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如果招娣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的话，她一定要跳起来给黄耀祖三个大耳光。这人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这是有被害妄想症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黄新凯铺路，他不但看不出来，还反咬自己一口，甚至还想杀了自己，这哪里是亲人，这是比肩杀父的仇人啊！倘若真是仇人也就罢了，以他的愚蠢程度，招娣也没什么好怕的，偏偏他却又是血亲，叫人打不得恨不得！甚至，招娣从来都没想过要防着他！

　　黄新凯显然也被自己父亲的奇葩言论给惊呆了：“爸，你在说什么？大姑想要收顾吉做干女儿这事她是同我商量过的，我完全赞同。爸，你不懂，要笼络一个有才能的人有多难，顾吉值得这么做。再说，顾吉不是不答应嘛，你都是听谁说的这些接班的话？你可别被人给忽悠了！”

　　“大家都在说。不是一个人跟我说这个话，说你已经被你大姑放弃了，你大姑要让那个顾吉接班。你呀太年轻，别人嘴上说说的你就当了真。你以为那个顾吉真的不想当你大姑的干女儿？你看看这段时间，那顾吉是不是天天来这儿跟你大姑套近乎？有的时候一天要跑两次呢！就是你，也没有这么勤快！这要说不是为了什么，谁信？”黄耀祖反过来劝黄新凯正视现实：“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对我亲姐姐下手？是她不仁不义在先，就不能怪我无情了！”

　　“爸！你怎么能……”

　　黄新凯的话还没说完，黄耀祖打断了他：“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大姑昏迷前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思，要不是我眼疾手快，说不定这会儿我已经在警察局了。虽然我们的计划出了些差错，她没有死，但她现在的状态跟植物人也没什么区别，不会影响你继承她的遗产了。小凯，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只要她不醒过来，我也不会再对她下手，就让她一直睡着好了。毕竟她是我亲姐姐，让我再杀她一次，我也不忍心。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再对她下手，你回去休息吧！”

　　“我不走。”

　　“呵呵，她倒没有白疼你，你到底还是护着她的。”黄耀祖冷笑一声，问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如果你大姑真的醒过来了，你是帮着你大姑把我送进牢里，还是帮着我解决她？你总得选一边站的！”

　　长久的沉默。

　　招娣也想知道，如果她真有机会醒过来，黄新凯会怎么选。确实难啊，无论选哪一边，对自己的良心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从今往后都要背着这个心理包袱过日子，路会很难走。但作为被选择的一方，招娣难道不唏嘘吗？她可是花了无数时间精力感情在弟弟一家人身上，结果却是养了一窝白眼狼。招娣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黄新凯会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好，你不肯选，随你。还有时间，你再想想，到底谁才是真正为了你好，真正跟你站在一起的人。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就走了。”过了很久，黄耀祖开口道，也不等黄新凯回答，便推门离开了。

　　黄新凯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没有动静。病房里面也没有别人的声音，不知道牧家兄妹去了哪里。招娣有些被这压抑的气氛感染，竟心疼起这侄子来。这孩子毕竟是从小到大在自己的羽翼下长大的，哪里曾受过这么一连串的打击呢？如今又要面临这样违反人性的选择，该有多纠结痛苦？

　　“呜呜呜……大姑，我该怎么办？”很快，招娣就听到了黄新凯压抑的哭声，她的手被黄新凯抓着，有几滴水落到她的手上，应该是这孩子的泪水。

　　等一下，她竟能感觉到了，她的手能感觉到被压着，以及泪水从手上划过的粘湿感！是不是说明她的身体在好转？招娣有些兴奋起来，再次努力试图动一动手指，不错，这次似乎能轻微地动一动了，只是黄新凯并没有发现她的异状。招娣也很快意识到，也许现在的她，最好还是不要让人发现她的好转，至少，在身边有可靠的人之前，她不能轻易表现出这种好转来。

　　除了手指，仿佛身体别的地方也渐渐有了知觉，只是动不了。招娣又试图睁开眼，失败了。也许，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想明白了，招娣也不再纠结，放宽心态，放松身体，打算再休息一下，希望第二天会有新的进展。她今天可是听到黄新凯打电话了，明天郝萌会回州市看她。如果黄新凯不再可靠，那么至少郝萌，还是值得自己信任的吧？

　　黄新凯伏在她手上哭了一回，很快就收拾了心情，给招娣翻了个身，又给她的手和腿按摩了一番，然后才坐到她的身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儿，牧家兄妹回到了病房，原来他们出去吃宵夜了，还给黄新凯带了一份回来。牧鑫兰一回来，就催着黄新凯早些回去，说要给招娣擦洗一下，他在不方便。

　　黄新凯带着夜宵先出了病房，然后招娣听到牧鑫明压低了声音对牧鑫兰道：“你别再对黄总做什么手脚了，她已经这样了！再说要是被医生发现的话，谁都保不住你！”

　　牧鑫兰也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了！哥，你有完没完！”

　　然后便是开关门的声音。牧鑫兰进卫生间调了热水出来，给招娣擦洗。温温热热的毛巾在皮肤上走过，十分舒爽。如果这个姑娘不是想要自己死的话，那这应该是非常享受的时刻。但一想到她那样偏执又嫉妒的性子，招娣便感觉仿佛是一条毒蛇在自己的身上爬行，悚然又恶心。

　　这样可怕的时刻在招娣的提心吊胆中终于结束。牧鑫兰没有对她做什么，就是常规的擦洗。看来牧鑫明对她的提点是有用的，也或者她身后的人还没有进一步的指示给她。

　　可是这样不行，得先把这条毒蛇赶走，不然自己的生命安全毫无保障。招娣琢磨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告诉别人，让那几个想要她命的人离她远远的。还有，这个“别人”必须是可以信任的人，譬如郝萌，譬如程亚楠，又或是顾吉。

　　想到这里，她便又忍不住担心：即便是这些值得信任的人愿意相信她，愿意帮助她，恐怕最终还是得小凯下决断。譬如如果她要做手术的话，那个在责任书上签字的人只有黄耀祖或黄新凯。黄耀祖是绝不可能让她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还在黄新凯身上。而黄新凯，他又会怎么选呢？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黄耀祖留给黄新凯的那个难题上来：选大姑还是选父母？

　　牧鑫兰给招娣擦洗完不久，牧鑫明和黄新凯便又回到了病房。黄新凯没有走，说今天留下来陪夜。病房里面有一张陪床，一张沙发，原本牧家兄妹正好睡得下。现在黄新凯要留下来，就没法住了。考虑到很多事还得有个女性在才方便服侍招娣，黄新凯便让牧鑫明去医院旁的小旅馆开个房间睡一晚。但牧鑫明哪里肯走呢？他既然知道了牧鑫兰的心思想法，就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就怕她一错再错没法回头。所以牧鑫明强烈要求一起留下来，并且给出了解决方案：自己打地铺。

　　病房里面常年恒温，倒不冷。牧鑫明又不知从哪里讨了一床老旧的被絮和一个睡袋来，被絮往地上一铺，睡袋往身上一裹，就这么在地上睡起来。牧鑫兰睡下前将房间的灯调暗了些，在幽幽暗暗中，房间里的四个人各有各的心思，都睡不着。

　　但到底身体亏损得大，招娣在听着房间里均匀的呼吸声一会儿之后，便沉入了梦乡。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是被熟悉的爽朗的女声惊醒的：“哎呀，快让我看看我那老姊妹，现在好些了没？”是招娣干女儿郝萌的亲妈王淑慧。

　　“郝叔，王姨，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答她的是黄新凯。

　　“昨儿接了亚楠的电话，我和萌萌她爸一晚上都没睡好。让萌萌给我们买了今天一大早从海市到州市的高铁票，一下火车就过来了。小凯，现在你大姑什么情况？醒过来了没？”王淑慧的声音嘎嘣脆，一下子就把病房里面压抑的气氛激活了。

　　“还没醒。今天医生还没来查房，昨天还有部分检查的结果没出，等会儿查房时应该会有相对比较明确的结论了。”黄新凯道，又问：“你们早饭还没吃吧？小牧，你去买些早点回来，多买点。”

　　王淑慧也没有跟他客气，只继续道：“昨天萌萌知道招娣的病情之后，就开始联系海市那边的熟人和医生，其实最好是把招娣送去海市看病，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招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暂时也不敢随便搬动她。萌萌说，她今天先联系一圈医生，单位还要请个假，然后晚上回来看她干妈。”

　　“我跟她说了如果没空的话她只管忙她的事，有需要会告诉她的。她估计是不放心我，所以急着回来。其实回来也没什么要做的，现在就等医院这边的结论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可能是要开刀的。”黄新凯解释道。

　　“小凯你想多了。萌萌就是担心她干妈，她干妈从小到大待她这么好，要什么给什么，难道她不该孝顺些吗？一听说招娣车祸昏迷不醒了，她当女儿的不得赶紧回来看看，能帮忙的尽力帮忙？不回来的话我和老郝都是不依的，那不成了没良心的人了？”王淑慧随口道。这番话却如一支毒箭一般，直直射在黄新凯的心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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