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可下苍龙窟

作者:青壶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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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变之秋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只见那山影叠嶂,修篁森森,隐涧流泉穿岩过壁飞落危崖,水汽升腾间满是草木的芳香。暮色渐浓,仰头不见天幕,云雾蒸融,时而徘徊崖顶,时而探入幽谷,数声猿啼从幽僻处传来,山色更添几分暝晦。
      此时,恒雨还和高夜二人正坐在半山腰的一间茅屋外吃晚饭。那日船到夷陵州时已近午时,听船家说,再往前就要过西陵峡了。峡中滩险水急,不是本地的船只都不敢过峡。于是二人让船家先回公安县,弃舟登岸,沿江边的栈道一路走到归州。二人脚程快,天黑之前便赶到归州县城,宿过夜后,按盟主指点找到了归州西南郊外的一处小山寨,借宿在一户人家。上次盟主一行亦住在这家,主人家招待殷勤,这几日天天有山珍野味。时下快要立秋了,山里本就凉爽,又下了几场雨,甚是舒爽宜人,若不是有任务在身,真想懒懒散散地久住一番。
      两月前春霖山庄散出消息,老宗主将于七月初一坐镇开山大会,公开会见各路英雄豪杰。这样的盛事一年至多一次。每次临近日子,武林人士便会闻风而来,山里是热闹非凡,功夫好的可借此良机向老宗主讨教武艺,不济的也趁机来看看热闹,瞻仰一下宗师风采。可就在前不久,西海盟一众前来,将庄主掳走,山庄上下人心不安,二庄主和大总管也奉命出门,于是这拜山大会一时里不知能否如期举行。
      恒雨还和高夜安顿下来之后,连日乔装成山民在山庄附近行走打探,如今已将这山庄四周的地形房舍摸得一清二楚。从他们借宿的山寨沿小路穿过一道狭长的溪谷便能到达春霖山庄的侧面。山庄背山临湖,楼阁秀丽,为山中一处盛景,另有五座别院零散地分布于附近的山林,亦各具特色,或毗邻幽洞深涧,或兀然矗立崖顶,构思奇巧,不难看出均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外人看来实有些不可思议。这春霖山庄既不租地也不经商,哪来如此巨大的财产?于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朱庄主出自世代富贵之家,家资万贯几辈子也用不完。有人说,那些在春霖山庄避官司避仇家的门客都是武林高手,得到庄主的庇护后都会给以不菲的财帛作为谢礼。还有的说,山庄表面遗世独立,其实暗地里也经营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各种传闻在荆楚武林之中流传着,可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相。
      就在昨日,二人傍晚无事,出来散步,在通向山庄的岔路口一块大石上闲坐着商量下一步的对策,看见一队人正慢悠悠地朝山庄的方向走。远远望去,只见走在前头的一人白衣翩然,手持羽扇,身后紧跟着两名手捧拂尘和香笼的青衣童子,一步之后是个背负长剑的青年,还带着五六名家丁模样的人。二人定睛一看,那不是紫霞居士陆长卿么。
      说起这陆长卿,他是荆楚武林中的传奇人物。此人出名甚早,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在荆门和随州间的大洪山创立了三思院。陆长卿出身诗书之家,家境殷实,幼时乡里来了个游方道人在陆家庄借宿,陆员外好客,殷勤招待。这道人见陆长卿天资聪慧,骨骼清奇,动了收徒之念,于是便在陆家庄附近的山上长住了下来,将一身好武艺倾囊相授。这一住就是六年。陆长卿文武兼修,不仅学了一身本领,还在乡试中了举人,渐渐声名远播。可他并不热衷功名,生性喜爱闲云野鹤,啸荡山林,父母去世之后,也不成家,竟变卖祖产,到大洪山里找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建了一座书院,自号“紫霞居士”。开馆教书之余,还收了两个习武的徒弟。大徒弟就是日前在码头歇脚吃饭时听说书先生说到的“京山大侠”贺大成,二徒弟叫伍通海,并不出名,便是那日跟随龙绍的年轻人。
      见陆长卿一众朝这边走来,恒雨还和高夜隐入林子。待一行人走过去,恒雨还小声道:“他们一定是往春霖山庄去的。我们待会儿远远地跟着瞧一瞧。”高夜点头道:“好。哎,刚才听见后面跟着的称他师父,莫非他就是‘京山大侠’?”
      二人又朝他们张望了一番,恒雨还道:“这师父和徒弟的模样怎么差那么多呢。” 只见这陆长卿,轻衫云履,清俊儒雅,头戴玄色素纱逍遥巾,腰系檀香木珠缠丝绦,步履悠闲,羽扇轻摇,风雅十足,而后面的贺大成,却是宽额虎目,衣着简陋,昂首阔步,和一般江湖好汉别无两样。若不是事先早有耳闻,谁也不会把这二人当作一家。
      且说紫霞居士一行果然一路朝春霖山庄去。行至门口,早有仆人出来接应,恭敬将一行人请入山庄。看着他们进去,高夜道:“我看这周围的情况我们知道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进去探探?” 恒雨还看看天色道:“你看快下雨了,等雨一停,我们晚上去。也不知四师兄被关在哪里,我们先分头从五个别院开始查吧。”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只见陆长卿等又从门里出来,在仆人的引领下沿小路朝一座别院去了。高夜道:“看来他们也许要小住一阵,不知还有哪些人物在这里做客。”
      次日晚间,二人待天色暗了便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春霖山庄。按昨日所说,分头往各处别院,并约定三更后在湖边的玉蟾院碰头。
      皓月高悬 ,凉风习习,山中竹影婆娑,转眼都快二更天了。恒雨还此时正满心好奇,屏气敛息地走在往后山凝碧馆去的小路上。前面十来丈开外,有个人走在前头。不是别人,正是紫霞居士陆长卿。凝碧馆地处隐僻,这深更半夜的,陆长卿去那里干什么!方才她在前山的流霞阁里发现,陆长卿一行正下榻在那里,徒弟随从都睡着了,她刚想离开,却发现陆长卿轻手轻脚地从房里溜了出来,出侧门一路往后山去,便跟了来。
      还未到凝碧馆,远远便看见了墙头上浮现的灯光。不久,只见小路尽头的院墙边开了扇小门,陆长卿侧身而入。恒雨还急忙加快脚步,待到墙边,仔细听了听,并无人声,闪身跃入墙头,随即没入阴影中。墙里面是个小花园,花丛外的走廊里,一名丫鬟提着盏灯,正引着陆长卿朝走廊另一端的亭子里去。再一看,亭里悬着数盏宫灯,石桌上香炉一鼎,瑶琴一张,一名高髻丽人正盈盈起身迎上前来。
      灯光很亮,那女子的形容恒雨还看得清楚。女子约莫二十多岁,杏脸桃腮,眉若烟柳,美目含情,行如风摆荷花。身着月白纱衣,水红绫绡裙,头上累丝金凤钗,皓腕上一对羊脂玉镯。端的是袅袅婷婷,人间殊色。
      恒雨还越发好奇,低身在花丛树影里摸向亭子,蹲在一块怪石后,正好从石缝中能看见亭子里的情形。这时,女子吩咐丫鬟退下。待丫鬟走远,陆长卿竟然上前一把将那女子揽入怀中。恒雨还顿觉哑口无言,原来陆长卿竟是半夜偷跑出来会情人的。真是尴尬。可转念一想,这女子若是春霖山庄的人,陆长卿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原来,江湖盛传的世外君子还有如此行径,且听听他们说什么,于是凝神听去。
      女子娇声叹道:“你一走三月,也无音信,教我有苦难言。”陆长卿道:“最近俗务缠身,可我一天也没忘了你啊,小怜。”女子嗔道:“哼,你这次来,也不是专为了我吧。”陆长卿一手在她腰间轻揉,说道:“小怜,你怎么还不明白,为了你天涯海角我也专程来。”女子轻笑着转身从他怀里脱了出去,道:“长卿,你别花言巧语地哄我,你这次来,还不是因为我夫君被掳,你趁机来出谋划策,和老宗主拉关系。”
      听到这里,恒雨还着实惊讶,原来那竟是庄主的女人。
      陆长卿笑道:“我看,你巴不得你那夫君回不来。你说说,我这个策该怎么出呀?你一句话,我唯命是从。”女子掩口笑道:“那我要你去杀人放火,你也去不成。”陆长卿伸手将她拉近,轻声耳语了几句。只见女子娇嗔一声,抬手朝他胸前打去,被陆长卿一把捉住,顺势将她拉回怀里,俯身亲了上去。
      恒雨还无语,低头看向别处,过了好一会儿,抬头见陆长卿抱起那女子往小楼里去了,这才从石头后面探出,四下一望,园子不大,除了那座小楼外,就只有正厅一座。那女子看上去不像会武之人,不知是庄主的妻还是妾。恒雨还无意再探,飞身过墙朝前山而去。
      在玉蟾院的墙下坐了半个时辰,高夜才从一旁的小路上跑了下来,近前吐了口气道:“啊呀,这里果然不太平。”
      恒雨还轻声问道:“怎么说?”
      “我先去了听风馆,那里住着两个外地来的掌门人,我都不认识,且都歇下了,我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便往山顶的石鼓轩去。那里面居然还灯火通明的。我不敢贸然进去,便在四周摸索了许久,在后门院墙外找到了一处浓荫,才悄悄潜了进去。”高夜一脸的兴奋模样,继续道:“那里面居然有不少看守,我好不容易才摸到亮灯的地方,偷偷往里一瞧,吓了我一跳。”
      “什么啊?快说。”恒雨还也被他引得精神大振。
      “地上一个汉子,面色青紫,两眼瞪得老大,眼珠子都要暴出来了。捂着头在地上直打滚,看样子痛苦得不得了,却叫不出声来。旁边站着个道士,手里捏着个瓷瓶,正仔细地观察地上的汉子。然后旁边坐着一个独龙眼,好像在看戏一样,还在喝茶。我听见道士说,‘再等等,还未发作完呢。’ 我就继续看着。不一会儿,那汉子似乎精疲力尽了,也没了神志,只是躺在地上抽搐。这时候,那个道士从瓶子里面倒出几粒小药丸,掰开那汉子的嘴送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只见那汉子不抽了,也不知死活。那道士便唤了两个看守,说把汉子抬回去。听他这么说,我就知道人没死,便远远跟在看守后面,见他们将汉子抬进一个上了大铁索的小门。我实在好奇,便等在门外,终于等到一个没人的空档才从墙上翻进去。进去了才知道,那里面竟是个牢房。我转了一圈,发现关着的都是半死不活的人,看来那个道士一直在用活人试毒药!”
      恒雨还道:“什么江湖败类这么恶毒,你后来有没有再去前面看看?”
      高夜道:“那是当然的。我看过牢房之后又折回了正厅。道士和独龙眼还在喝酒吃菜呢。我就听独龙眼说,最近因为西海盟来了,他和手下行动恐怕有些不方便,暂时不能帮道士再去弄人来。听道士的意思,一个练武的人按功力深浅能用五到十次,说暂时还够用。”
      恒雨还疑惑道:“独龙眼为什么忌讳西海盟?难道以前和我们有过节?”
      “或许吧,这个可能只有盟主和祁先生知道。”高夜点头,继续道:“对了,那道士姓万,回头可以打听一下,江湖上可否有这号人。万道士称独龙眼为狄令主,不知是春霖山庄的令主还是别处来此避祸的门客。我又听了一会儿,见时辰快到了就出来了。其它也没什么,就是独龙眼说,这几天他在山庄里面有重要的事。阿姐,你说,会不会和四师兄有什么关系?他们不会把四师兄拿来试毒药吧!”
      恒雨还想了想,道:“大概不会。他们庄主在我们手里,哪里敢乱来。这么着,我们现在就把玉蟾院查一遍。如果没什么就回去,好好休息,明晚再去春霖山庄。怕就怕老宗主住在里面,万一撞上的话千万不能硬上。”
      商量妥当,二人即刻行事。玉蟾院里面并无异常,也是住着几个远到的客人。二人回去之后,翌日一天都在屋里养精蓄锐,傍晚时分,仔细打点好装备,乘着暮色又向春霖山庄来。
      山庄正门一直有人把守,恒雨还和高夜埋伏在正门对岸的湖边,正商量着从哪里进去,忽见一驼背瘸腿的老翁从山庄侧墙边走过,而另一边的山道上又下来一人,却是高夜昨日见到的独龙眼。这独龙眼瘦瘦高高,四五十岁模样,脚步稳健轻快。高夜道:“就是他。哎,他怎么不进去啊?”只见独龙眼竟径直走向老翁,恭敬地作了个揖,同他说了几句,才又回过头来从正门进了山庄。恒雨还道:“这老翁又驼又瘸,难道还是什么人物不成?不如,我们偷偷跟在他后面设法进去。”高夜点头赞同。
      天色将暗,二人从湖边包抄过去,潜在林子里,看着老翁绕过侧墙,从一扇小门进去了,门外并无看守。二人心中高兴,轻身攀上墙头朝里探望,下面好像是柴房,只见老翁正从柴房边的小灶间里提出个食盒,晃悠悠地往庄子里去了。二人对视一眼,立刻翻墙进去,猫在屋檐上紧紧地跟上。
      老翁走得很慢,穿过两进房舍,来到一个四方小院。院子四周都有看守,一个看似领头的见老翁来了,便开了正屋的门让他进去。高夜对恒雨还耳语道:“会不会是四师兄关在里面?”恒雨还正想着如何下去,点了点头,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你看正屋后面的防守最少,我们现在下去,把那两人一起放倒,千万别弄出声啊。”高夜点头。恒雨还又观望了片刻,道:“下去。”
      这时两名看守正在屋后廊下来回踱步,突然,屋檐上翻下两条黑影,快如闪电,眨眼间,二人皆被闷声放倒。把窗纸戳了两个小洞,二人朝里望去。心中大喜。屋里囚禁着的人竟然正是他们的四师兄杨铮。
      杨铮看上去没受任何苦,穿着簇新的衣服,房里装饰得舒适雅致,若不是门外有看守,倒像在做客。可令人不解的是,这样的几个看守,门窗还都没上锁,以杨铮的身手,要想进出那简直是易如反掌,为何他还一脸无奈地坐在那里?正在二人相顾无解的时候,老翁一句话当头霹雳。
      “少主人,请用饭吧。菜放久了就不好吃了。”老头打开食盒,将几盘精致的荤素菜肴一一摆上桌。
      高夜张大了嘴,朝恒雨还看去。恒雨还向他摆摆手,示意继续仔细听。
      杨铮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别这么叫我,我不是你们主人。”老翁道:“少主人,习惯了就好。能再侍奉杨家的后人,老仆这么多年受的委屈也值了。”杨铮坐立不安,又叹道:“王老伯,你不用再劝我了,我是生是死都是西海盟的人。”老翁道:“少主别这么说。唉,你又怎么知道,那西海盟主是个怎样的人。先吃饭吧。”
      杨铮端坐不语。这时只见门开了,那独龙眼走进来,对杨铮拱手道:“少主人,打扰了。”杨铮向他点头致礼道:“狄令主,有什么事吗?”独龙眼道:“就是来看望一下少主,在这里还住得惯吗?”杨铮道:“不劳费心,我一个囚徒,说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独龙眼见他面色冷淡,不由得有些躁恼,道:“我和王伯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为何老是这么愁眉苦脸,冷眼冷语的。”杨铮看了他一眼道:“狄令主,从前的事我不清楚。可现在我就是西海盟的人。你们到底想怎样?”独龙眼没老翁的好耐性,来回走了几圈,转身对杨铮道:“少主人,说句不好听的。你的祖父,你的父亲,还有北冥城上下百来号人,都死在恒靖昭的手里,你现在却认贼作父,天理何在,良心何在啊!”
      杨铮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你!” 独龙眼用手指着他,可憋了半天却也没说什么,在一旁兀地坐下,铁着脸生气。老翁在一边打圆场道:“唉,狄令主,这突然来的事情,少主人一时里还转还不过来,过些时日,他自己会想通的。”
      高夜又朝恒雨还看了看,却见她蹙着眉头,若有所思。高夜伸手轻轻捅了她一下,恒雨还转过脸,低声说了句:“走。”
      回住处的路上,恒雨还一语不发,高夜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只好跟在后面,自顾琢磨着方才看到的情形。回到宿处,恒雨还忽然道:“小高,我今天晚上给父亲写一封信,你明天一早就送去,告诉他,一定要如实回信。快去快回。”
      高夜道:“阿姐,你是不是知道关于北冥城的事?” 其实高夜也隐约听说过一些当年盟主剿灭北冥城的往事,可个中细节却从没人说起,大约忌讳什么。恒雨还道:“知道一点。可四师兄和他们的关系,我一定要向父亲问个清楚。我明天晚上去找四师兄谈谈。”高夜惊道:“这恐怕太危险。我们今天打晕了两个人,明日他们一定加倍防守,你怎么进去?”恒雨还道:“我去试试。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当夜写完信后,恒雨还久久不能入眠,北冥城的往事她知道得兴许比别人都多。父亲早年是北冥城风,雷,水,火四大令主之中的雷令主,城主的得意弟子。后来,城主年老,四大令主便开始了你死我活的权利之争。当时,城主有个独子,可武功智慧都不及四大令主,在这场争斗中被当作可怜的棋子。父亲见北冥城人心涣散,日益衰落,于是投靠了当时声势夺人的西海盟。在一系列的变故之后终于接掌西海盟大权,可他并未忘记身后那久经波折元气大伤的北冥城。父亲曾经和她说起过当年将北冥城残部一举歼灭的那场大战,西海盟的老部下对那场大战都是忌讳提起的,因为师出无名,且极为惨烈。
      当年,父亲把杨铮带走作为贴身随从,她和师兄们都不解其中缘由。他的武功不如上头三位师兄,人更是沉默木纳,哪点博得了盟主的青睐。现在想想,也许因为他是父亲的故人之子吧。父亲曾和她说过,他与北冥城的少主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不错。可在那场大战中,少主死于混战,父亲对此一直很内疚。可他又不止一次对她说,江湖人心险恶,斩草定要除根。若杨铮真的是北冥城少主的遗孤,那父亲不知还隐瞒了多少真相。如此想来,实让人心寒。
      第二天,不出所料,春霖山庄果然采取了对策,看守倒是没有增加,可杨铮被转移到了别处。山庄里的道路比想象中更复杂,若不是恒雨还盯牢了那驼背老翁,根本不可能找到那个隐藏在假山秘道里的屋子。她使出了十二分的本领,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见到了杨铮。
      杨铮看到她时,似乎并不很惊讶。不过他这人就是这样,无论遇上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总是一副淡然,有时候她真的怀疑这人是不是毫无感情。得知她的来意,杨铮承认道:“不瞒大小姐,我的确记得我母亲说,父亲名叫杨玄。和她分别之前,她还把她自己的名字同我父亲的名字一道刺在我的背上。”
      “你的母亲?” 恒雨还不解。当年去玄都时,除她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孤儿,他哪来的母亲。
      杨铮道:“大小姐恐怕不知道,我母亲从前是夫人厨房里的杂役,直到去玄都之前我都和她住。到玄都几年之后,我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离开她时我四岁,现在已经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他语调平静,好像再说别人的故事一般,“你说一个杂役怎么可能是北冥城的少主夫人?可那王老伯和狄令主知道我背上的名字之后便完全肯定我就是他们的少主人。想来他们也不会搞错吧。”
      恒雨还问道:“他们怎么知道你背上的字?”
      杨铮道:“我问了王老伯几次,他终于告诉我说,是那个叛党张天仪不知怎的偶尔从下人那里打听到的,到中原之后偶遇狄令主他们,便计划着要找我。这次就是他们事先请求老宗主,求他亲自出手擒我。”
      “那你,打算如何?” 恒雨还猜不出他心里怎么想,试探着问道。
      “大小姐,请你转告盟主,盟主对我恩重如山,我的心意他明白。不过,这里的事,我……”他犹豫了一下,道:“毕竟有关我自己的身世,我也想弄清楚。”
      恒雨还点点头,道:“师兄,你的为人我了解。如今,春霖山庄已派出使者去荆州,想必正和盟主商讨交换人质。你在这里自己保重。”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哦,对了,二小姐托我问你好。”说这话时她心里有些忐忑,妹妹的心思虽然不好明说,可稍稍提一下未必不可,反正他多半也感觉不出来。
      杨铮道:“大小姐,快走吧。这里实在不安全,老宗主这些日子都在庄上。”
      恒雨还亦知道不可久留,二人匆匆别过,她潜出秘道,意欲从原路返回,可毕竟不熟地形,走着走着似乎就不认识在哪里了。正有些紧张时,忽然身后有人喊道:“有人夜闯山庄!”
      霎时间,周围响起脚步声,有人提着火把从四面围了过来。恒雨还站在屋檐上,情急间,只好提起所有的力气,施展轻功向前方飞奔,一心想着,只要出了这墙就好了。不一会儿,趁着转弯朝后一瞥,后面有好几个人也跃上屋檐追来,不过都不是她的对手,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
      眼前就是外墙了,恒雨还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刚刚越过墙头,想松口气,只感到身后一阵风刮来,一条灰色人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侧,一掌向她劈来。她心中一紧,疾闪躲过,余光看见,来者是个虬须老人。心下暗叫不妙,急忙提起一口真气,且战且走。老人掌风紧逼,她集中神志努力应付着,老人一时里奈何她不得,看到一个空隙,即刻虚晃一招,拔脚就跑。这老人来势汹汹,功力惊人,不是老宗主还能是谁!
      她向着溪谷飞奔,虽然并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够和老宗主抗衡,可如今孤身一人在别人的地盘,不是逞强的时候,决不能出乱子。那老人并不想放过她,在后面紧追不舍,可似乎轻功并不如她。这时恒雨还忽然鬼迷心窍般念头一闪:不如赌一把。
      她放慢了脚步,回头立定。老人没料到她竟突然变卦,收住脚步,走上前来朝她道:“姑娘,好功夫。报上名来!”
      恒雨还这才看清楚老人样貌。他须发花白,身材甚是挺拔,细看其实并不老,眉目硬朗,一脸虬须,可令她相当吃惊的是,他是个瘸子!每走一步,左肩都向下沉一沉,难怪轻功不如她。这时她有些后悔,方才若是一心脱身,现在已安全逃走了。于是只得打起精神,昂首道:“西海盟,恒雨还。”
      老宗主道:“请问姑娘,深夜到我山庄有何贵干?”恒雨还道:“看看我们的人怎样了。既然你们把他照料得很好,那我无话可说,现就回去,不来打扰老人家了。”老宗主笑笑,道:“那姑娘为何停下来,既然有意和老夫切磋,那请吧。”
      恒雨还见自己的一点小心思被他看穿了,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道:“请指教。” 语罢双手握拳,毫不吝啬地将看家功夫招呼了上去。
      夜深林暗,交手困难,有些时候只能靠耳朵来辨别对手的动向。恒雨还心弦紧绷,每出一招都十分小心。那老宗主的身手浑如天然,没有一丝的破绽,令她既钦佩又紧张。手上没有兵器,她的实力减了几分,虽说一时半会儿不会落败,但也岌岌可危,险象环生。她心知此举实在失算,可骑虎难下,只能见机脱身了。
      突然,老宗主步法变换,一掌拍来,几乎要打中她一处大穴。她猛吸一口气,折身避过,趁一手着地时抓了一把竹叶,旋腰站稳后,即内劲疾发,将竹叶打向老宗主的面门,紧接着一掌随后而到。眼看就要得手,谁知那老宗主竟不躲闪,硬生生用一掌挡开利如小刀的竹叶,破了她的前招,紧接一招欲擒她手腕。千钧一发,她收住了攻势,强行后退,但还是被老宗主一把抓破了袖子,只觉得手臂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脑海中电光火石念头一闪,快跑。
      幸好方才站住了,恒雨还不敢犹豫一刻,立即飞身脱逃,头也不回地向溪谷的方向奔去,这次一点不敢留有余地,直到跑得力尽时,才回头看了一眼。老宗主并未追上来。心里一松,顿觉疲倦,慢慢走回宿处,点灯一看,手臂上赫然两道指印。
      之后两三日,连日阴雨,她一直未出门,春霖山庄也没什么动静,不知高夜何时回来。
      却说高夜离开归州,仍旧到夷陵坐船。船行下水,当晚便回到了公安县。及见盟主,将恒雨还的信送上,并说了她的嘱咐。盟主读信之后,脸色骤变,只道容他慢慢回复,让高夜休息两天,回去时另有任务,并嘱咐不得把杨铮的事张扬出去。
      刚回复过盟主,便有下人来请,说祁先生让他一起去吃晚饭。高夜欣然前往,只见祁慕田的伤已经痊愈了,气色不错。饭间,祁慕田问起他二人在归州所见所闻。高夜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向祁慕田详细诉说。祁慕田听得眉头紧锁,也没说什么,只道:“凡事都有因果,静观其变吧。”
      高夜问道:“对了,那二庄主龙绍是不是来过了?”
      祁慕田道:“你们猜得对,他们这次来,就是和我们谈交换人质的事。他前天刚走,已经和盟主谈妥,三天后我们派人护送朱庄主至归州,到时有他们的人送杨铮去和我们交换。你猜这年轻人是什么身份?”
      高夜摇摇头。祁慕田道:“他是老宗主的二弟子。” 笑了笑,又说:“这不算稀奇,你知道他和我们说什么吗?他竟然和我们明说了,庄主就是宗室出生,所以这事最好尽快了结,免得节外生枝。”
      高夜道:“听说宗室的人多了,未必个个都有分量。”
      祁慕田摇头道:“听他的口气,这个宗室子弟身份不低。这事的确有些烫手,所以能平安交换那是最好了。可如今,杨铮有了这重身份,希望别出岔子。”
      高夜道:“师姐在继续打探着呢,我过两天再去就能知道那边有什么变化。”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怎么不见杜羽和石磊他们?”
      祁慕田道:“你和小雨离开没多久,盟主就派他二人暗中去查访张天仪的下落,就地格杀。不知找到没有,这么些天了也没音信。哦,对了,我明日要去荆州府。日前得到消息,丘胤明到了荆州府,昨天我已让人带信去,说明日去看看他,你可愿和我同去?”高夜想了想道:“好。我这两天无事可做,就陪先生走一趟吧。”
      六月廿五,雨声淅沥。清晨,天刚蒙蒙亮,荆州府南门口已有不少赶着货车,挑着扁担的生意人等待开门入城。雨势渐大,低洼的地方都积满了水,城门底下又无处躲雨,等得不耐烦的人纷纷开始抱怨起来。就在人群中,有个瘦小的小姑娘正缩头缩脑地四下张望,瞅见身边一个卖水果的正看向别处,飞快地伸出手捞了一个梨,藏进衣服,三蹦两跳地回到两名挑担子的汉子身边。其中一个汉子见了,板起脸低声训斥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不许偷东西。”小姑娘撇撇嘴道:“爹,你就是太老实,所以混不到饭吃。”说罢将梨子拿出来啃了一大口。那汉子虽生气,可也没办法,摇头叹了一声,不再言语。一边另一个汉子道:“大哥,算了,小孩子口没遮拦。哎,你说,丘大人能不能替咱找份差事?”
      这三人正是陈百生父女和乔三。前些日子逃出武昌府,三人便回转往飞虎寨一探究竟。结果令人丧气,山寨众人皆已作鸟兽散,连同财物也瓜分得干干净净。武昌府及下辖各州县都贴出了缉捕文书,无奈之下,三人只得乔装改扮逃离武昌府。身上没有盘缠,这些天都只能靠卖些柴火或山货勉强充饥,断不是长久之计。经历了这场变故,陈百生有些心灰意冷,本以为和志同道合的兄弟一起劫富济贫,虽不求博得美名,可至少问心无愧。谁知一朝患难,方见人心。如今已不再有占山为王的念头,只想找个能养家糊口的差事安顿下来。记得丘胤明在分别时说,如果实在有困难就去荆州府找他,和乔三一合计,眼前别无他法,只能往荆州府来。
      等了好一会儿,城门终于开了,一伙人急匆匆地向里涌。刚刚换岗的兵丁还睡眼惺忪,也懒得盘查,略微看几眼就让他们都过去了。三人进了城,一时里有些摸不着头脑,且不说丘胤明到底住在哪里,就他们三人这副模样,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去见巡抚大人。依陈百生的意思,时候尚早,先把货物卖掉再去打听也不迟。于是三人在一个热闹的十字街口,向一家药铺借了个屋檐,将货物卸下铺开叫卖。下雨天街上的行人不多,直到将近午时,方才将两担山货卖得差不多。陈百生和乔三二人仔细将铜钱清点完,扭头一看,陈小玉不知哪里去了。
      正焦急间,忽听街角传来吵嚷声,仔细一听,正有小玉的声音,陈百生急忙让乔三看着行李,自己拔腿就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转过街角,果然看见好些老百姓围在那里,陈小玉正被一个店家模样的中年人揪住不放。陈百生拨开人群,径直上前一把抓住那中年人,喝道:“你干什么!”
      那中年人被他抓得生痛,叫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放开我。这小丫头偷东西!”
      陈百生听闻,回头一瞅女儿,见她正没好气地在做鬼脸,心中明白了几分,松手对那中年人道:“你凭什么说她偷东西?”
      中年人揉着手臂道:“她刚才在我铺子里偷了个鸡腿,门口的人都看见了。”
      陈小玉毫无惧色,朝周围的老百姓看了看,摊摊手,问道:“哪里有鸡腿?你们谁看见啦?”
      中年人被她问得答不上话来,指着她骂道:“死瓜娃子,吃了还嘴硬!”扭头对陈百生道:“你是她家大人?给钱!”说罢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手。
      陈百生心里不是滋味,可面上不甘示弱,拍开中年人的手,道:“有话好好说。骂什么人!”
      正在这当头,人群稍动,上前来一名老者,一脸和气道:“这点小事,犯不着过不去。” 一把将几个铜钱塞进那中年人手里道:“掌柜的,请回吧。” 回头对陈百生道:“陈大侠,久仰。”
      陈百生愣了一下,这老人从未见过呀。再一看,老人后面跟上来一个青年,却是那日和丘胤明一同救他们出牢的高夜,即刻作礼道:“高公子,久违了。请问这位先生是……”高夜道:“这位是祁先生。陈大侠,我们还是先换个地方说话吧。”
      时下正午,几人找了家饭馆落座。原来方才祁慕田和高夜刚进城里,高夜认出陈百生,祁慕田即刻上前解围。饭间,陈百生向祁慕田说起如何认得丘胤明和高夜,以及如何从武昌来到荆州的前因后果,说完摇头道:“鄙人教女无方,让先生见笑了,实在惭愧。” 祁慕田笑道:“无妨。我和小高正要去看丘大人,你们就一同前去吧。”
      午后,一行人来到城北的官驿。原来丘胤明半月前已到荆州,便住在这里。祁慕田递上拜帖,管事的知道巡抚大人有客来访,将诸人恭敬请入,却不免偷偷地向那三个衣衫粗鄙,还扛着扁担箩筐的乡下人多看了几眼。
      到了客厅,管事的道:“诸位请在此稍候,丘大人在里间会客。”着人奉茶后便退了出去。
      陈小玉可坐不住,在客厅里四处溜达,一会儿摸摸香炉,一会儿又去掀墙上的画,屡教不听,把陈百生窘得满脸通红。
      过了一盏茶功夫,听得厅后传来人声,只见丘胤明和一名武官打扮的人从里面出来。那武官正说道:“丘大人,你就放心吧,你的命令就是樊大人的命令。”丘胤明向他拱手道:“那多谢曹兄,我就不远送了。”
      待那武官走后,丘胤明将众人请入内厅,一一见礼后,得知陈百生和乔三是来这里投奔他的,正好祁慕田也在,他忽然有了个念头,不过当下还不便说,于是让柴管家先将陈家父女和乔三带到后院歇息,请祁慕田和高夜入座,重新看茶。
      丘胤明问道:“先生身体可大好了?”
      祁慕田笑道:“好了。我这次来可给你带来不少新近消息。”
      于是祁慕田把西海盟和春霖山庄互换人质的始末向丘胤明细细道来。闻后,丘胤明面色有些凝重,想了片刻,道:“这若是真的,便是大罪。你们觉得他真有可能是宗室里面有份量的人物?”祁慕田点头道:“听二庄主的意思,如果这件事拖下去,万一被朝廷发现,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应付得了的。他们春霖山庄也不敢乱来,要确保朱庄主安然无恙。所以亲自前来和谈,希望双方各退一步,化敌为友。”
      丘胤明道:“这事真蹊跷,盟主是否有意查清这朱庄主到底是什么身份?”
      祁慕田道:“盟主没说什么。唉,说来他现在更操心另一件事,不过是我们的家务事,我也不便明说。”
      丘胤明又问:“上次设计加害先生的张天仪可有下落了?我知道那清流会也是投在春霖山庄门下,这次暗袭不成反而暴露了身份,他会不会逃往那里避难?”
      祁慕田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可还没有回音。”
      丘胤明脸上略现为难之色,说道:“我为了探查清流会与当地官僚勾结的内幕,才往荆州府来。已经见过了数位官员,也暗中去过一次清流会的总舵,可那里人都散了,只有零星几个杂役在看房子,一问三不知。如今失去了他们大当家的下落,连二当家和三当家也不知躲在哪里。清流会据点甚多,我不可能知道,这事变得难办起来。不瞒先生说,这两天我正在考虑,是否要亲自往春霖山庄去暗查一番。”
      祁慕田听了,有几分意外,道:“这事,你还是要三思啊。春霖山庄不是别处,光一个老宗主就无人能敌,如今尚有不少武林高手聚集在归州,太危险了。”高夜也点头道:“我刚从那里回来,虽然没有和老宗主照面,可也见到一些令人吃惊的事,所以大人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丘胤明忽然想起高夜说他是和恒雨还一起去的归州,脱口问道:“大小姐她和你一起回来的?”高夜道:“师姐还在那里单独探查一些事情,不知怎样了,真让人不放心。”听他这么一说,丘胤明心里愈发纠结不安起来。自从那晚京郊一别,至今可说是朝思暮想。现得知她尚在归州,且独自一人屡犯虎穴,他原本只有五分亲自前去的念头,一下子便成了十分。
      祁慕田见他低眉出神,目光闪烁,心中明白,便道:“既然你打定主意想去,听说七月初一春霖山庄要举办拜山大会,如今我们将庄主交换,兴许那大会如期举行,这样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混进去。对了,方才那武官是何许人也?”
      丘胤明收起念头,正色道:“哦,是樊瑛派来帮我的,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百户曹信。上次我给樊瑛回信时说到了这里的情况,他觉得我身边没什么派得上用场的人,所以派了他来帮我。”
      “不如让他和你一起去。” 祁慕田建议道。
      “不大好。” 丘胤明摇头,“万一发现朱庄主真的是有身份的宗室,即使知道这是大罪,我也奈何不了。曹信是朝廷的人,所以这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我不想节外生枝,还是请陈百生和乔三和我同去妥当些。”
      祁慕田略思道:“也好。那你准备何时动身?”
      丘胤明道:“既然交换人质在三日后,那我三日后动身即可。这里也还有些事情要安排。”说罢又问:“方才想到一事,想请问先生的意思。以前听先生说起,西海盟想来中原召募新人,这陈百生和乔三功夫都不弱,人也很实在,从前是绿林好汉,因犯了案子如今没了栖身之处,不知先生愿不愿意收留他二人?”
      祁慕田道:“这还要看他二人愿不愿意。方才我听陈百生说想找个糊口的小差事养活女儿,想必是厌倦江湖了。你先问问,若是他们有意,那我这里好说。”
      三人聊了大半个时辰,祁慕田说,早上离开公安县时,恒子宁托他带荆州府百年老店的鱼糕鱼丸,还有到最好的绣纺里替她买几条手帕。说到这,祁慕田摇头无奈道:“这丫头偏就耳朵尖,听到庄园上当地人说起荆州府的几大特产,便记住了。本想跟着我来的,我不许,她便软磨硬泡地索要东西。”丘胤明听言笑而不答,只说,已经着人安排了晚上在城里的兰庭居请他们吃饭。二人告辞之后,丘胤明便到后院来寻陈百生和乔三。
      陈,乔二人得知丘胤明欲往归州探查春霖山庄,需要帮手,二话不说点头同意。丘胤明又细问二人今后的打算,陈百生叹道,他倒是不要紧,就是小玉这个不省事的孩子老是给他添乱,自从她娘多年前抛下父女二人改嫁之后,他没能让女儿过上一天好日子,如今小玉乖张淘气没有教养,还有小偷小摸的毛病,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愧疚,所以才想,能安定下来最好。他见祁慕田温文尔雅,西海盟又是个势力雄厚的帮派,对于他们这种背着案子的人来说,兴许是个好归宿,只是尚拿不定主意。乔三心思直爽,只道,大哥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丘胤明知道了陈百生的难处,心中有了数,于是让柴管家在他去归州的时候好好照顾陈小玉。柴班见又是上次那个难缠的小姑娘,肚子里叫苦,可也只能答应下来。
      话说两日后的晚间,丘胤明刚刚和曹信交待了任务,让他这些天暗中盯着与清流会有来往的官员,有什么发现全都记录下来。曹信告辞之后,丘胤明回卧房准备静坐一会儿。刚入定,忽然觉得门外似乎有人,即刻警醒过来,就在此时有人敲门,他甚是诧异,盯着门口道:“请进。”
      一人推门而入,令他大吃一惊,来人竟然是西海盟主恒靖昭。
      丘胤明立即起身拱手道:“盟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恒靖昭面色不善,道:“丘大人,你可有听说,今天早上官军前去公安县围剿我西海盟!”这从何说起,丘胤明听得哑口无言,只好道:“实在没有。”心中开始飞快地思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恒靖昭冷笑道:“就凭这几个官军哪里奈何得了我。丘大人,你真的一点都不曾听闻?”
      丘胤明道:“不曾。请问盟主,可知道是哪个官府派出的军队?”
      恒靖昭盯着他看了片刻,道:“我今晚前来,就是想看看丘大人是否知道。既然大人不曾听闻,那再好不过了。”踱了两步,又道:“我想,你也不至于会是个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
      丘胤明越听越糊涂,问道:“盟主,可否告知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恒靖昭在桌前坐下,拿起空空的茶壶,道:“大人就这么待客的吗?我老远赶来,口渴了,麻烦大人去帮我砌一壶茶来。”丘胤明无法,又不好喊人,只得自己去后面烧水,砌了壶茶,回房给恒靖昭倒上,道:“盟主请说。”
      恒靖昭喝了几口茶,点头道:“嗯,这茶还可以。”于是才将事情的细末说来:“昨日晚间我就听探子来报,说庄园五里外,不知何故有二三百官军集结。西海盟和官府从来不打交道,我觉得奇怪,就遣人靠近监视。去的人回来说,那些官军竟然是冲着我们来的,说是凌晨来突袭。”听到此处,丘胤明忽然想到,是不是朱庄主的事情被官府知道了?恒靖昭见他神色微变,道:“丘大人,你在想什么?”
      丘胤明道:“盟主,不瞒你说,我知道你们抓了春霖山庄的朱庄主,也听说了他出生宗室。也许走漏了风声,被官府知道了。”
      恒靖昭道:“也有这个可能,不过,官府出兵,怎么会如此偷偷摸摸。先不论他们为什来,照平时,二三百官军在我看来就像蚂蚁一样,可昨晚朱庄主还在我们手里,我也不想凭生事端,于是便让众人连夜撤离。我留下史头领,让他带了些人手继续监视官军的行动。果然,他们凌晨来袭,可扑了个空。史头领抓了一个小军官,拷打一番便问出来,是都指挥府派出的军队。”
      都指挥李炬!丘胤明心中惊讶。都指挥使总览湖广军务,如此位高权重的武官,怎会派亲军出来干涉武林中人,且用这等不见光的行径。若说真的是朱庄主的事走了风,那也该光明正大地派军队。左右寻思,不得其解,便道:“多谢盟主前来相告。这件事我一定派人仔细留意。盟主也许也知道,在这湖广地面上有不少官员暗中和清流会有密切的来往,其中不乏一些武官,或许那都指挥也在其中。我已派人监视和清流会有来往的官员,明日一早我要亲自前往春霖山庄,一探究竟。”
      恒靖昭点点头,道:“我听祁先生说了。丘大人好胆量,看来你这次是真的铁了心要查清楚,不怕丢官,丢命哪?”
      丘胤明笑笑:“既然决定这么做,我自然是有准备的。”
      恒靖昭亦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祝大人此行一路顺风。”喝了半杯茶后,他忽而又道:“这事古怪。我在公安县的落脚之处,即便是清流会向都指挥府通的消息,我西海盟一没闹事,二没杀人,那都指挥府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兴致派兵来围剿?”
      丘胤明琢磨了一会儿,道:“这清流会本是投靠在春霖山庄门下,方能有今日的势力。如今春霖山庄有意和西海盟修好,清流会又何必多此一举,向官府举报?再者,若官府真的了解西海盟的实力,也不会只派区区二三百人前来。但有一个可能,就是都督府知道了朱庄主被西海盟扣押的事情,而且怀疑那朱庄主是宗室的人。之所以偷偷摸摸,应是不确信。”
      恒靖昭缓缓点头道:“日前春霖山庄的二庄主找上门来,就是从清流会那里得知我们的落脚之处。但朱庄主是宗室人物的消息是二庄主亲自暗示的,想来这在春霖山庄里面也是个秘密,清流会不可能知道,那都指挥又是从何得知呢?”
      “难道……”丘胤明抬头看向恒靖昭,见他眼里满是猜疑之色,便直言道:“是西海盟里有奸细。”
      盟主听得此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时候不早了,大人请休息吧。我告辞了。”起身朝丘胤明拱手,道:“多谢大人的茶水。”
      待盟主走后,丘胤明坐回床上,看着眼前忽忽跳动的烛火,心中满是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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