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黄新凯和廖珊的婚礼如期举行，该来的宾客都来了，排场很大，招娣十分满意。婚后这对小夫妻还是住在招娣这里，等他们的新房装修好再搬出去。

　　陶教授的项目正式签约了，还办了个签约仪式，请市、区领导都来站了台，私底下已经内定了作为重点推荐到省里，争取明年的一个大额补贴项目。项目的设备和人员都在陆续到位中，很快就能进入正式的研发进程。政府的投资基金投了一笔小钱进来，算是把政府也绑上了这条大船，招娣松了一口气。

　　小牛和向彤的孩子也出生了，如艾珍所愿，是个男孩。百日宴也是程亚楠和老牛摆酒的结婚宴，招娣包了两个大红包，一个给孩子，一个给这对老新人。

　　郝萌一家买到了心仪的海市房子，已经搬了进去，再三邀请招娣过去住几天，但招娣懒得奔波，一律以要复健、工作忙推了，只说等退休后身体好些再去住。

　　几乎事事都顺意，除了该走的一直都没有走——岳海峰还赖着不肯搬走。

　　这段时间黄新凯给岳海峰找了许多事：他的车间的产品很少有一次通过检验的，基本上都要第二次检验才能过，有的甚至检了三四次都过不了。拜访他的客户总是要被盘问许久才会放行，而且在厂区的活动还得全程在保安的眼皮底下。他若是请招娣这边的技术人员解决产线上的问题，要价总是比其他事业部贵上不少，若是请其他人解决问题，那产品就更加通不过检测了。甚至有个月，他的产线莫名其妙因为供电不足而停了两次。

　　但是除了一开始几次岳海峰找黄新凯理论过之外，后面他就仿佛认怂了，要他干嘛就干嘛，毫无脾气。黄新凯一开始还如临大敌十分紧张，日日都要过问岳海峰那边的动向，但个把月后见他毫无反应，便慢慢放松了警惕。再加上他新婚燕尔，与廖珊正好得蜜里调油，放在工作上的心思便少了些。

　　招娣对于岳海峰的应对也十分意外，她既然全权放手让黄新凯去处理这事，自己便不再插手。更何况自陶教授的项目上马之后，她便遵守自己的承诺，几乎进入了退休状态，极少再去厂子里。厂区那边已经完全交给了黄新凯，研发中心这边暂时由顾吉统管，两人做得都不错，招娣没啥需要担心的。

　　虽然她觉得岳海峰必有后招在等着，但也只是静等他出招，无论黄新凯能不能处理好，她都没什么可担心的，最多不过就是出违约金罢了，又不是出不起。这段时间她的资金链已经没有那么紧绷了，黄新凯又谈下来几个大单，自己的车间24小时三班倒都忙不过来，部分单子转包给除了岳海峰之外的几个事业部车间做，皆大欢喜。初步估算，招娣厂子的销售今年极可能会翻番。这新产品利润率又高，若不是要支撑陶教授那边的研发项目，这日子过得简直不能更滋润。

　　时光匆匆，很快就到了艾珍的周年祭。这天，招娣跟着老牛亚楠夫妇、小牛向彤夫妇，以及还在襁褓中的小宝一起去给艾珍上坟。亚楠做了几个艾珍爱吃的菜和酒，带着折好的纸元宝和香炉等祭祀用品，在艾珍墓前一一摆好，先斟了一杯酒，道：“艾珍，我们来看你了！”

　　墓地在山坡上，有微微的风吹过，夹杂着山对面水库氤氲的水汽，带着些清爽的味道。墓前栽着的小柏树有枝干轻轻晃动，仿佛在向他们挥手致意，让人联想到艾珍尚在时那温柔宁静的笑颜，招娣一时痴了。

　　“这是小宝，你心心念念盼着的孙子。现在可活泼了，都快能自己翻身了。等他再长大些，我就给他看你的照片，告诉他你才是他亲生的奶奶，你有多么爱他！”程亚楠继续对着墓碑向艾珍述说：“我和老牛在一起啦！你会不会怪我？你放心，等我们都去了地下，我不会跟你抢的，我是有自己的老公和女儿的，到时候我是要去找他们的。不过现在，我们两个未亡人就凑活着一起过日子了，互相照顾照顾，也省得给孩子们添乱，你不会介意的吧？”

　　这是招娣第一次见程亚楠当着老牛家的人提起她和老牛的婚事，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中。她怕小牛他们尴尬，忙道：“艾珍那样善解人意的一个人，怎么能不懂你的苦心呢？你也是想代替她好好照顾老牛和小牛他们，她只有感谢感激你的，不会怪你的。”

　　程亚楠感激地朝招娣笑笑，继续道：“艾珍你放心，小宝我会当自己孙子一样好好带的，等明年他会叫奶奶了，再带他来看你。小牛和彤彤现在也很好，事业都有进步，你在下面也要好好保佑他们，一家子都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还有招娣，为了你，她的病到现在也还没有好全，你也该好好保佑保佑她，赶紧让她的身体好起来，明年她就不用坐轮椅来看你啦！”

　　招娣笑道：“亚楠，你给艾珍派这么多活，她一个人在下面要忙死了！”

　　“忙也是她该得的，谁让她这么突然就一个人走了，徒留我们一帮子老朋友这么念叨她！要是她还在该多好呀！”亚楠叹道，沉默片刻，又继续道：“艾珍，你要是缺啥了，就给我们托梦，不要不好意思。小牛他们年轻人忙工作，你就给我和老牛、招娣托梦，我们给你烧过去。一个人在下面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等着我们来跟你团聚。”

　　“呸呸呸！”招娣忙道：“什么等我们去团聚呀！还是要保佑我们所有人身体健康才是，咱们几个老家伙健健康康的，才不会给他们小辈添乱。再说，你和老牛还要带小宝呢！”

　　老牛也道：“就是！瞎说什么呀！”他也给艾珍斟了一杯酒，道：“艾珍，我的错，等我以后下来陪你的时候再向你请罪。小牛他们都很好，你放心吧！”

　　小牛和向彤均给艾珍斟了酒，又以作揖代替磕头，向艾珍的墓行了礼。等带来上供的菜凉透了，一行人才慢慢地往回走。还没走到山脚，招娣的手机响了，是顾吉。招娣以为研发中心那边有什么事，便接起来问：“小吉，怎么啦，是不是又要我去当弥勒佛了？”

　　自从招娣同陶教授合作的项目在政府领导那边挂号之后，隔三差五的，便会有各个部门的人过来调研，区里的，市里的，偶尔还有省里的。如果是一般的工作人员来也就罢了，只需要顾吉出面汇报介绍，她对于情况也最清楚，能说得清楚明白；但若是有部门的领导要来，光顾吉汇报就显得怠慢了，所以这时候招娣便必须出面，像个弥勒佛一样在那边镇着。她也不需要说什么，就是寒暄几句，开个场，剩下的还是顾吉的事，最多就是适时说几句拍拍领导马屁，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也不影响她的身体，所以黄新凯是支持的。

　　然而今天的情况却不一样，顾吉的语气有些着急：“黄总，您现在在哪里？方便回厂子一趟吗？厂里出事了！”

　　出事了？招娣一惊，忙问：“出什么事了？我现在就过去。你先电话里跟我说说。”

　　顾吉略犹豫片刻，但很快便回道：“有人在咱们本地门户网站上发了个举报帖，说咱们厂子环保不符合要求，这会儿有好几家媒体打电话过来要采访，环保部门的人也快过来了。”

　　竟有这样的事？！招娣做事向来方正，环保这事这届领导非常重视，又涉及到厂子的命脉，她一向是抓得紧的。只要工人按照操作规定工作，绝不可能出现环保不合格这种情况，这是有人故意要惹事呀！招娣一下子就想到了岳海峰，这是他的手笔吗？

　　“举报人是实名吗？有什么证据没有？”招娣继续问。非实名的举报，如果事事都要调查，哪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呢？但既然连环保部门都要过来核查了，那说明那帖子上还是有些有分量的东西的。

　　“举报人是谈秋平，帖子里放了些图片，乍一看还是挺有说服力的，所以这才不到一个小时，这帖子就炸了。”顾吉很快回复道，“您先回来吧，小黄总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怕出事。”

　　谈秋平？招娣在脑子里寻找这个人的背景，哦，是盛振华的女婿，顾吉的前男友。招娣曾听说过他的事，但一直没有见过此人。这人为什么要举报她的厂子呢？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招娣不能理解。

　　盛振华同他前妻离婚后，分了不少现金和资产给前妻，但是厂子还是牢牢掌握在他自己手里。这个谈秋平似乎也被踢出了厂子，似乎同岳海峰交往甚密，再想到他岳母也就是盛振华的前妻眼下同岳海峰正打得火热，所以这举报贴的事十之八九还是岳海峰搞出来的。

　　但是没道理啊！就算他举报成功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岳海峰的事业部还在招娣厂子里面呢，若是招娣被有关部门勒令停产整顿的话，他们所有事业部都会面临同样的待遇呀，难道他是想同自己同归于尽吗？招娣心底生出些寒气来：这可真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招娣光顾着思考对手的情况，没有意识到顾吉话里另一个重要的信息——黄新凯情绪很不稳定。所以当她回到厂子里，被顾吉引导着浏览那举报帖，然后发现这举报贴里面大部分资料都是出自廖珊之手的时候，她也是震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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