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顾吉低头不语，这些事她实在很难同别人开口，即便招娣是她十分信任亲近的长辈也是一样的。

　　招娣一看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大概，想了想，道：“我也算得上你们半个媒人，若是你不介意，我来同文清说说这事，看看他态度如何。若是他在乎你，便应该拿出行动来；如果他更在乎亲人，你也好好跟他道个别，看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时间不等人啊！尤其是咱们女人，韶华易老，不能浪费！”说到最后，招娣有些伤感，她想到了自己，蹉跎半生，也未找到一个良人。

　　顾吉似有所感，但还是摇头拒绝了：“黄总，这事我自己处理就好。您对文清的影响比较大，您的态度可能会影响他的真实想法。我自己同他说就可以了。”

　　招娣也没有强求，点头道：“那样也好。你和文清都是有素质讲道理的人，好好说说，无论是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相识一场都是缘分，别把关系搞僵了。”

　　顾吉点头：“这您放心，我省得。”

　　招娣又把环保上那个小施的联系方式给她，让她后期跟进一下。原本这事应该黄新凯负责的，但是他的伤势不知道怎么样，如今手边最得用的还是顾吉，招娣便让她跟进了，也让她有什么情况跟黄新凯也说一声。顾吉应了。

　　折腾这大半天，招娣真心累得慌，但还是不能回去休息。一来黄新凯去了医院，厂里得有人坐镇，她也不知道对方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二来那帖子的事自己这边还没有做任何应对，招娣总觉得似有不妥，想着等廖珊她们回来，那所谓的舆情战最好要尽快实施起来。

　　不能回去休息，招娣便让牧鑫明将她扶到沙发上躺下，闭目养神。脑子里却歇不下来：今日这事究竟是岳海峰主导还是盛振华主导？若是如他们所愿搞臭了自己，他们又能获得什么好处呢？工厂实体不像服务业企业，名声虽然重要，但一般情况下只要产品物廉价美，便是有些丑闻也不至于影响到根本，谈不上生死存亡，就是自己面子上过不去罢了。那么他们搞这么一出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如果曝光事业部管理的经营模式，有可能招娣厂子的环保证会被收回，这点倒确实是事关生死存亡的。但刚刚从岳海峰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也没有破釜沉舟到孤注一掷，揭露招娣的经营模式。这究竟是他没有想清楚，还是他另有所图，亦或者，他们内部的利益没有达成统一？

　　所知信息太少，招娣只能推算每一种可能性以及危害性，但到底是谁站在这件事的后面，还得看后续各方的反应。眼下站在前台的是谈秋平，这个人虽然招娣没怎么接触过，但也听顾吉说起过他的一些事。顾吉！招娣猛地睁开眼，想起刚刚说起许文清的事时顾吉平淡的样子，真的不像是在热恋中。那谈秋平既然能上网发帖举报，那会不会收买招娣身边的人呢？譬如说，招娣的左膀右臂——顾吉。

　　想到这里，招娣便有些心神不宁。她倚赖顾吉良多，尤其这两年身体每况日下，黄新凯又还没有完全接手，只有顾吉是既了解情况，又对她衷心耿耿的，许多事招娣都让她跟进。招娣相信她，是知道她是个重感情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两人之间除了上下级关系，更有一种长辈与晚辈之间的温情。重感情是顾吉的优点，但可能也是缺点，尤其是，招娣知道她同谈秋平的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虽然顾吉曾跟她坦白过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不会再考虑跟谈秋平有任何方面的合作。但这又何尝不能说明顾吉对那个男人有许多恨，所以如此决绝。倘若这个男人愿意不顾一切地挽回，是否顾吉会有新的考虑呢？招娣不知道。但招娣能看得出来，顾吉对许文清的感情绝对没有当初她跟谈秋平那般深刻。

　　虽然刚刚顾吉还提醒招娣要小心身边有对方的探子，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应该是不会背叛招娣的。但招娣只要一想到她有可能会转投对方，心里就忐忑得很。想来想去，招娣觉得，还是要赶紧撮合许文清和顾吉在一起，不能任由他们随着自己的心意继续或分手。

　　招娣越想越心烦意乱，索性起身，让牧鑫明推着她的轮椅在厂里慢慢走。产线上已经到了换班的时间了，厂里匆匆忙忙来来去去的是下班和上班的人。招娣停在绿化带一角，看着这些匆忙的人们，想到自己：这一辈子也是这么匆匆忙忙，就那么过去了。就这般活着，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呢？

　　招娣发了一会儿呆，等厂区安静下来，才指挥着牧鑫明推她去岳海峰那车间看看。招娣本以为岳海峰应该去跟他背后的人商量下一步计划了，没想到岳海峰竟然在，还带着三五个人对着产线指指点点。招娣没有打扰他们，只问刚刚从里面出来的一个工人：“你们老板还打算开工吗？”这是不可能的，环保问题不解决，怎么可能让他开工？

　　那工人认识招娣，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岳总正叫了人来看怎么把产线拆了运走呢！黄总您不是说让我们在一个月之内搬走么？”

　　没想到岳海峰的效率竟这么高！招娣意外。她原本以为岳海峰要接受这个现实就得花上几天功夫，说不定还要找她闹一闹，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下定决心搬走了。这样也好，只是：“你们打算搬哪里去？”

　　“不知道哇！我听他的意思是搬工业园去，那边也有厂房出租的，而且也有那什么证可以生产。不过到底搬哪里去还得岳总决定，反正他搬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呗！”那工人倒也实诚，有什么说什么。

　　工业园有环保证的厂家，招娣的第一反应就是盛振华。呵！还真是这俩人勾结在一起搞自己！招娣心中大恨，但面上也并不露出来，转头向牧鑫明示意，离开了这里。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黄新凯已经回来了，额头的伤处简单处理了一下，招娣问了问廖珊，得知确实没有伤到要害，皮肉伤养两天就好了，才放下心来。

　　“珊珊，如今环保上肯定要处罚咱们，要是咱们再打起舆情战来，会不会再一次把咱们推上风口浪尖呀？”招娣有些犹豫。她虽然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但如果报复行动会影响到未来的计划和发展，她可以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如今什么都没做，舆论会如何发展廖珊也说不准。但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更何况她有她的利益诉求，便道：“大姑，不管咱们有没有被推上风口浪尖，如今在行业里面都知道了这事，咱们这黑锅也背定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水搅浑呢？其他的企业比咱们无论是管理还是技术肯定更差，多曝光一些，至少咱们的问题就没有那么显眼了不是？”

　　她这么说也没错，招娣点点头，继续问：“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吗？”她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事没有做好一般。

　　廖珊拿出手机操作了一番，道：“不急。咱们等环保部门出了通告再说。现在就发帖子过于明显，人一看就是咱们在搞事。等环保的处罚通知出来，咱们伪装成对这些厂子有过节的人发帖，要求环保部门一起彻查这些厂子的环保问题，把水彻底搅浑。”

　　招娣虽然觉得无论是在环保部门处罚通知出来之前还是之后搞事，她都可能成为怀疑对象，但既然廖珊这么说了，她决定还是相信一回，无论如何，廖珊对于这网上的事比自己是懂得多多了。

　　环保部门的效率出人意料得快，第二天就有正式的处罚通知发到招娣手里了，罚了一笔钱，金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同时还有非常具体的整改要求，限期整改完毕。招娣千恩万谢地赔笑着送走了这些大爷，转身便让财务那边把罚款先缴上了，又让顾吉联系环保上的小施，询问能否尽早来复查，她希望尽快解决这个处罚，一来如果有需要她可以把这个复查结果公之于众，至少表明她已经改过。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总不能因为她犯了错就一棍子把她打死吧？二来她总觉得心慌，想着赶紧了结掉这件事，心里会更安稳些。

　　可是还没等招娣有什么动作，网上的舆情又发酵了。那个明明被打好招呼要求沉下去的帖子又被顶了上来，许多人在下面评论，无外乎“21世纪竟然还有这样的血汗工厂”“世道不公，人心不古”“老百姓流血流泪，供养资本家的少奶奶”等等明显带着十分敌意的评论。

　　另外又有几个控诉环保部门不作为的帖子，相关部门就知道收税罚款圈钱，从来不顾民生疾苦的帖子，不到两小时竟也成了热帖。

　　“有人在带节奏了。”廖珊肯定道：“这些账号多是刚注册的，明显是为了控评注册的。”

　　招娣不懂网上的事，但是她一把年纪，对于人性如何自问还是有几分把握。她直接打给政府网信办的主任，询问为什么那个帖子又成了热帖。网信办主任支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企业行为，他们已经做了努力，但是眼下控制不住了。

　　招娣才不相信这种说辞呢！网上所有的一切，背后都是人。有人想让这帖子上热帖，有人想要搞臭她，有人想整她。招娣这几天心中那种忐忑不安，终于被实锤了，她反而倒踏实了。招娣也没有揭穿网信办主任的谎言，反而笑着请他牵线，她想会会网站的话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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