女儿考虑，也是为了自己的晚年考虑。许文清她是看好的，但是他的父母和妹子，要想办法让他主动地去切割，也要让顾吉明白自己做了她的干妈，不仅仅是给了她继承人的位置，更可以给她其他方面的支持，把这段关系绑得更牢固。

　　招娣这番话出口，许文清便涨红了脸，他作为儿子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己父母的不是，但招娣这番话确实在情在理，且自己原本也确实存了“省了一笔聘礼”的念头，如今被招娣这般问出口，他颇感羞愧。

　　许老太太听了招娣的话，却十分不舒服，这段时间因为许文清出息了，她被许多人羡慕，被捧得高高的，如今被招娣这么尖锐地质问，自然是不爽的：“什么嫁妆呀！她那套房子还是她的，又没有加上我们文清的名字，这算什么嫁妆！再说了，我们家文清可是很受欢迎的，好几个老板都愿意招我们文清做女婿，都没有提什么聘礼的事，人家都是独生女，将来还有大把的财产可继承……”

　　“妈！你别说了！”许文清红着脸打断自家亲妈自我感觉良好的发言，他实在是躁得慌。自他升职之后，他也勉勉强强算是个黄金单身汉了，也多了许多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尤其是地方上的一些小老板，家里有点钱，又只有一个闺女的，想通过婚事绑住他。

　　其实这也是公务员系统中常见的婚配模式：公务员钱虽不多，但地位还算高，手里也有些小权，在体制内找人办点事也方便，而公务员系统的一套筛选机制也差不多把那些不够聪明、不够健康、身家不够清白的候选人们都删除了，且人品为人也比一般人要相对靠谱些，毕竟组织无处不在，什么都管，算是乘龙快婿的好人选；小老板们有钱，但又不够有钱到可以直接接触到大领导，很多时候没有熟人办事不方便，有了公务员女婿，便多了个靠谱的办事渠道，如果女婿将来升职做了大领导，那就赚翻了。且也不怕女婿出轨，如果真出了这种事，还可以去女婿单位闹一闹，让组织给管管，最最起码，对女婿还有个震慑作用。双方的结合算得上是双赢，尤其如果小老板只有一个闺女，将来的财产基本上都会留给小夫妻时，基本都算得上天作之合。

　　许文清自然也收到了许多这样的橄榄枝，但是他家里情况实在是难，疼女儿的老板们舍不得让孩子被那样的公婆磋磨，找上门来的绝大多数都是让他做上门女婿，偶有几个没有这方面的要求的，女儿又实在长得难以下口。多番衡量之后，他发现顾吉还是最适合他的，他也喜欢她，更不用说，顾吉马上就要成为招娣的干女儿了，他绝对算是高攀了。

　　招娣呵呵一笑：“是么，原来是这样。难怪文清敢这么怠慢我们小吉，原来还有那么多的备胎可选呀！那我们可不能耽搁了你们许家发财，你们还是去找大老板家的独生女吧！”

　　许文清急急撇清道：“没有的事。黄总，您别听我妈瞎说，她一个农村妇女，很多情况并不了解。我和小吉是真心相爱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分手。小吉，你也说句话呀！咱俩不是一直都挺好的么，我对你如何你是最清楚的。”

　　顾吉正待开口，又被招娣拦住道：“你待小吉私底下如何好我们是不知道，但是就明面上被旁人看到的，却是没有聘礼，没有婚礼，简单领证，拎包入住。你且说说，你若是作为对你俩毫不了解的第三者，看到这样一段关系，会认为男方重视女方，会认为男方对女方很好吗？待她好不是嘴上说说的，要用行动表达出来。你们现在这样的情况，用老一辈的目光来看，就是小吉毫无自尊地倒贴你，怎么，我们家小吉有这么差吗？是没人追还是不够优秀？她不值得一场庄重正式的婚礼吗？”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许文清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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