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说到厂子的事，黄新凯倒是不好起身就走了。这事他有跟进，所以立马接上：“问过律师，合约期内要让他走，除非他自己违约，否则，咱们要付一笔大额的违约金。不划算。大姑，要不等合约期满再让他走？”

　　招娣皱眉：“他就是颗不定时炸弹，放在身边时时要提心吊胆，我不放心。”想了想，又问：“上次会议之后，产品出厂必检这点落实得怎么样？”

　　“已经专门成立了一支检测小队对每批产品进行检测，合格后才出厂。不过这几天各事业部忙着请咱们的技术人员改进产线，眼下倒还没有到检测的高峰期。”黄新凯应道。

　　招娣点了点头，继续问：“岳海峰那边呢？有没有请咱们的人？”

　　黄新凯踌躇了片刻，答：“这我倒没有关注。回头我细问问再告诉您。”

　　招娣也没有怪他，只道：“他那边的情况你要额外关注，有什么特别的动向跟我说一声。”还是要想个法子让他自己主动走。

　　黄新凯应了，招娣便挥手让他们小两口自己去忙，她要和程亚楠谈跟老牛结婚的事，小一辈在怕程亚楠不好意思。黄新凯便拉着廖珊出去散步了。

　　“虽然你是一片好意，但是人言可畏，总还是要办个仪式，让老牛认可你的付出，也让大家伙知道，你不是倒贴，不是一厢情愿。”招娣劝程亚楠，“人心都是贪婪而不足的，你只顾付出，人家会以为是理所当然的，越发看轻了你。”

　　程亚楠拍拍招娣的手：“我这把年纪了，难道这个道理还不懂吗？如果老牛他们家是那样的人，你说我会这么任劳任怨？小牛和彤彤都是好孩子，他们认可我的付出，待我极好的。真心换真心，我也愿意把他们当自己孩子一样照顾。这不是很好？招娣，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心疼我，不过我也不是十几二十几的小姑娘了。世道如何，人心如何，我还是有数的。你放心吧，我不会把自己陷于难堪的境地的。”

　　这倒也是，程亚楠历经的波折恐怕同龄人中也是少见的，她有她的一套处事原则，从以往的经历来看，她并不是个肯吃亏的主。想到这些，招娣放下一大半的心了，但还是劝道：“该有的还是要有，同孩子的满月宴百日宴哪怕周岁宴一起办，也没给他们增加多少负担，但对你来说却是一个肯定。在亲戚朋友面前过了趟的，名正言顺。”

　　程亚楠没说话。

　　招娣道：“这事我来同老牛和小牛他们说，你别出面。你在局中，很多事不方便说，会影响彼此的感情。我就无所谓了，正好看看他们的态度。”

　　这次程亚楠没有拒绝，她其实也是希望得到一个认可的。谁这般忙前忙后，做牛做马的不希望得到些回报呢？回报未必是物质上的回报，到她们这个年纪，更多希望得到精神上的肯定和认可。

　　“再说，难得你们到这个年纪还能办个喜事，我也要沾沾喜气，跟你们一起乐呵乐呵。”招娣笑道，突然想起一事，拍手笑：“我记得你常去那庙里的师傅说你有桃花运，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回头我也要让他去看看去，看我还有什么运气没有，哈哈哈……”

　　亚楠被她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去给故去的亲人祈福了，一时有些恍然。招娣乐完，见她沉默，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话，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又触碰了老姊妹的禁区，忙转移话题：“你之前住的房子现在空着吗？可以租出去，还能收点租金补贴生活。等过两年，小牛他们的孩子大了，你和老牛就一起出去玩玩，全国各地跑跑散散心，多好！就是我不能一起去了，唉，我这不争气的身子！”

　　程亚楠便忍不住又劝她：“所以我让你现在就退休，好好养养，很快就能跟之前一样了。你说你花了这几个月从不能动到现在这样，这是多大的成就？多坚强的毅力？我猜全国也没几人能做到。你再坚持几个月不就好全了？到时再投入你的工作不行么？真是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就不能听听我的劝嘛！”

　　“我听了呀！”招娣耍赖：“不是答应你忙完陶教授这事就退休的嘛，我说到做到！”

　　程亚楠嫌弃地看她一眼，不想理她。过了一会儿，却又主动道：“走走走，我陪你上楼去做复健吧，坐在这里也没事。”难得老姊妹相聚，她要充分利用时间，行使对病人的控制权。

　　“急什么！小牧还没收拾完呢！哎哎哎，你别急呀！”在招娣不乐意的抱怨声中，程亚楠直接把她的轮椅推到了电梯里，两人又拌起嘴来。牧鑫兰在厨房听着这俩老小孩幼稚地斗嘴，不由笑起来：黄总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有老姊妹陪伴闲聊一晚，第二天招娣起床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超好。她先送程亚楠回了老牛家，然后去了厂子。让牧鑫明推着在厂子里转了一圈，自己的、各事业部的各个车间，门开着的她在门口观望了一番，门没开的就同守门的聊了几句，走完一圈回到办公室，厂里的情况已经了然于胸了。

　　自家车间的活看来是真的紧张，来不及做，几个事业部有一个正常生产中，另外几个在改进产线，还都是请的招娣这边的技术人员。只有岳海峰那个车间，门关着，也没人守，招娣围着绕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招娣想了想，叫黄新凯来商量。

　　“岳海峰那个事业部，你有打听到什么吗？最近他们车间是不是一直没开工？”招娣直截了当问。

　　“他没有请过我们这边的技术人员，咱们开完会之后他那也没有出过货。我现在也搞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想法了。”黄新凯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岳海峰打算干什么。停一天就是一天的成本，大家搞这事业部就是为了钱，停在那里怎么能赚钱呢？

　　招娣盯着桌上的一支钢笔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交代保安部门，以后他那边事业部的人进出一定要仔细核对，陌生面孔不让进，除非岳总亲自来接。如果有陌生面孔进来，至少要有一个保安全程陪同。他那儿现有的员工你想办法每个人都了解一下背景。嗯，背景调查这事做得低调点。”

　　“大姑，你的意思是他的员工里面会有不利于咱们的人？”黄新凯不解。

　　“防人之心不可无。”招娣说完这句，又沉默许久，才继续道：“他那边要出的货，一定要从严检查，但凡有一点偏差之处，就不许出厂。你那检测部门里面如果有衷心靠谱的，你便授意他故意为难为难岳海峰。从今日起，不给他提供任何方便之处，所有一切都要按照厂里的规章制度来，并且他那里要从严。”

　　“大姑，你这么做不是会引发矛盾么，这跟逼他走有什么区别？”黄新凯一想到这么做可能会引发的岳海峰的反弹，悚然而惊。

　　招娣微笑：“我就是要逼他走。”他都那样跳出来带头同自己作对了，难道还要好吃好喝好言好语待他么？她黄招娣如果是个好欺负的，也不会有今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恩仇必报，敢作敢当，这才是她的风格！

　　“可是，可是……”黄新凯“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

　　“小凯，这也是个好机会，你正好磨练磨练与人干仗的本事。”招娣鼓励道：“一个企业家，光会建设，不会打仗可也不行，那不是最终都为他人作嫁衣裳？你现在不会没关系，多练练就行。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本事靠勤学苦练学不会的。”

　　黄新凯苦着脸想了半天，才“嗯”了一声，最后道：“大姑，你可得教我。”

　　“没事，输了也有我兜底，你只管照你自己的思路去打。打仗可不能照搬别人的经验，更不能事事听别人的意见，否则那跟传令兵有什么区别？小凯，相信你自己，我觉得你能行！”

　　黄新凯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他到底还是应下来：“好，大姑，我试试。”

　　招娣重重拍了拍手引起他的注意：“不是试试，而是一定要赢！你没有这种一定要赢的士气，那必输无疑！如果你只是试试，那你不用来做这事了，我另找别人上，我相信总会有有志气有勇气的人敢直接干的！我要的继承人起码是个将军，而不是个参谋，试试这个试试那个，永远不能下决断。我很早之前就同你说过，当老板就是要下决断，不敢承担决策风险的老板那必然要破产。如果你还是没想明白，那算我看错了你！”此时此刻，必须下一剂重药，招娣直接激将。

　　这话一出，黄新凯更没有转圜的余地。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而沉重，好一会儿，他直直看向招娣，语气变得坚决而激昂：“大姑，我这仗一定会赢！”

　　招娣心里舒了口气，知道激将法起效了。脸上却还是严肃的：“赢不是用嘴说的，而是要拿出结果，拿出成绩来！我希望下次你再说这个字，不是在表决心，而是在陈述事实。”

　　黄新凯缓缓地点了点头：“大姑，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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