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半瘫痪病人黄招娣只能听话地呆在医院，任由牧家兄妹将她推到东推到西，到医院各处去做检查。每天几次的医生、护士查房，她只能像不得动弹的死猪一样，任他们将她翻来覆去、指指点点。她的脑子还算清醒，只是不能控制自己，连说话也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每一天都很煎熬。

　　黄新凯和廖珊一直没有见着，倒是顾吉每天都来，有时早上来，有时晚上来，有时早晚都来。她会和招娣说说厂里和研发中心的事，基本都是好消息，譬如陶教授的项目中试的第一批产品下线了，基本符合预期，只有一个数据略超标，目前研发人员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陶教授也听说了招娣的病情，十分关注，但是他学校那边一时走不开，让顾吉问个好，说忙完这一阵就来看她。厂子那边运营也一切正常，今年的销售初步估算应该比去年略有增长。

　　顾吉有时也会趁牧家兄妹不在的时候跟招娣说说她和许文清的进展情况。目前他们已经同居了，相处得还可以，只是有些许生活习惯和小细节还在磨合中。谈恋爱与同居生活又有许多不同，顾吉对许文清的一些坏习惯咬牙切齿，招娣听了觉得十分可爱，难得能露出些真心的笑容。

　　但是招娣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因为顾吉绝口不提黄新凯的近况，且黄新凯小夫妻这么久都不来看她，这也太反常了！就连要带孩子的程亚楠老夫妻也会隔两三天就来探望她一次。而所有这些来探望她的人都避免提到黄新凯的近况，这说明什么？说明黄新凯那事进展得不顺利呀！

　　在医院呆了大约十一二天，经过保守治疗，这天早晨，招娣发现自己终于能够稍微正常地说话了。她趁着牧鑫明出去采购的时间问牧鑫兰：“小凯和珊珊怎么一直没见到？他们怎么了？”

　　牧鑫兰正在喂招娣喝水的手抖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黄总，今天您说话利索多了，这是个好现象呀！等会儿刘医生来查房要跟他好好说说话。”

　　招娣更加焦心：“还要瞒着我干什么？！这么多天了，他们都没来看我一次，可别说他们忘了我这个大姑，这话我一点不信！还不快告诉我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牧鑫兰还在犹豫，医生说过招娣现在的情况切忌大喜大悲，情绪起伏，若是将黄新凯夫妇眼下的情况告知她，怕不要让她的病情更加恶化，要是一不小心出了事她哪里负得起这个责任？！

　　牧鑫兰越是犹豫，招娣越是担心，可见黄新凯夫妇肯定是出大事了！她正要再次说服牧鑫兰将情况告诉她的时候，病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有些日子没见的黄耀祖、潘小兰夫妇冲了进来。

　　潘小兰一边往招娣的病床上扑，一边嚎哭着：“大姐，大姐，你要救救小凯呀！他被警察抓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有被放出来呢！他一直是个好孩子呀，怎么会有那些丧尽天良的人要那样污蔑他！大姐，现在只有你出面才能救他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不能没有他！大姐！你一定要救救他！……”哭着嚎着，最后翻来覆去就是“救救小凯”这一句。

　　招娣大惊，小凯被警察抓起来了？没道理啊！打架斗殴这种事一般来说民不告官不究，除非有人报案，不然警方是不会出动的。而那发热帖的背后之人目的并不是要把小凯抓进去，而是败坏他的名声。按理来说，报警反而对他们不利，毕竟热帖上说的大部分都不是事实，警方真要查，只要问问那天在场的环保部门的人，情况就真相大白了，更不可能把小凯抓起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招娣一急，说话又不如之前利索：“怎么……回事？好……好说话！”她也不问潘小兰，只盯着自己的弟弟黄耀祖问。

　　黄耀祖拉开扑在招娣身上的老伴，在招娣床边坐下，低声道：“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小凯一直跟大姐您住，所以我们一直以为你们都好好的。我们昨天才听人说小凯被警察抓走了，一开始还不相信，去大姐您家里和厂里都找了一遍，才知道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事都已经是好多天前发生的了。再一打听才知道大姐您又病发了，还是为了小凯的事，所以今天我和小兰赶紧过来看看您。您身体还行吗？”

　　到底是亲姐弟，黄耀祖虽然着急自己儿子的事，但还是关心招娣的身体的。他已经发现招娣动作、说话不如之前，十分痛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招娣听他说得越发不明白了。按弟弟的说法，小凯估计就在自己入院之后没多久就被抓起来了，又发生什么事了吗？好吧，就算小凯被抓了，那珊珊呢？珊珊去哪了？为什么这么多天也没来看自己一趟，难道也一起被抓起来了？

　　怎么想怎么不对，招娣心里这个着急呀！她盯着黄耀祖不说话，思考还有谁能跟她把情况说清楚。过了一会儿，她招手牧鑫兰：“把我的手机……拿过来。”

　　牧鑫兰忙把她的手机递给她，担心道：“黄总，您要打给谁？要不我让顾总过来帮您？”

　　连牧鑫兰都担心她连电话都讲不清楚了，招娣心有戚戚焉。但是她倒是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眼下能帮上忙的，也只有顾吉了。

　　“你叫顾吉来。”招娣吩咐牧鑫兰：“现在。”

　　牧鑫兰应了一声，去打电话了。

　　招娣回过神来对黄耀祖道：“我没事。珊珊呢，你们知道吗？”这对夫妻既然去家里和厂里都问过，应该还是知道些情况的。

　　“珊珊出了个车祸，还在医院呢！这丫头也真是的，也不早点跟我们说，害得我们这么晚才知道小凯的事。”潘小兰抢着跟招娣絮叨：“也不知道小凯在里面有没有吃苦，他从小到大都平顺得很，就娶了这扫把星之后才多灾多难。我一开始就不喜欢那丫头，偏偏小凯喜欢得不行，年轻人就是这样，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啊，结婚这么久连个蛋都没下……”

　　廖珊出车祸了？招娣略有些释然，但同时心也提了起来，截断潘小兰的话头问：“珊珊没事吧？现在在哪个医院？你们去看过了吗？”

　　“我们哪有空去……”潘小兰话还没说完，被黄耀祖插话道：“我们等会儿去看她，她在三院，当时出车祸的地点离三院近些，便送去了三院。亲家在照顾她。我和小兰担心大姐您和小凯，所以先来这边探望您，等会儿就去她那儿。”

　　这才像是人话。招娣实在是看不上这个弟媳，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吗？再怎么说，过十几二十年也是要在儿媳妇手上讨生活的，连这一点口德都不积，将来不还是自己要吃苦？

　　“我这还有东西，你们等会儿走的时候带去给珊珊。”招娣吩咐黄耀祖：“好好同亲家说话，他们现在肯定也急。小凯那边你们放心，我之前不知道情况，现在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指挥着牧鑫兰把病房里别人送来的礼品划拉出来，挑好的让弟弟带走。

　　“大姐，您这身体医生怎么说？要紧不？我看着比之前差了不少，不过脸色看着还行。”黄耀祖关心地问。

　　招娣还没来得及回复，潘小兰又插进来说：“是啊大姐，你这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小凯又被关了进去，咱们家可怎么办呀？我得去庙里烧烧香了，让观音菩萨保佑保佑咱们黄家，尤其是咱们小凯。小凯可是要继承家业的，大姐你要赶紧想办法把他接出来呀！早点让小凯接班，你也好早点安心养身体。是吧，耀祖？”

　　这话着实让人听着不舒服，招娣见黄耀祖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叹了口气，不理她，只同自家弟弟道：“年纪大了，自然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你不用担心我。小凯历练了这两年，比同龄人见多识广，只脾气还要磨炼。福兮祸所伏，说不定这个挫折反而能锻炼他的性子，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等会儿问清楚情况，会想办法弄他出来的。”

　　“那就麻烦大姐了，这孩子……”黄耀祖正要就着招娣的话说说等黄新凯出来要好好管教管教他，可话还没说完，潘小兰就又截断了他的话：

　　“这有什么麻烦的？小凯和大姐可是亲姑侄，大姐连家业都给了他，难道这点事大姐会不尽力？耀祖你呀，就老跟大姐客气，说两家话。咱们小凯将来可是要给大姐养老的，大姐照顾照顾他不是应该的？”

　　“咳咳！”门口传来故意的咳嗽声，几人一齐望过去，程亚楠和老牛推着一辆婴儿车站在病房门口，这装模作样的咳嗽声正是程亚楠发出来的。她斜着眼看向潘小兰，嘴里却跟老牛道：“我说今天出门怎么有乌鸦叫，原来是提醒我今天会遇小人呢！”

　　“你说什么呢，程亚楠！谁是小人？照我看乌鸦叫是看到某个丧门星吧！别看你现在又搞了个老姘头，还给人带孙子，你老公和女儿可早就死光光了！你再怎么给人当牛做马也是没用的，将来还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老死在家里！还好意思说别人！”潘小兰张口就往别人的伤口上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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