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天早晨，招娣同一大早来汇报工作的顾吉吃完早餐，催着她回去干活后，便让牧鑫兰帮着开始进行复健运动。多亏了这段时间的休养，招娣的身体终于好转了许多，医生终于松口说再观察一个星期，如果情况没有恶化的话就可以出院了，并且让招娣开始逐步地恢复复健运动。所以这两天招娣心情好得很，每天都乐呵呵的。

　　按照平时的计划，复健完后牧家兄妹会用轮椅推着她去医院的小花园里面散散步，放放风，不过这天复健的时候黄耀祖和潘小兰又来了。

　　这两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招娣看到他们就头疼，但也不好赶他们走，只能耐着性子问自家弟弟：“耀祖，你们今天怎么过来了，有事吗？”

　　“大姐说的是什么话，咱们不是一家人么，我和耀祖得空来看看你不是应该的么！”难得今天潘小兰的嘴竟这么甜，招娣越发提起了心：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正打算去楼下转转呢，你们有事只管说吧！”招娣想送客，只是话说得委婉了些，面前的这对夫妻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那也好。耀祖，咱们一起陪大姐去楼下散散心，也好些日子没同大姐好好说说话了。”潘小兰打蛇棍随上，冲着黄耀祖使了个眼色。

　　黄耀祖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回答她。

　　这对夫妻今天究竟是要搞什么呀？招娣越发摸不着头脑，她只能冲着自家亲弟弟问：“耀祖，你说说呢，今儿来究竟是有什么事呀？怎么说我都是你姐姐，有什么就直说吧！”

　　“大姐，最近听说你打算……”黄耀祖话还没说完，就被潘小兰打断了：“哎呀，你讲不清，还是我来说吧。”

　　招娣也不打断她，听她叽叽咕咕地抱怨。

　　“大姐，小凯和珊珊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他丈母娘家，也不回来，也不去上班。我和耀祖就担心，是不是你跟他吵架了，怎么就一直让他这么闲着？大姐，我跟你说，再怎么说，小凯也是咱们黄家唯一的继承人，就算之前做了些错事吧，那也都过去了，咱们总归还是一家人，比外面那些不知哪里来的野杂种总归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潘小兰吧啦吧啦一张嘴好似机关枪，但是说的话却让招娣莫名其妙。

　　招娣望向黄耀祖：“你们什么意思？什么野杂种？我和小凯没吵架呀，昨天他还来看过我呢！”懒得跟他们解释之前黄新凯的事其实是别人的圈套，以他们的性格和处事方式，知道了真相不知又要闹出什么麻烦来，就让他们蒙在鼓里吧。

　　黄耀祖有些抬不起头来，讷讷道：“大姐，我们听说……”

　　“哎呀，就是听说你要收那个姓顾的小姑娘做干女儿，外面还有风声说，你要把厂子交给她管呢！我一听就知道不靠谱，那姓顾的丫头不就是一个下人嘛，大姐你怎么可能把家业交给外人呢，更何况还是一个连父母都没有的小姑娘！”潘小兰又截住了黄耀祖的话头，自顾自评论道：“以后大姐你可是要靠咱们小凯养老的！”最后一句话竟有些威胁的意思在里面了。

　　招娣气笑了：“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今天又是干嘛来的呢？”

　　潘小兰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是服软了，有些得意道：“我就知道大姐你心里是有数的，外面那些人就是看不得咱们黄家好，乱说一气。我和耀祖本来也是不信的，这不是牧丫头也这么说嘛，外面又传得那么厉害，我们就来问问呗。”

　　牧鑫兰告诉他们的？！招娣有些震惊地望了牧鑫兰一眼，见她回避自己的目光，显然是有些心虚的。想要收顾吉做干女儿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除了黄新凯、顾吉和招娣自己，也只有跟牧鑫兰提过一嘴。招娣并不清楚外面现在谣言传成什么样子，但是值得黄耀祖和潘小兰专程上门来问，恐怕这流言已经甚嚣尘上了。

　　牧鑫兰往日里嘴巴都很严实，这次却是为什么这么不谨慎？招娣的脑子迅速地转起来，闪过无数种可能性，片刻后才道：“我被关在病房里，外面的情况都不清楚，更加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流言。这段时间我确实让小凯休息一阵，他前面出了那么大的事，总得等一等，让大家把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再出来应酬，不然我怕会对他的心理造成二次伤害。小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我最心疼的孩子，我怎么忍心让他再吃苦呢？”

　　“我就知道大姐疼咱们家小凯！”潘小兰得意道：“外面那些人一天到晚地瞎说，真是够了！”

　　招娣点点头，试探问道：“眼下外面都怎么说？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出来？”

　　“肯定是姓顾的那个小丫头放出来的风声。大姐，不是我说你，就算小凯不方便，不还有耀祖和我嘛！厂子里别的事情我们不懂，但是管管人还是可以的呀，怎么说我们才是黄家的人！”潘小兰毛遂自荐道。

　　招娣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这样荒谬的自信心，到底是什么给了她底气和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招娣又往牧鑫兰那边扫了一眼，她还是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

　　“厂里的人头你们不熟，再说小凯就休息一段时间，所以我临时让小吉看着厂子。小吉你们也是知道的，跟了我许多年，又能干又衷心，将来也会是小凯的好助手。”说到这里，招娣点了牧鑫兰一句：“小牧，你说是不是？”

　　牧鑫兰抬头飞快地瞟了招娣一眼，点了点头，不说话，但很快她的目光又向潘小兰和黄耀祖那边望了过去。招娣心中警铃大盛，她不动声色地一边观察着面前的三人，一边找了个话题：“说起小凯来，倒是有些想他了。昨天他来得匆匆忙忙的，也没好好说几句话。小牧，你把我手机拿来，我打个电话问问他方不方便，要是方便的话就让他来一趟。说起来咱们一家人也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牧鑫兰还是站在原地没动。招娣心跳开始加速，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招娣望向黄耀祖：“耀祖，我的手还不麻利，不方便打电话，不然你打个电话给小凯吧，叫他过来吃饭。”

　　黄耀祖“哎”了一声，却磨磨蹭蹭地不动弹。招娣见状不再犹豫，伸手就往招护士的按铃上按去，只是手还没有碰到按铃，就被牧鑫兰拦了下来，然后一条毛巾就盖到了她口鼻处。招娣吸了一口就知道不好，努力闭气挣扎，耳边听到潘小兰的惊叫声：“你们干嘛！她都说了那是流言，咱们不是说好了这是第二方案……”

　　“闭嘴！”牧鑫兰和黄耀祖异口同声。

　　“她已经怀疑我们了……”牧鑫兰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招娣失去知觉前忍不住嘲笑自己：筹划这个筹划那个，哪里能想到自己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人生终点呢？自己这后半辈子自诩看人准，没想到最后也折在了自己看好的人手上，罢了罢了，这就是命吧！

　　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牧鑫兰和黄耀祖夫妇要这么对自己？这么做对牧鑫兰有什么好处？黄耀祖老实巴交了一辈子，为什么竟在这个时候要对自己这个亲姐姐下手？还有，小凯有没有参与进来？陷入沉眠前只一刹那的时间，但却有无数的问题涌入招娣的脑海。她不敢置信，更心有不甘！她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呢！小凯，他会继承她的遗志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招娣醒了过来。说是醒过来，其实也并不能算。她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机器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远远的不甚清晰的人声，这一切都提示着她她还活着，而且是在医院里面被好好地照料着，但是她的眼睛睁不开，也没法告诉别人她已经清醒了。不对，她现在这种状态，也算不上清醒，她不过是个半死人罢了。

　　看不见的世界，一切的声音都如此清晰。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砰砰声，应和着监控心率的机器的声音；她听到氧气泵咕噜咕噜不停冒泡的声音和气体流过时嘶嘶的尖鸣；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以及滴答滴答的液体慢慢落下的声音，应该是打点滴的声音。房间里面没有旁人的呼吸声，至少招娣没有感觉到。

　　竟然还活着！为什么呢？是他们不忍心痛下杀手，还是原本的计划就是这样？招娣不得而知。但招娣知道的是，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摆脱现在这样的困境。她再次努力睁眼，失败了；她试图动一动脖子，失败了；她集中全身可调动的力量，试图动一动手指，再次失败了。所以，她是真的成了一个清醒的植物人了么？除了听觉，仿佛失去了其他所有的知觉，冷热疼痛皆不知，但意识却如此清醒。

　　生命的最后阶段会是什么样？招娣曾无数次地猜想过自己临终时的状态，但如今真的来了，她却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害怕。这样也好，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结束。至少，不疼。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两个人。听脚步声，招娣就知道是牧家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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