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可下苍龙窟

作者:青壶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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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蛇难防


      一连数日,骄阳似火,整个武昌城好似蒸笼一般,白天街市中少人行,老百姓都趁着清早稍稍凉爽的时辰采买日用物品,至午后,大小店铺,各大衙门,皆门庭冷落不闻人语。日落之后,暑气依旧滞浮不去,即便安坐亦闷热难当。从大冶回来,丘胤明原本想立即和布政使司几位参政,参议一同商议,将湖广境内所有矿山的经营回归官府管辖,并着手流民收管。可是却被告知,连日热浪袭人,布政司的几位正堂官员轮流在郊外避暑,如今只有参政廖介甫在衙门办公,各项事务从简。丘胤明和廖参政见了几面,虽然未能落实具体规划,但发现廖参政颇为勤政,也关心民生,对他的建议相当赞成。
      之后,丘胤明便着手赴荆州前的各项事宜。先是起草了一份公告,召集附近州县的长官将之公布于乡野,并即日发公文至其湖广其他各府,公告言,凡是没有土地,或是自己在山中开垦土地的无籍之民,都应就近入籍。自愿入籍者,各州县将按人头补给相应的土地,并来年减税五成。若执意不入户籍,流窜山野逃避税务,则即将着官府严办。
      龙角山一场打斗,虽然铲除了恶霸,但飞虎寨也脱不了干系。龙泉庄剩下来的人在那日事发之后立即告了官。此事,丘胤明虽然有心偏袒飞虎寨,但却插手不得。这天,府衙出了告示,悬赏捉拿飞虎寨匪首陈百生。丘胤明心中明白,那陈百生本领不错,哪里那么容易捉拿,倒是关在牢里的乔三,现不知如何是好,自己一去荆州便照顾不到武昌府的事了。于是这几天他一直在考虑,是否去荆州之前冒一次险,把乔三从狱中劫出来。
      这日晚饭后,丘胤明正在案前书写,将这些时日在大冶县所见所闻全数详细记录在案。这时忽听扣门声,也没抬头,随口道:“进来。” 但他又突然意识到,天热,门窗都开着,若是柴班来送茶都不必敲门的。这个时辰,副使和随从也不会来。他抬起头,却见一个陌生人跨进了门。
      来者很年轻,中等身材,布衣葛巾,革带束腰,江湖人打扮,恭敬地对他作了个揖,道:“丘大人,恕我冒昧,门口的差人不肯来通报,我只好自己进来了。”
      丘胤明回想,方才他来时,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听他话音,内息纯厚,不是一般的高手,顿时警觉道:“你是谁?”
      年轻人道:“在下高夜。我是……” 他顿了顿,道:“我是恒大小姐的师弟。是祁先生托我来告诉你一些事情。”
      丘胤明立即想起来了,恒雨还曾和他提起过有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小师弟。惊讶之余,连忙站起身来,回礼道:“高公子,幸会。真是不好意思,我为了清净,连上茶的人也没有,高公子先请坐,一会儿管家会来。”
      高夜略带腼腆地笑了一下,道:“大人不用客气。”
      丘胤明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番。高夜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并不出众,但细看之,骨骼匀称,眉目舒展明朗,多看几眼便让人觉得颇为可亲。
      “祁先生可好?” 虽然一心掂念恒雨还,可自己与她之间的事在西海盟中已人尽皆知,如今和她的师弟初次会面,自是问不出口,只好避而不言,只问起祁慕田。高夜道:“祁先生本是要亲自来的,可日前受了重伤,才让我代为转达。”
      刚说到这儿,柴管家托着茶盘从外面进来,撞见屋里竟有个陌生人在座,张口无语,来回朝丘胤明看了两次,方道:“大人有朋友来访,怎不早吩咐,今天刚好买了瓜果,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说罢快步转身出去了。
      于是,高夜将西海盟近期遇到的事向丘胤明详细说来。
      话说五月初,西海盟一众南下,途经河南,后从襄阳府入湖广,一路上遇到不少江湖人物和大小帮派,多数对西海盟的人马避之不及,但也有不畏流言前来挑战的。那日出了襄阳城,欲赶在天黑之前渡过汉水,却在渡口被一大群武林人物拦住去路。
      这些人足有百余,有僧有俗,看打扮举止各有差异,明显不止一个帮派,不知怎会聚集在一起前来发难。领头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自称紫霞居士,同来的都是湖北武林同道,因不希望西海盟来湖北兹事,故此来渡口阻拦,不让渡河。双方即刻动起手来。西海盟当日人手齐备,这些人之中虽然不乏一流高手,但哪里敌得过玄都弟子,纷纷败北,各自逃散。
      事后,盟主恒靖昭觉得奇怪,西海盟从来不曾和湖北武林各路人物有任何的过节,于是暂时在襄阳落脚,暗中派人跟踪几路武林人士,并散出眼线在附近州县的市井集镇上探听。几日后查清,原来这些江湖人都是春霖山庄的门客。这春霖山庄地处荆州府辖下的归州,庄主名叫朱正瑜,坐拥万贯家财,少年时投了个前辈高人习得高强武艺,平日里最喜欢结交各路武林豪杰,广施恩惠,数年下来在荆楚一带声名远播,人称“小春申君”。不仅许多小帮派自弃门户前去投靠,连颇有名声的一些一流高手也以在春霖山庄做门客为荣。
      如此声势,并不单是因为这个小春申君。要说春霖山庄如何成为荆楚一带的武林泰斗,那就要说到小春申君的师父,人称“老宗主”的前辈高人。听说这老宗主久居巫山,每隔一两个月会到山庄上来住几天,届时便有许多武林人物前去求教。据说,老宗主的武功高深莫测,若是心情好了便肯出来指点别人几招。凡是经过他指点的人都叹受益非浅。有不少人投到山庄门下效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得到他的指点。
      由于西海盟月前在密云县大败中原的几个武林名门,消息传播极快。这次这些人前来挑战,多半是因听了传言前来试探,若能打败西海盟,自然声名远扬,让中原名门刮目相看。若是打不赢,至少也能知己知彼。时下离明年的杭州武林大会只有数月时间,正是各路武林人物纷纷互探虚实,拉帮结派的时候,以求在大会上一举成名,出人头地。
      既然西海盟免不了成为众矢之的,那不如先发制人,让春霖山庄明白,西海盟实力强大,不容挑衅。于是,恒靖昭立即决定,兵分两路,由祁慕田去和清流会谈生意,其余的人跟着他去拜访春霖山庄。
      两路人马在荆门县分道扬镳。
      由于日前与这些武林人士不期而遇,祁慕田决定,暂隐去自己西海盟大头领的身份,就称是西北道上走私军械的商人想和清流会谈生铁收购生意。不用带多余人手,只要亲近侍卫便可。不过以防万一,向恒靖昭借了恒雨还和高夜同去。
      说到此处,高夜道:“自从离开京城,师姐她一直郁郁不乐。所以祁先生也是想借这趟差事顺便带她去散散心的。”丘胤明见他故意脸带不满之色着重地说出“郁郁不乐”四字,内疚不已,面上尴尬,低头一连喝了几口茶。
      且说那日和盟主一行分别后,祁慕田和师姐弟二人带了小五,赵英夫妇,以及另外十多个随从,驾车缓缓行到荆州府城。是时,车窗外细雨蒙蒙,天色晦暗,逶迤挺拔的城墙显得愈发高大坚固。祁慕田正给恒雨还和高夜俱声绘色地讲着三国名将关云长一时疏忽丢了荆州的故事。说到关羽最终败走麦城,恒雨还叹道:“像这般曾经叱诧风云的人物,最后却被人擒住斩首,而非沙场战死,真叫人惋惜。想必是死也不瞑目的。” 高夜亦道:“可惜,若是他不这么高傲自恃,也许就不会落了这么个凄惨的下场了。”祁慕田却摇着头缓缓叹道:“英雄迟暮。人总有老的一天。”
      闲谈之间,马车缓缓驶入荆州城。朝帘外望去,暮色之中,华灯渐上,数里间皆是闹市,楼馆林立,人语不绝,更有笙歌管弦之声四起,好不繁华。再远望处,古木繁茂,飞檐重楼,雨雾迷离,光景如画。
      恒雨还道:“真是个好地方啊。祁伯伯,听你说,几年前你路过此地,曾见过清流会的两个当家。那我们是否打听一下地方,明日便去登门拜会?”
      祁慕田道:“上次只是在酒楼吃饭时碰巧看见而已,并未去结识。看样子这两年清流会大有发展,大不同于当年,冒然前去未必好。还是先安顿下来,打听清楚再做打算。”
      这时,先行进城的小五来报,已在城中最上等的客栈兰庭居包下一个院落。于是一行人先去客栈落脚,更衣梳洗之后,到中厅用饭。此时,店家已按吩咐做好了菜肴,小二恭恭敬敬将饭食陆续上齐之后,看这一行人外貌出众,作派不凡,出手阔绰,不免好奇地问道:“敢问贵客从何处来?”
      祁慕田道:“我们是西北来的商人。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正好有个问题想请教小二哥。”说着摸出一小块银子塞入他手中,道:“这些菜做得很合我们的口味。”
      店小二笑着连连道:“老爷请说,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祁慕田道:“听闻贵地有个商会叫做清流会,我想去结识一下他们的当家,不知这城中可否有清流会的门堂?”
      小二道:“门堂没有。这清流会可不是一般商会,普通商人根本进不了他们的门。不过,我看像老爷你们这样的人物,倒还可以试试。”
      祁慕田好奇道:“你说来听听,到底是怎样的门槛?”
      “就拿我们荆州府来说吧,入得了会的都是名流。这当中呀,不仅有大商人,大财主,还有当官的呢。”看祁慕田很有兴趣,小二说得越发带劲,“老爷有所不知,这商人即便再有能耐,若想富倾一方高人一等,当然得有不一般的门路,而这当官的,虽然有权利,可清水衙门到底没多少利可以图。所以这就叫做互惠互利。这清流会虽然没有店铺门面,但每个月都会在城外西北处湖边的桐华馆举办雅集,到时候各界名流齐会,这生意什么的也就谈成了。”
      祁慕田笑道:“有趣,有趣。依你说,这个雅集可不是人人去得的?”
      小二点头道:“正是。这雅集要有人引荐方可。我们这里也常有外地客商想去参加,可能够得到引荐的寥寥无几。老爷,你若有兴趣,我们掌柜那里有份荆州府名人的册子,可借来一看。”
      “哦?那请你转告掌柜的,饭后请他将这册子拿来让我看看。想不到,你们客栈还有这些。”
      小二笑道:“就因为有老爷这样的客人嘛,小店尽量服务周全。”
      饭后不久,客栈掌柜的殷勤前来,奉上了荆州名人册。祁慕田一边翻看,一边向掌柜的请教:“你来说说看,我若想前去桐华馆雅集,找谁引荐最好?”掌柜的想了想,道:“我看老爷也是个见惯世面的,说穿了吧,若是老爷有非同一般的见面礼,那不如直接去拜访刘公公。刘公公是湖广镇守太监王公公底下的红人,在荆州可算是最说得上话的人了,而且是桐华馆雅集的常客。” 听掌柜一言,祁慕田心中已有打算,于是打点银钱谢了掌柜不提。
      这次祁慕田本就有备而来,手中除了黄金白银之外自然也不缺稀世珍宝。第二天便选了两样作为见面礼让人和拜帖一道送到刘公公府上。果然不出所料,刘公公大喜,当夜即请祁慕田过府一会。
      且说当晚从刘公公府上回来之后,夜已颇深,祁慕田路过庭院时,见恒雨还和高夜两人坐在石阶上聊天,便上前道:“怎么还不去休息?”
      高夜道:“阿姐正和我说呢,这两天先生你去那桐华馆打探,若是用不上我们,就让我陪她去附近看看山水。”
      祁慕田捋着长须道:“我正要说到这事呢。小高,你先去休息吧,我有些话要和小雨说。”
      待高夜走后,祁慕田也在微凉的石阶上席地坐下,仰头道:“云淡星稀,天青月白,我这老头子四处奔波,你们倒是悠闲得很啊。”转头见旁边的托盘里有铜壶一把,问道:“在喝什么呢?”
      恒雨还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倒了一杯递给祁慕田,“酸梅汤。”
      祁慕田笑道:“如此好夜色,喝酒才应景么。就你和小高最守你们玄都的规矩。”恒雨还笑而不答。祁慕田喝了一口酸梅汤,忽道:“你说,我们西海盟如今实力如何?”
      “前些年那一战,折损大半,如今,虽然父亲竭力地招兵买马,可是,真能靠得上的头领确也寥寥无几。”
      “是啊。” 祁慕田若有所思,“虽然我如今还能办些事,可岁数不饶人,用不了几年就会力不从心。子宁的外公管头领那里虽然还有些人手,但他毕竟年事已高,又后继无人。” 恒雨还点头,心下琢磨着,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为了笼络管家的势力娶了管家的小姐,当时的确受益良多。可是,管头领的大儿子去世得早,小儿子又一点没继承父亲的骁勇,子宁的母亲亦是个弱女子,万一管头领不行了,那管家真不知道该让谁来当家。又听祁慕田继续道:“史头领可靠,就是人太实诚。剩下就是你大师兄了。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这次来中原,恒靖昭把临洮府总部的事务全部托付给了大师兄霍仲辉,当时恒雨还就觉得有些不妥,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听祁慕田这么问,便道:“他,既勇武也聪明,人缘也好,似乎没什么大缺陷,父亲重用他在情理之中,可我总觉得,觉得……”她一时里找不出词来,只道:“他……不大好。”
      祁慕田知道她对霍仲辉颇有些微词。其实说起此事,也算是西海盟中众人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当年霍仲辉初出玄都时,真可谓是英雄少年绝世风华,武功谋略人人赞叹,恒靖昭对他青睐有加,常委以重任。盟中曾经人人都说,霍仲辉和大小姐论武功论才智论相貌都是绝配,将来二人联手,必定天下无敌,盟主重用他,定是早有默许。而且,以前在玄都供职的下人传言,霍仲辉和大小姐之间似乎有过些情意,可后来却不了了之了。两人的关系从此不咸不淡,尤其是恒雨还,很反感别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传言,到底为什么,没人知道。
      祁慕田听她这么说,也不多追问,只道:“你看,这么一来,如果你不赶紧自立门户,将来的事就很难说了。”
      恒雨还没想到祁慕田想和她说的是这些话,但静心一想,不无道理。祁慕田又道:“且不说你大师兄,你其他几个师兄呢,次仁东珠一心跟随霍仲辉,杜羽心思隐秘难以管束,杨铮倒是对盟主很忠心,可却从未见他有过自己的主张,石磊有勇无谋,高夜还太年轻。依我看,从他们之中培养出可靠的头领来,是要从长计议的事。”
      恒雨还看祁慕田表情严肃,微微低头道:“祁伯伯,我除了武功之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长处,我怕,做不好头领。”
      “我倒不觉得。”祁慕田摇头,“你啊,若是生个男子的心性,说不定早就独当一面了。”说罢又自顾笑了起来,“不过还是现在这样更好。”
      恒雨还也不禁莞尔:“伯伯说了这半天,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
      “被你看出来了?” 祁慕田笑道,“我今天和那刘公公谈得甚好,有了他的引荐信,去桐华馆雅集那是畅通无阻。我想,届时你和小高与我一同前去,你以少东家的身份出面。”
      “这种贪官奸商的聚会,我不太方便吧。”恒雨还一脸的不情愿,“若要我扮男装,恐怕也装不像。”
      祁慕田道:“我知道这是在难为你。可你毕竟不是一般人,将来必要担当重任的,这些人情世故须要会应付。我这次向你父亲借你来,除了以防不速之敌以外,也想借机让你和小高历练一些人事。不爱见生人这点,他和你倒是有点像。另外,若有你出面,更能显出我们的与众不同,让清流会即刻对我们另眼相看。”
      恒雨还犹豫了半响,勉强点头道:“那就去吧。”
      祁慕田呵呵一笑:“其实,习惯了就知道,能文则不必武。文会比起打架舒坦多了。再说,你只要出面就成,不必多说话的。这点我老头子可比不了。”
      几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去桐华馆的日子。这天恒雨还独自闭门准备了一个早晨。实在是不想去,可既然答应了,只好硬着头皮开门出来。
      院中众人纷纷眼皮一振。只见她身着一袭极轻软的孔雀蓝底紫金绣袍,白云罗轻纱比甲,金环束发,腰间赤金绞丝玉带,下垂数串明珠璎珞,俊逸秀美,光彩逼人。平时很少见到大小姐盛装,祁慕田的随从们此时都看得目不转睛。
      出荆州城往东北行五六里地便到一片大泽。此日天色晴明,风和水碧,一派好景致。此片湖泽名为长湖,南北深广,东西更是宽达六七十里,并有许多大小河道北通汉水南达长江,风光旖旎,物产丰盛,乃是一方风水宝地。
      桐华馆坐落在长湖东南岸边,此时门口甚是热闹。一众穿戴鲜亮的下人神气活现地立在大门两边,仔细看去个个生得彪悍。站在门边和一个士绅模样的人相互作礼的是清流会三当家孙元,三十来岁,红脸膛,肩厚臂长,穿得十分华贵斯文却难掩那一身的江湖气。那士绅须发皆白,举止文雅,不像豪绅,倒有几分告老官员的模样。那边又来了一拨人,轿子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员外,遍身绮罗,骑着马的公子和员外生得颇像,大约是父子二人。那员外一副大嗓门,老远便和孙元打招呼。在祁慕田一行前面不远,有一架马车刚到,雕花窗儿,水红纱幔。三个乐伎拥着一个丽人从车上下来,看样子像是前来捧场的风月场中名角。这时,又有一顶小轿到门口,下来一读书人模样的,只有两名随从,可孙元一见那人就即刻迎上前去,甚为恭敬,不知是何人。
      正值这一席来客方寒暄完毕,尚未全进得门时,忽听一声高喊:“临洮府恒少当家和祁老爷到——”。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先行而来是六匹骏马,喊话的正是马上的一名随从,马后面缓缓驶来一架乌木马车。这时门口的下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刚进门的几个客人也回头来看。孙元愣了一下,这是些什么人,如此气派!定睛望去,马车上先下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华服老者,手把折扇,文质彬彬,紧随而下的是个身手矫健的青年,那青年一下车便回过身去,打起车帘,低头恭敬地迎下一位端庄明丽的女子来。那女子抬头微顾,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
      祁慕田满面笑容地缓步上前,浅浅向孙元作了个揖,道:”这位想必就是孙三当家,久仰。祁某这厢有礼了。”说罢从袖中取出刘公公的引荐信,递上。
      孙元被来客样貌所惊,这时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引荐信,又望向恒雨还,道:“敢问这位是……”
      祁慕田道:“这位正是恒少当家,那位是高管事。我等远道而来,听闻清流会大名,特来拜访,并有买卖望详谈。”
      这孙元看样子是个见过江湖世面的,几眼一看便估摸出这三人来头不小,不知其底细难免有些顾忌,但他们既然有刘公公的引荐,也不好怠慢,于是客气将几人请入门中。但先前来的几位客人和他们的随从却不知其中的门道,这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恒雨还目无旁人地昂首而过,俄顷,议论声如潮水般响起。
      恒雨还听着身后各种莫名其妙的议论,眉头微皱,小声向高夜抱怨道:“早知这样,我才不来呢。”高夜偷笑了一下,轻声回道:“阿姐,其实他们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一行人在侍从引领下进入了两重门,眼前豁然开阔。正厅临水而建,高窗外碧波盈盈,游廊自正厅两旁引出,经过一双水榭之后,继续探入湖面深处,以围合之势连接另外五座雕梁飞檐的玲珑水榭。如此以湖为园,实在别致。湖中央另起亭台一座,八面皆空,中有乐班演奏。此时七个水榭之中已有不少客人三五成聚,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还有不少侍从穿梭其间,不停地端上酒水果品。
      恒雨还一面粗略打量这些客人,一面问道:“祁伯伯,这里有他们的二当家么?”祁慕田展眼一望,指着最远处水阁里坐在上首的人,道:“就是他。不忙,那三当家既然说为我们引荐,现在先四处走走吧,你们看,风景多好。”说罢回头遣退了引他们进来的侍从,而后道:“方才进门时,你们有没有发现,三当家对那个读书人模样的特别恭敬?”
      恒雨还点头,却道:“那人有什么特别的?”
      “那是个当官的。你们看,来了,不如和他先聊聊。”
      恒雨还转眼望去,果然,那读书人正摇着扇子缓缓踱来。未待她说什么,祁慕田已笑容可掬地上前,向那人作揖道:“我看这位先生面相尊贵,不知官居何位,如何称呼啊?”
      那人面上兀地有些许不自然,但掩饰得极快,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个礼道:“素未谋面,先生何出此言。”
      祁慕田呵呵笑道:“祁某人走南闯北多年,上至王公贵胄,下至三教九流,阅人无数,虽无火眼神通,但看人从不会错。这次陪东家来中原,正欲广结人脉,拓展生意。路过荆州府,听说桐华馆汇集名流,慕名而来。”说着又随意四顾,道:“方才忽见大人,觉得有些新奇,这才发现,原来不止一位大人赏光这民间雅集。实令祁某大开眼界,不虚此行啊。”转头再问道:“大人贵姓?”
      读书人面露惊异之色,随即拱手道:“先生好眼力。晚生免贵姓姜,现任监察御史。”
      祁慕田回礼,道:“失敬,原来是御史大人。” 一捋胡须,笑道:“姜大人既然隶属都察院,不知可否认识如今正在巡抚湖广的佥都御史丘大人?”
      姜御史万万没料到此一问,诧异地再次端详一脸悠然自在的祁慕田,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光彩夺目的女子和那板着脸的年轻人,实在猜不出他们来历,可又生怕是什么大人物,于是道:“姜某有幸,和丘大人是同科进士,但不曾见过。先生认得?”
      祁慕田微微一笑,道:“丘大人是祁某人的好友,过些时日我还要抽空去拜访他呢。不过,现今跟随少东家,一时里也脱不开身。”
      恒雨还听他这么说,便拱手作了个礼道:“姜大人,幸会。”
      方才进门时未得细看,此时方见其神采精绝,湖上风过,衣角飞动,飘然似仙。姜御史看得微微发愣,有些拘谨地回了个礼。
      祁慕田趁机道:“大人刚来,定有熟人要会,我等就不打扰了。请。”
      暂别了姜御史,三人缓缓沿着回廊向湖中第二进水阁走去。高夜侧目,见那姜御史正在另一侧的回廊里和两个穿戴素雅的人说着话,并频频地朝他们这边看,于是问祁慕田道:“祁先生,那两个大概也是当官的吧?真奇怪了。”
      “这地方既安全又隐蔽,我看,这些当官的来这里会面,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恒雨还揣测道。
      祁慕田点头:“监察御史,品级虽低,可权力却大得很呢。专事监督弹劾,地方上的大官们恐怕也都要敬他三分,居然也来这里。我看此人非奸即贪。清流会为他们大行方便,难怪势力如此。那三当家是个粗人,二当家也未曾听说有什么大手腕,我看,他们的大当家必定是个精明的人中魁杰。你看,这清流会几年中迅速崛起,靠的就是这些。可他为何从不露面呢……”
      正说着,三当家孙元从后面走上来,恭敬道:“三位贵客久等了,请跟我来。”
      穿过数个水阁,只见各色人物会聚其间,有喝酒闲谈听曲的,有鉴赏字画古董的,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大嗓门高谈阔论的。恒雨还不善识人,一路过去,看不出这些人物的身家来历,倒是引来所有人的注目。祁慕田故意落后半步,和高夜并行。
      这时,坐在最北面水阁上首的二当家刘立豪忽然目光急聚,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座旁数人亦停杯侧目。恒雨还在数丈外就看见那几个人直勾勾地朝她看,心中懊悔听了祁慕田的话特意打扮出众,虽然目的是达到了,可却真是别扭。不容多想,此时已入了门槛。孙元介绍道:“这位便是刘二当家。”
      恒雨还一脸正色,微欠首,作揖道:“鄙姓恒,临洮府恒家商会少主。这两位是祁大总管和高管事。”
      见刘立豪目不转睛的模样,孙元忙上前对其耳语了几句。刘立豪回过神来,立即一脸笑容招呼道:“快快看座,上好酒!小姐请,请。”
      刘立豪四十不到,瘦长身段,脸色有些暗,看上去不如三当家孙元强健,双手皮肤粗砺骨节突出,也是个练家子,穿着一身浅淡文气的长衫,看上去甚不协调。旁边坐着几个人均是武人模样,气质和刘当家似有不同,可恒雨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有两个人目光猥琐,不停地上下打量她,心中有气,可此时此地身不由己,又不好言表,只能继续佯装无视,冷脸坐下。
      刘立豪着人斟酒,敬上一杯,道:“小姐远道而来,让这儿墙壁生光,刘某先敬小姐一杯。”
      听得墙壁生光四字,恒雨还暗自好笑,方才的不快顿时消去大半,微笑道:“我不饮酒,请祁先生代劳吧。”
      祁慕田随即举杯,对着刘二当家先尽了一杯,道:“好酒。二当家,大家都是江湖人,就说开了吧。我等此来,想和你们交个朋友,顺便也做一笔生意。不过呢……” 祁慕田对着方才与刘立豪对饮的数人道:“在座各位想必都是军爷,这江湖生意,各位大概不感兴趣。”
      几个人中坐在上首的汉子面露惊异,道:“你怎认得我们身份?”
      祁慕田笑道:“方才门外见到数匹好马,都是一式的鞍鞯辔头,又见几位气宇轩昂,有七八分长官模样,才斗胆猜测的。”
      那人呵呵一笑道:“先生眼真毒啊。先生这等老江湖到此,不知要谈什么样的生意?”
      祁慕田道:“军爷莫要疑虑,杀人越货的买卖我们早就不做了,无非是以物易物,用北方珍宝换取此地所产,正经生意。只是当着这美景美酒,单说生意未免太无趣了些。”
      恒雨还暗暗佩服祁慕田的口才,只听他东拉西扯,天南海北,和这些个军官闲聊了许久,说得他们个个笑口大开,酒更是一杯杯下肚,半个多时辰之后,全都喝得醉熏熏的,又过了没多久,纷纷不胜酒力,起身告辞。
      待这些人刚走,刘立豪越发地好奇,即刻问道:“现在可以谈生意了。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买卖?”
      祁慕田朝恒雨还递了个眼色,恒雨还会意,即道:“我们近年探访得知,贵会垄断长江沿岸的铜铁矿开采。我家新近筹建军火工坊,待成之日,货品无论样式或做工,都将不亚于朝廷的神机营。我家自有商路广通西蕃,将来获利不可估量。贵会广有矿源,又拥有长江水道,不知可愿同我家合作?”
      开门见山,两位当家着实吃惊,随即屏退左右,一番细谈,直至日落西山。
      再说当下,巡抚衙门后院,高夜将探访清流会的始末向丘胤明细说。说完在桐华馆和清流会两个当家商谈的细末后,高夜道:“真没想到,原以为这趟会很顺利,可祁先生去拜会他们的大当家时,竟然出了大岔子。”
      丘胤明正暗自惊诧于这么多当地官员竟然和江湖□□势力互惠互利。离京前他曾经了解了一下湖广数位监察御史的履历,记得这位姜御史名叫姜美臣,和自己同年科考,赐同进士出身,后来领了通政司佑事,去年又派为湖广道监察御史。正如祁慕田所说,清流会能够为朝廷官员提供贪赃枉法的便利,这大当家非同小可。这时,又听高夜继续道:“谁都没料到,原来清流会的大当家,竟然就是一手策划几年前西海盟叛乱的大头领,张天仪。”
      丘胤明问道:“祁先生可是中了陷阱?”
      高夜点头。“那二当家和三当家应该并不知道这些前因。在桐华馆里,我们和他们几乎谈妥。第二天清流会就派人来,说大当家请祁先生三日后去清流会总舵。其实,我们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当日在桐华馆里已让他们知道,师姐是少主人,为何大当家只请祁先生。于是,祁先生同我们商议,去赴约那天,我和师姐坐只小船远远跟在后面,以防万一。”
      “清流会总舵在哪里?”
      高夜道:“从桐华馆不远处的一个小码头上船,往长湖北去十数里,一处湾口里面有个很大的庄园,极隐蔽。我和师姐同赵伯一起,雇了只小船去的。祁先生带了十几个随从进去,我们就躲在庄园不远处的树丛里面,一旦有信号就去接应。”高夜摇头轻叹继续道:“结果,没多久,就看见庄园里射出数枚响箭。我们即刻冲了进去,可还是晚了一步,那张天仪让人在茶里下了软筋骨的迷药,先生的随从全部被杀,小五也在里面。”
      丘胤明皱眉道:“那后来呢?”心中亦是一叹,宋小五年纪尚轻,聪明伶俐,却如此夭亡。
      高夜道:“祁先生功力比较深厚,所以药效发作得迟,尚能抵挡片刻,我们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先生已经身负重伤,正和张天仪对峙。我们救了先生就迅速撤退了。后来先生才告诉我们,原来,进入总舵庄园之后,大当家并未即刻露面,而是着二当家先来奉茶,表面上毫无变故,才着了他们的道。”
      “先生伤势如何?”
      “还好,大多是外伤,不曾危及性命。这次总算是查清了清流会的底细,先生让我来告诉你,如果要彻查官府和□□勾结的证据,务必要处处小心。”
      祁慕田如此关照自己,丘胤明很有些过意不去,点头道:“先生美意,我受之有愧。”
      继而问起叛乱头领张天仪的背景。原来,那张天仪出身甘肃一个小康商人之家,家里从事茶马贸易。父母早逝,家道中落,少年时跟随舅父经商,被马贼打劫,得西海盟的一个老头领救得性命,没了亲人便加入了西海盟,勤练武功。老头领去世之际,正逢西海盟去中原参加武林大会,发生了变故,人心惶惶。张天仪当机立断投靠恒靖昭和祁慕田,干掉了队伍中的竞争对手,接了老头领的班。因善于经营,所以恒靖昭让他负责关外商路。
      可是,天长日久,张天仪渐渐发现,他并没有走入西海盟的核心,真正的利益来源还是以恒靖昭和祁慕田掌管的暗杀势力为主。他心中不平,私自集结人力,并一直关注总部的动向,得知祁慕田想金盆洗手,盟主培植的玄都高手羽翼尚未丰满,于是暗中计划脱离西海盟的控制,到中原自立门户。他暗中集结不满盟主的头领,抓住了老盟主穆容去世的时机,劫持恒子宁和她的母亲做人质,煽动其他小头领抢劫总部的财物。自己却一面整理财产一面观望。在得知玄都派人来平定叛乱时,估计形势不可能得胜,马上打点行装潜逃中原。现在才知道,他在荆州占领了当时的三流小帮派清流会,然后利用从西海盟带来的财富结交官僚,重整帮会,招募人手。三年过去,自成一家。
      高夜道:“我原本也不知道这些事情,现在才明白。可惜,那天光顾了救人,没有继续追杀,让他逃了。先生说,这人非同一般,如果不除去,后患无穷。我真后悔啊!”
      丘胤明心想,祁慕田在桐华馆和姜御史聊天时,把他搬出来震慑姜御史,虽是妙语,可万一这些话传到张天仪的耳朵里,被他从中作手脚,那自己岂不是很危险。看来此去荆州,随处都要留心眼。
      “对了大人。”高夜又道:“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盟主一行到了春霖山庄,又有挑战,原本都不是我们的敌手,可那老宗主突然来了,武功出神入化,竟然将盟主的贴身护卫杨铮生擒。”
      丘胤明记起高夜方才说过,杨铮是高夜的四师兄。这老宗主的确名不虚传。
      “不过我们的人将春霖山庄的庄主朱正瑜抓回来了。”
      “哦?”丘胤明精神一振,问道:“这个小春申君是什么样的人物?”
      “嘿,”高夜微微一笑,道:“大人,这事儿更出乎意料。盟主一行抓了他回到荆州,搜身时发现一块螭龙玉佩,绝不是民间的东西,他又姓朱,很可能是个宗室子弟。”
      丘胤明不语。方才所闻种种已是耸人听闻,这个消息更让人惊讶,如若属实,兹事体大,已不是他一个巡抚能够管得了的。这时,柴管家送点心来了。柴班进门,将两小碟烧梅和两碗糊米酒端上桌,道:“大人,外头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我刚才出门去看,听打更的人说,全城戒严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衙门地处僻静,未曾听到声响。丘胤明想了想,道:“先不管它,这么晚了,明天再去打听吧。”已过二更,丘胤明让柴管家安排了一间客房,让高夜留宿在巡抚衙门。
      次日一早,高夜告辞回荆州。丘胤明请他带话,说不久即赴荆州府巡视,届时一定去看望祁慕田。高夜刚出后门,柴管家便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未站稳,便道:“大人,我打听到了。昨天晚上,飞虎寨寨主陈百生前来劫狱,结果中了埋伏,被抓入大牢了。”
      “啊?” 这出乎了丘胤明的意料,“怎会有埋伏?难道府军知道他会来?”
      “哦,我刚才买早点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在说,前些天有人揭了悬赏捉拿陈百生的告示,然后昨晚入更以后便有很多府军在府衙周围埋伏,闲杂人等统统被驱散了。”
      丘胤明脑海里迅速思索,有人告发,不知是不是飞虎寨里面有叛徒。这下棘手了,本来还想着如何去救乔三,现在连陈百生也入狱了。准备两日之后动身往荆州去,眼下看来,最好能在这两天就想办法救人。可如今知府大牢恐怕有重兵把守,自己一个人去也许很困难。坐在书房里,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柴管家又急匆匆地奔进来,道:“大人,大人,高公子又回来了。”
      丘胤明急起身出门去,只见高夜从后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高夜上前道:“大人,抱歉,又来打扰你了。这……我刚才路过府衙,见她在门口大骂官府,被打了,劝又劝不了,所以只好请你帮个忙。”说罢有些尴尬地朝丘胤明看着。
      丘胤明瞧了瞧那小女孩,十一二岁年纪,两个发髻梳得乱糟糟,身子瘦小,巴掌小脸上有出过天花留下的麻点,眼睛瞪得老大,左右乱瞧。于是对柴管家道:“你先带她在门口待会儿。高公子,请进屋说。”
      进了书房坐下,高夜道:“方才她站在衙门前面,口口声声说,飞虎寨寨主是好人,衙门不分黑白,乱抓好人,比强盗还不如。骂得好响,引来许多人围观。衙门口的差役起先看她一个小孩,想把她轰走。谁知道,这小姑娘还学过些功夫,硬要去击鼓,和差官打了起来,可又打不过大人。我看她可怜,就把她拉了出来,想劝劝她,她又不肯听。我猜想,她大概有什么冤情,所以就带来见大人了。”
      丘胤明一听到飞虎寨三个字,心中一动,这小姑娘什么来历,于是道:“这样吧,我叫她进来,再问问。你既然来了,就喝杯茶再走吧。”
      让柴班把小女孩带进书房,丘胤明和声问道:“你和飞虎寨是什么关系?”
      小姑娘撇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是谁?刚才他们叫你大人,你是官吗?”
      丘胤明道:“我和飞虎寨的二位寨主是朋友,知道他们被知府抓了,想救他们。”
      “我看你不像好人。”小姑娘道:“你骗我的吧。姑奶奶没那么好骗。”
      丘胤明笑道:“好,不骗你。我是官,比知府大些,也的确是寨主的朋友。告诉我你是谁,我就帮你。”
      小姑娘眼睛骨碌一转,想了片刻,道:“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姓陈,叫陈小玉。飞虎寨陈寨主就是我爹。”
      丘胤明忽然心生一念,对陈小玉道:“你爹是好人,我一定帮你救他。这样吧,我看你也累了,饿了,我叫人给你做点吃的,好不好?”陈小玉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丘胤明便吩咐柴管家带她出去不提。
      高夜在一旁都看在眼里,这时开口道:“丘大人,你真认识那飞虎寨的头头?都是些什么人啊?”
      丘胤明点头道:“说来话长。那飞虎寨的陈寨主是当地的绿林好汉,一直和贪官恶霸作对,我日前和他有一面之缘。二寨主也是从前江湖上的旧识。我这次巡抚湖广,就是要探查这里官黑勾结的源头,为民除害。遇到这些好汉落难,怎么可以不救。高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大人请说。”
      “我想去武昌府劫狱,但又怕一个人力不从心,所以想请高公子助一臂之力。”
      高夜犹豫了少顷,道:“本来我是不想帮你的。不过,看在祁先生的面子上,就帮你这回。”
      却说刘知府知道丘胤明两日之后要启程去荆州,早在前日已来信,请他启程前一天中午到府衙赴宴。丘胤明和高夜商量,正好趁这个机会向刘知府打听一下囚犯关押的情况,然后见机行事。于是,安排柴管家将陈小玉暂时安置在后院里,若有人看见,就说是厨房里暂时雇来打杂的。小姑娘还算听话,答应了不会四处乱跑。
      次日中午,丘胤明应约来到武昌府衙门。一见刘知府,便笑着祝贺道:“听说大人成功俘获飞虎寨匪首,可喜可贺。” 刘知府满面堆笑回道:“这也托大人的福。如今武昌府流寇肃清,下官也可安心一段时日了。”丘胤明道:“刘大人治理有方,丘某回京述职时定会褒举大人。”
      小筵设在府衙三堂之内的花园中,丘胤明进来时特意留意了三堂内的布局。上次去牢房看望乔三的时候,记得牢房在地下,从二堂西侧照磨所后面的小门进去。照磨所后隔墙是知府的内书房,花园便在内书房的后面,只隔着一道垂花门。院墙四周的树木都有年岁了,枝高叶茂,园内亦花木繁盛。
      坐在花园亭子里同知府小酌,丘胤明忽问:“听说前日晚间,府军肃清街道,守株待兔,捉拿匪首,可是日前有人揭榜,告发那匪首将来劫狱?”
      刘知府笑道:“乡野小民哪有不爱财的,果然有人来告发,说匪首前日将来劫牢。我觉得蹊跷,将揭榜人带上堂审问,居然是飞虎寨的手下,说寨子里有不少人不满那个匪首,想反了他。于是我暂免那人罪过,让他回去做个内应。前日那人又来密报,说前来劫狱的总共五人,除了匪首,其余都是他的同伙,到时候他们会在背后下手。”
      “这等小人尤其可恶。刘大人怎么处置的?”
      刘知府道:“哪里能让他们逃掉。我让府兵埋伏,见他们从后面打晕了匪首,便一拥而上将其余四人一网打尽。”
      丘胤明点头道:“刘大人明断。那匪首现囚在何处?”
      “还在地牢里,打算过几日提审。”
      “听说那匪首武艺高强,大人可要严加防范啊。”
      “这是当然。” 刘知府道:“这地牢只有一个出口,有人日夜把守巡视。那两个匪首更是用铁枷锁住,定是走不脱的。”
      下午从知府衙门回来,丘胤明即找高夜商议对策。依高夜的意思,晚间把守最严,可以深夜前去,摸清府衙各处防卫布置,以及巡逻兵丁来去的间隙,然后在清晨天亮时分一举救人。丘胤明知道他自小受训,精通潜伏暗袭之道,说得很有道理,便如此定下。又正好,明日巡抚车驾启程,将人救出之后,可藏到巡抚的马车里,虽然荒唐,但却是安全出城的最好途径。
      安排妥当之后,丘胤明和高夜当晚入更之后便黑衣蒙面潜入了府衙。
      柴班按照丘胤明吩咐,叫人把巡抚出行的马车拉到后门口放好。副使不解,问他缘由,柴班解释说,大人这次打算便装出行,不摆仪仗,更不敲锣打鼓。且日前便和知府说好了,不用前来相送。大人喜欢早行,所以让隔夜就把东西都准备好。副使想到巡抚大人的确有说过,这次去荆州巡视,轻车简从,连他这个副使都不带,这么说也有道理,而且这个巡抚大人是有些怪怪的,便不再问。
      打更的人刚过去,已经四更天了。柴班带着陈小玉一声不响地坐在后门外的车里面。这时马未上辕,随从也都还在后院睡觉。柴班坐立不安,满头大汗,不时地打开车帘朝外面看。
      陈小玉见他这样,小声道:“你这人好没胆。”
      柴班抹了把汗道:“小孩子真没轻重,这是杀头的事情啊!”
      眼看天都蒙蒙亮了,柴管家急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手脚发抖,幸好还听不见府衙方向有什么动静。他伸长脖子,半探出身子朝车外看。
      忽然,街那头转角处来了三条人影。近了才看清,丘胤明在前面,后面两人戴着大枷跑不快,好不容易才奔到马车前。陈小玉从车里扑了出来,正要大呼,被丘胤明手快一把捉住,捂住了嘴,压低声音道:“不要命了!呆在这里不许出来,不许动,也不许出声,知道吗!” 直到陈小玉流着眼泪直点头,才慢慢松开手。随后即刻让陈百生和乔三二人上了马车。
      柴管家惊魂未定,颤声问道:“高公子呢?”
      “他引追兵朝反方向去了,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果然,没多久高夜就从墙上飞身而下,近前道:“好了,都甩掉了。”
      丘胤明道:“这次幸亏有你。麻烦你在车里看好三人,待出城上了船就万事大吉了。”
      高夜点头。丘胤明即刻进衙门换衣服,心里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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