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那护工乐呵呵地看着招娣折腾，笑而不语。等喂完隔壁床的病人，便离开了。招娣被她笑得浑身发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郝春乐回来后告诉招娣，别的病房要么已经满了，要么里面的病人晚上“睡相不好”，建议她还是睡这间。

　　“她啥都干不了，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总归有人陪你过夜的，你呀就别折腾了，去别的病房还不如这间清净，我都打听了一圈了。就住这间吧！”郝春乐最后总结道。

　　招娣很难跟他解释自己的恐惧来自于每次看到隔壁床的病人就会联想到自己那可怕的未来，无法自理、无法表达、甚至无法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种恐惧就像一个黑洞，把她所有的理智和力气都能抽干。

　　“但是我真的不想……”招娣努力争取自己的权益。

　　“你老公说得不错，这间病房已经算是最清净的啦，你总不能去跟那些男病人住一起吧？其他女病房都没有这间好，空着的要么里面的病人脾气不好，天天像吃炮仗，你根本没法好好休息；要么打呼噜打得天花板都要掉下来；最夸张的是有一间病房的病人倒是没问题，但是陪护她的家人有梦游的毛病，上个同病房的病人差点没被他吓死！你呀就别去受这份惊吓了！”隔壁床的护工站在门口，笑嘻嘻地举实例印证郝春乐的话。她似乎是特意过来看招娣闹腾的，也或者不希望招娣搬走好帮忙看一看隔壁床的病人。

　　郝春乐冲招娣摊摊手，一副“我真的没有骗你”的表情。招娣无奈，连纠正那护工郝春乐不是她老公的心情都没有。她又望了望隔壁床的可怜人，只能默默地忍下了不舒服，继而追问：“什么时候能做检查，我想赶快做完检查早点出院。”

　　郝春乐点点头，又出去打听去了。这一去便去了很久，等郝萌和牧鑫明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他也没出现。

　　“我爸呢？”郝萌帮着整理好带来东西，一直不见郝春乐，便问道。

　　招娣悄悄把自己想要换病房不成，便想早点做完检查好出院的念头告诉她，又道：“萌萌，我实在是住不惯这里，不然能不能我还住酒店，然后做检查的时候过来？”

　　郝萌没有直接应她，道：“我去问问医生看这么操作是不是可行，干妈你先休息着。”说罢便出去了。

　　牧鑫兰一边和牧鑫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给招娣弄了点水果吃。中午的饭菜招娣没吃多少，一方面是因为心情不好，另一方面是饭菜不太合她胃口，跟牧鑫兰做的比起来简直就是猪食的水平。

　　招娣吃了两片苹果，便将剩下的推给牧家兄妹吃，望着门口发呆。郝萌也离开好一会儿了，怎么这父女俩都一去就不回了？要不是自己还没做检查，真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病情严重到让他们不敢回来告诉自己的地步了。

　　又等了一会儿，招娣实在忍不住了，吩咐牧鑫兰和牧鑫明：“扶我上轮椅，我出去找找他们。怎么一个个出去之后就不回来了！”

　　牧鑫明和牧鑫兰对视一眼，牧鑫明道：“我出去看看吧，很快就回来。黄总您就别起来了。”说着也不等招娣同意，直接便离开了病房。

　　招娣有些生气，虽然她知道牧鑫明是为她好，但她现在想要自己出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把她的意见当回事呢！正生着闷气呢，出去的三人一起回来了。

　　郝萌见招娣闷闷不乐的样子，忙坐到她身边安抚道：“干妈别急，我刚刚又找了找关系，原本要从明天开始做检查的，我让加急把部分检查安排到晚上了。争取明天就把所有的检查都做完，然后咱们住酒店去，过两天再来看结果。您看这样行吗？”

　　招娣的脸色这才缓过来，如果只在这里住一晚的话，那也就忍忍吧。她拉住郝萌的手：“早知道这个情况我情愿回州市再检查了，我看那专家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跟咱们州市的医生比也没好到哪里去呀！”

　　郝萌笑笑，又安抚她几句，还承诺晚上同牧鑫兰一起陪床，招娣才终于高兴起来。就像郝萌说的那样，花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时间，招娣把医生开出来的检查都做了一遍，然后郝萌私下把她送到酒店休息了。招娣原本想直接回州市，后续的结果就让郝春乐去帮忙取一下就完了，但是郝萌和牧鑫兰都不同意，让她耐心等结果出来以后再回去。

　　这期间顾吉每天都会有电话打给招娣，有的是汇报研发中心的搬迁进展，有的是遇到需要拿主意的事情需要招娣决策，还有的是遇到麻烦需要招娣出面协调解决，总得来说，一切都还算顺利。招娣虽然身在海市，但是通过这一通通电话，也基本对研发中心的情况了若指掌，让招娣能勉强留在海市等待检查结果。

　　终于到了检查结果出来的日子，郝萌这天又请了假，一大早就陪着招娣他们去医院。拿了检查报告直接去找之前的那位专家，这回倒没有多等，直接就坐到了专家的诊室。专家仔细地看了每份报告，最终拿了一份血管造影的图指着一处道：“其他倒还好，只是这里，你们看，这根血管的这个位置比其他地方细了很多，堵塞有些严重。”

　　招娣心底一沉，便听郝萌问：“医生，那这该怎么办？这个堵塞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疏通的？譬如吃药之类的能把这些堵塞物溶解掉吗？”

　　专家摇头，道：“如果真有这样的药，又不伤到身体的，那这病也就没有这么难治了。目前针对轻微的血管堵塞，我们一般采取的做法是长期吃药以扩张血管，同时调整生活作息和习惯，加强锻炼，可以避免加重堵塞；如果是比较严重的血管堵塞，那就要放支架了，就是在血管里面放个支架，确保血液流通顺畅，那就需要做手术了。”

　　听着的几人都陷入了沉默。招娣的心越发沉重，这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还是郝萌继续问：“那我们这情况是不是也要做手术？”

　　专业沉吟片刻，道：“她的情况介于轻微和严重之间，倒是没有必要现在就放支架。但是这情况会越来越严重，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人的恢复能力会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而降低，如果年纪太大再来做这个手术的话风险也是很大的，如何权衡还是要你们自己决定了。”

　　“暂时我先不做这个手术。”招娣果断道，“医生，您看能不能给我配些药，然后告诉我一些注意事项可以缓解症状的，或者延缓这个血管堵塞的？”

　　“干妈……”郝萌想劝招娣，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招娣截住了：

　　“不用多说了，我回去还有别的事。已经在这边耽搁了太久了，我必须得回去了。这个手术的事，等过段时间再说。”招娣又继续问那专家：“医生，您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

　　专家抬头看了看她，摇摇头：“你这个年纪，很该退休享享清福了，身上又有这个病，就不能逞强，不然就是拿自己的命在开玩笑。你原来在吃的那些药继续吃就可以，你之前的复健也继续做，我唯一要叮嘱你的就是注意作息，千万不能让自己太累了，也不要情绪波动太大，这些对血管的冲击都很严重。这人身上的病啊，都是自己作出来的，除非改变生活习惯，不然都是治标不治本。”一边说，一边在她的病历本上写写写。

　　招娣何尝不知道自己这病是需要养着的？只是眼下厂子正处于又一个发展的关键时期，叫她如何能完全放下不管厂子？再说人都是要死的，但若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面做出一番成就来，于她来说，也许比多苟活一段时间更值得。

　　从六院出来，招娣匆匆同郝萌和郝春乐告了别，便踏上了回州市的旅程。父女俩虽然不放心她，但招娣坚持要回去，也实在拗不过她，只能由她去。

　　一路舟车劳顿回到州市，招娣先去了研发中心看了一眼，顾吉果然在那边盯着。这几日研发部整部门都在搬迁，乍一看这研发中心倒确实有几分样子，有几分人气了。

　　顾吉见到招娣十分惊喜，先问了问她的身体情况，招娣轻轻带过，问起研发部的搬迁进度，顾吉便带着她一边看一边讲解了一番，招娣十分满意。

　　眼下大部分设备和人员都已经到位，只有个别研发设备是新下的订单，已经在海上了，估计不日就会到。研发部这几天在搬迁，日常的工作还没完全展开，估计到这周结束，搬迁工作就告一段落，可以正常开展工作，不会影响到陶教授过来考察。

　　招娣看着崭新的研发楼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们，心中有一种满足和自豪油然而生。她毫不吝啬地夸了夸顾吉这些日子的努力，承诺这次要是搞定了陶教授的项目就给她发个大红包，顾吉高高兴兴地谢过了她，继续忙去了。

　　招娣自己没有在研发中心多待，因为牧鑫兰一抓着空隙就在她耳边叨叨要早点回去休息和复健，招娣敌不过她的唠叨大法，只能妥协，同顾吉聊完之后便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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