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可下苍龙窟

作者:青壶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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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云风波


      从武当山到田家庄的路上,田文孝告知无为密云堡事发的详情。
      密云堡坐落在京城百多里外的密云县郊外,方圆数百顷,田地富饶,绿树葱荣。十多年前,中原三侠李元秀,方青,方眉兄妹合力铲除了云蒙山黄藤岭上祸害一方的黑鹰七煞后,便在水草丰美的密云县外清水河边安家落户,用黑鹰七煞处缴获的钱财购买田地,建起了一座山庄,招收许多贫苦无依的农人作为佃户。密云县气候温和,雨水充足,于是三人一商议,因地制宜,在山庄周围都种上了红皮梨儿,黄苹婆,大青枣,和水晶葡萄。三五年过去,密云山庄成了远近闻名的鲜果大户,佃农们也都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许多附近的年轻人敬仰三位侠士为民除害,造福一方,纷纷前来投师学艺。十年一晃而过,密云山庄由原先的一座不大的庄园扩展成拥有几十间房舍,上百名弟子的一方名门。
      说起中原三侠,许多人都能侃侃道来,那可个个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堡主李元秀师出问剑阁,是老阁主白承飞的关门弟子,排行第三,丈一把五尺钢枪行侠长江南北,在中原武林声名显赫,如今的威望仅次于问剑阁主。堡中设三堂:崇义堂主方青出生关中,使得一手七十二路飞龙棒法,为人耿直豪爽,好饮善谈。青云堂主方眉,亦是堡主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一对玄铁雁翎刀曾令各路绿林盗匪闻风丧胆。而说起金风堂堂主,却另有一段故事。
      三年前一位从西北远道而来的武功高手前来投奔密云堡。此人姓常名锡川,三十多岁,自称在西北商道上经营保镖行业,最近与道上最凶恶的马贼狭路相逢,击溃马贼之后,自家也落得两败俱伤,于是遣散了兄弟,独自来中原谋生,闻得密云堡主正义宽厚,于是前来指望投入密云堡门下。堡主及二位堂主都是好客之人,见常锡川武艺高强便收留了他,在堡中担任管事。不出一年多,常锡川便和密云堡上上下下的人混得煞是熟络。此人很会做人情,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堡主和二位堂主捎上些得体的礼物,弟子们有什么难处也都喜欢去找他。堡中事务一年比一年繁忙,于是一年前,又设了金风堂,常锡川被众人推举为堂主。
      这天,密云堡中聚集着来自北方诸武林名门的头面人物,正厅上灯火辉映,照得人人额角发亮。正中的宽椅上端坐一名四十来岁,神采奕奕的中年人,正是堡主李元秀。右手边依次坐着方青,方眉,和常锡川。左手边一溜太师椅上坐着几位贵客。须发灰白的瘦小老人是沧州无极门门主赵继德。身形硕大,双手如簸箕的黑脸大个子是天津镇北镖局局主郭海年。白面少须,安稳谨慎的瘦长汉子是山西云门剑派首席大弟子崔全。宽额方面,端坐如钟的青年是河南洛阳金刀薛家大公子薛钟玉。常锡川右手边坐着段云义,其余随同前来的各门弟子们端立在两旁。
      这时只听常锡川皱着眉头道:“有句话我不得不说。段公子,你说司马辛不日即将来拜访,恐怕来者不善。”
      赵继德道:“常堂主为何如此担忧?据我所知,那司马家的公子哥儿只不过是高傲自大,难以相处罢了。”
      方眉点头道:“赵世伯说的在理,司马家的人向来与世无争,他来这里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方女侠眉目清朗,嗓音亮堂,听之让人精神一振。
      李元秀转脸对常锡川道:“常贤弟既然这样说,一定有你的道理,但说无妨。”
      常锡川道:“当初在西北道上做保镖时,各式各样的人见过不少。同行的兄弟们聚会时常常讲到西海盟。大约十年前吧,听说有个来自中原的少年,被西蕃的一个大活佛收作弟子。那活佛和西海盟交情颇厚,好像和那个传闻当中的‘玄都’也有些来往。那个少年学得上乘武功之后又回了中原。当时可是兄弟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我应该不会记错,那个少年就是叫司马辛。”
      此话一出,座中一片惊讶之声。
      一旁身形魁梧,红脸膛的方青道:“你怎么不早说?”
      常锡川道:“我也是方才听段公子提到了此人才猛然想起来的。”
      李元秀皱着眉头道:“司马家和问剑阁是亲戚,怎会……既然如此,不管他是否真的和西海盟有瓜葛,我们总须多加留意,小心提防。”
      低头沉默了许久的崔全忽然抬头道:“堡主,我认为不仅要提防,而且大家应该有所准备,一定要将其扣押,问清来路。”
      李元秀有些诧异道:“噢?这恐怕太臆断了吧。”其他人也纷纷看向崔全。
      只见崔全不紧不慢地起身,向堡主作揖道:“请堡主先恕晚辈行事唐突,未曾和诸位前辈商议便擅自作主,吩咐弟子假扮西海盟的人在京城四周闹事,目的就是引西海盟的人出来。”
      堂中有些聒噪起来。赵继德站起道:“你们堂堂云门剑派,怎么可以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
      这时常锡川也起身,向堡主和赵门主欠身道:“其实,这事我也有份。”
      未待李元秀发话,方青跳了起来大声道:“你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这种事说出去不是丢我们密云堡的脸么?”方眉见兄长的急脾气上来了,连忙道:“不要吵了,崔大侠和常贤弟都不是乱来的人,这样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郭海年也在一旁打圆场道:“大家不要互相指责,慢慢说。”
      段云义仔细一想,说道:“我当天见到司马辛时,他说西海盟在少林寺打伤僧人,少林住持托他了解情况,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可也不能确定。既然众位也不知有这事,那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借口来拜访,恐怕真和西海盟脱不了干系。
      李元秀想了想道:“过去的咱们就不提了,想想对策吧。”
      大约过了四五天,一日午后,众人方用过午饭,忽听门外来报,司马辛到访。崔全问道:“他可有带人?”门卫答道:“没。”众人相互看了看,李元秀道:“请司马公子到正厅看茶。”回头对众人道:“我们去会会他。”一行人向正厅走去。
      虽然早就听说过大名,可是这里所有的人,除了段云义和田文孝之外,都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只听说这位司马大公子师出少林,身怀绝艺,自视甚高。二十多年前,川西兴起了一股以巫蛊密术害人的苗人帮派,叫做巫月教,武功残忍,行事诡异,危害甚广,连独臂天师当年都差点着了道。三年前,从川西散出消息,巫月教覆灭,取了教主首级的人就是司马辛,顿时成为茶馆酒楼里盛传的人物。许多人听闻后纷纷到洛阳上门拜访以望结交,结果全都吃了闭门羹。久而久之,得罪了不少人。可是他的继母,怀月山庄李夫人却是一位温文和蔼,悬壶济世,受人尊敬的名医,江湖上过半的人都受过她的恩惠,更何况,司马辛的姑姑还是问剑阁主的夫人,于是多数人见到他也都陪上个笑脸,可是背后却大加诟病。
      据说,自从巫月教被灭后,他便不知从哪里得来无数金银,挥霍无度,常常在外游荡,不务正业。去年在杭州买了一处庄园,将翠微台的头牌花魁包了两月之久,惹恼了问剑阁的大公子白志杰。这事说来也奇,问剑阁主的夫人原是司马家的小姐,可两家来往甚稀,司马辛和白志杰虽是表亲兄弟,但却形同路人。白志杰仗着父亲的名号,几次三番上门挑战,均落得狼狈而归,最后还是白孟扬出面与其调解方才息事。
      这天阳光融融,春风袭人,密云堡正堂四门敞开,通透明亮。一名潇洒俊朗的素服青年正慢慢地品着茶,脸朝院外,望着一枝初绽的桃花出神。听见堂后脚步声响,青年放下茶碗,微笑起身向出现在门外的李元秀浅浅作揖道:“李堡主好。”眉角高扬,一双明目扫过众人,向最后进来的段云义和田文孝二人微微点头一笑,而对其他人则不屑一顾。
      李元秀抱拳道:“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非凡。容我向你介绍诸位侠义之士。”
      相互见面后,众人落座。司马辛开门见山道:“在下听闻近日西海盟在京城附近为非作歹,日前幸会段公子,知道众位在此集思广益,故此冒昧前来,向众位请教。”
      一旁座中赵继贤不冷不热道:“司马公子何时也变得关心世事起来?”
      司马辛微笑道:“司马家和少林方丈素来交好,西海盟月前在少林惹事生非,方丈托我打听一下西海盟目前的状况,可我也找不到头绪,所以前来求教。”
      闻得此言,众人警觉地相互投以眼色,崔全轻轻咳了一声,微笑欠身道:“司马公子,可是据我们所知,西海盟根本没有在少林寺惹事生非,公子前来恐怕是另有目的吧。”常锡川闻言即刻向李元秀道:“堡主,果然不出我们所料。”
      司马辛眉角一紧,眼角撇向神色不安的常锡川,又即刻恢复平静,不紧不慢地道:“怎么?看来诸位对西海盟的行动颇为熟悉么,可否不吝相告在下?”
      崔全道:“司马公子,你应该比我们更熟悉!”
      霎时间,大堂外众多各派弟子将四周团团围住。李元秀起身道:“司马公子,早就听说你淡泊名利,不问世事,如今居然投到西海盟门下,今日就请暂留在弊堡。”
      司马辛冷笑道:“我也想不到,贵堡居然窝藏西海盟的叛徒。”
      一语震惊四座。就在此刻,司马辛徒然起身,双掌齐出,击向立在大门附近的薛钟玉。段云义大惊道:“薛兄小心!”宝剑出鞘,飞身来挡。可是司马辛快了一步。薛钟玉没料到司马辛居然从他下手,而且丝毫不留情,不及招架,被掌力震出数步,一口鲜血喷出。司马辛顺手抽出薛钟玉腰间佩刀,夺门而出。堂上即刻大乱。段云义伸手去扶薛钟玉,回头一看,门外数名密云堡弟子惨叫连连,皆被司马辛一刀至伤。段云义将薛钟玉交给方眉,飞身挺剑出门接应。
      此时司马辛正被方青和郭海年截住。赵继德,崔全,常锡川三人兵刃在握,封住了司马辛的去路。李元秀亦操起钢枪出得门来,大声道:“你今天走不出这里了!快快束手就擒!”
      司马辛神色镇定,招招狠辣。由于仓促迎敌,方青和郭海年二人皆赤手空拳。很快郭海年被逼出一出破绽,司马辛左手双指并拢直指郭海年肩下, “哧”的一声,衣衫撕裂,司马辛的双指生生地刺进了郭海年的皮肉之中。郭海年闷哼一声,跌出数步,坐在了地上。
      一旁赵继德见状惊道:“好狠毒的功夫。看老夫来收拾你!”一个箭步上前,铁尺点向司马辛后腰。司马辛轮刀挑开铁尺,飞起一脚踢向方青的面门,左手入怀探出一物,向赵继德掷去。那物见风即化,纷纷扬扬的粉末落了赵继德一脸。赵继德只觉得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迎面而来,禁不住掩面大咳。司马辛抓了一线之机,将手中的刀飞掷向李元秀,腾出右手来,双手全力击向方青,口中道:“巫月教的天蚕粉滋味不好吧!”
      这句话令在场的人个个大惊失色。方青失神的瞬间被司马辛一掌击中胸口,顿时捂着胸蹲了下去。司马辛哈哈大笑,飞身向墙外而去。段云义回过神来,对李元秀道:“别中了他的计!堡主,我们快追!”
      司马辛轻功卓绝,将各路弟子远远甩在后头,只有李元秀和段云义二人勉强能跟上。密云堡外头是数百亩的果园,西临泉水,东邻山坡。只见司马辛向山坡一面掠去,几纵之间便进了林子,回头见李元秀和段云义也向这边而来,忽然停下脚步,向二人微笑道:“我在贵堡未曾犯下一条人命,二位请回吧。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李元秀怒目圆睁道:“我们和西海盟无怨无仇,你不仅重伤多人,而且还下那丧尽天良的毒药,我今天定要讨个公道!”
      司马辛一怔,随即哈哈笑道:“毒药?我哪来巫月教的脏东西,那不过就是些从倭国贩来的芥末,没想到你们真的信了。”
      李元秀拉长了脸:“你真是欺人太甚!”钢枪一振,刺向司马辛。
      “住手!”林中走出一人,身后二十多名弓弩手站列成半圆,从树丛中步步逼近。来人正是祁慕田。祁慕田满面微笑,对李元秀和段云义抱拳道:“李堡主,段公子,幸会。”
      李元秀问道:“你是何人?”
      祁慕田道:“在下西海盟祁慕田。”
      段云义环顾四周,二十多支弩箭寒光铮亮,蓄势待发,于是对祁慕田道:“祁先生,密云堡和西海盟素无纠葛,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祁慕田道:“前一阵子有人假扮西海盟门下四处生事,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如今事情业已明了,二位请回。伤者我们自会负责,改日将送上良药。”
      李元秀和段云义对视一眼,拱手向祁慕田与司马辛道:“告辞。”
      目送二人走远,司马辛道:“先生所料不差,他们模仿西海盟行事,却不知自露破绽,密云堡有个叫常锡川的人,和叛徒肖像上的张振川酷似。他们对我早有怀疑,定是知道些内情。我看那常锡川十有八九就是张振川。”
      祁慕田点头道:“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他。”
      司马辛道:“祁先生,这次真是难为你了。其实你早可抽身,何必事事亲为。”
      祁慕田摇头道:“我若抽身,则西海盟必将人心涣散,我和盟主多年生死同盟,岂可置之不理。”说罢又叹道: “一朝入此道,想要全身而退,谈何容易!倒是连累了你。”
      司马辛道:“先生言重了。即便不是为了师尊所托,我也愿意为先生分忧。”
      当天晚上,李元秀,赵继德,崔全,常锡川和段云义围坐在厅中,面色阴沉。只听常锡川低着头道:“唉,我也不想骗大家,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人知道我曾经在那儿呆过。他们在西北道上一手遮天,我没得饭吃,只好替他们卖命。当初逃出来不容易啊。”
      李元秀安慰道:“常贤弟,过去的事就算了。”
      崔全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继德道:“看来以我们的实力,不足以与他们正面较量。”
      李元秀面露愧色,叹了口气:“枉我自认武功也算上乘,真是山外有山。今日的事,令李某无颜去见诸位受伤的兄弟们。”
      段云义道:“堡主不要自责。赵世伯所言在理。我们还是先医治受伤的诸位。以今天所见看来,西海盟并不想与我们公然为敌。”
      两天后,李元秀正在方青的榻边看望他的伤势,忽然门外急匆匆地跑来一名弟子,神色惊慌道:“不好了!不好了!堡主,西,西海盟盟主现在已经到了大堂上了!”李元秀大惊,赶忙起身,匆匆打点一番,快步随着弟子从后头出来。到大堂上,看见赵继德和段云义已先到了,而武当的那位田小侠则躲在大堂后侧的屏风后头向外张望。
      首席客座上端坐着一位身着黑色锦缎长袍,头戴金冠,剑眉凤目,高贵英武的中年男子。身后端立着一名青衣革带,腰插弯刀,神情冰冷的青年。大堂门口分两列立着十六名背负弩机,腰挎马刀,威风凛凛的随从。各派弟子陆续赶到大堂外,个个刀剑出鞘,虎视眈眈地盯着堂上的黑衣男子,可没有人敢动一步。黑衣男子见李元秀步入,缓缓起身,作揖道:“李堡主,恒某不请自来,多有打扰。”
      李元秀上前还礼道:“盟主光临,有失远迎。”吩咐弟子看茶,又示意赵继德,段云义二人坐下。
      盟主道:“茶水就免了,我坐坐就走。”微微转头示意身后的青年,那青年立刻欠身捧起旁边茶几上搁着的一只木箱,几步上前,低头双手承与李元秀。盟主微笑道:“堡主,几日前司马公子失手打伤了贵堡诸位侠士。为表心意,这里都是些上等药材,给诸位疗伤用。”
      李元秀道:“盟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药材恕我难以收下。”
      盟主微带笑意地看了他一眼,道:“怕受我的恩惠么?我是特地来向堡主致以欠意的,望堡主不计前嫌。另外,司马公子并非我西海盟的属下,只是朋友而已。”
      赵继德在一旁没好气地道:“盟主威名我们早已领教。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
      盟主丝毫没有不悦之色,只道:“既然我的好意诸位不愿收下,那我就告辞了,走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李元秀警惕道:“盟主神通广大,鄙堡能有什么帮得了盟主的。”
      盟主笑道:“听说贵堡堂主常锡川是从西北来的好汉,可否引荐一下?”
      李元秀脸色一阴,沉声道:“恕难从命。盟主请回。”说罢起身作送客状。
      盟主却依旧坐着不动,轻描淡写道:“那我倒不想走了。看你这里桃花开得甚好,不妨多坐一会儿,我等常堂主出来叙叙旧。”
      赵继德早已咽不下这口恶气,上前挡在李元秀身前道:“堡主,上次中了那司马小儿的诡计,今天让老夫来替你出这口气。”话音未落,铁尺已到了盟主面前。可赵继德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条青色的人影即挡在了眼前,“当”的一声,铁尺被闪亮的弯刀弹开,虎口被震得生痛,耳中听见盟主道:“老人家还是退下吧,不要伤了身体。”赵继德又羞又气,握紧铁尺,猛提一口真气,向青衣人扑来,两人斗在一处。盟主胸有成竹地坐在一旁,可李元秀和段云义心中都捏了一把汗。只见青衣人步法奇特,身形动若鬼魅,刀刀凌厉。赵继德虽然功力深厚,铁尺似急风密雨一般落向青衣人,然而却总是慢了一丝,只有招架之功。不多时,只听见轻微的刀声划过衣衫,铁尺落地,赵继德捂着手腕,鲜血从指缝中滴下地来。堂外的弟子们一片骚动,纷纷欲冲进大堂。十六名盟主的随从即刻取下了背上的弩机,将众人挡在堂外。
      李元秀忍无可忍,操起座旁钢枪,枪尖一挺,刺向青衣人眉心,青衣人向侧旁滑出数步,正欲反扑,却听盟主道:“退下。”
      青衣人听命虚晃一招,退了下来。李元秀枪指盟主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盟主缓缓说道:“叫常锡川出来见我。”
      李元秀道:“我已经回答过了,不说第二遍。”
      盟主点头道:“好。念你是个英雄,我亲自来讨教。堡主请。”
      李元秀毫不迟疑,枪尖挑出梅花九朵,欲将盟主罩在枪尖之下。枪尖到处,风声瑟瑟,如九龙出渊,漫天风雨。而盟主转身之间,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色泽澄莹的软剑,如银蛇吐信一般迎着钢枪而来,出剑手法诡谲,似柔而刚,如秋光照水,亦如雷电过隙,剑芒之中透着凌厉霸道的内劲,令人防不胜防,每当钢枪靠近时,便似乎被化去了劲力,不听使唤起来。李元秀振作精神,全力以赴,不多时额角已满是汗珠。可恶那软剑来势缠绵不绝,好几次他的枪差点被脱手。
      突然间,盟主的剑锋沿着枪柄滑过,直指李元秀的胸口。李元秀情急之中只好猛地后仰避开,吓出一身冷汗,明显落了下风,但见剑身绞过,“锵”的一声清响,钢枪脱了手,直直地飞向李元秀的座椅,“啪”的一声牢牢的钉在了椅背上。
      盟主不动声色地收了剑,轻拂袍袖,道:“堡主,既然你败了,就让我见见常堂主吧。免得……”话还没说完,只听一直没有发话的段云义长剑出鞘,正色道:“错了。你还没问过我!”
      盟主转过头,颇有意味地看着段云义,问道:“你是谁?”
      “武当段云义。”
      盟主笑道:“早就听闻武当派的段公子侠义过人,果然是言如其人。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今日前来为的是我们西海盟自家的事,和你们都没有关系,段公子不要误会了。若要比武,还是待到明年元月在杭州武林大会上再说吧。”
      段云义冷声道:“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常堂主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会把他交给你的!”
      盟主回过头,自顾向堂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我给你们三十天时间,到时我会再来,取常堂主项上人头。又偏过头对李元秀道:“倘若你们想到什么条件,送信给我就是,不必藏藏掖掖的派人假扮我们闹事。我就住在妙峰山的叶园。”
      段云义怒道:“欺人太甚!看剑!”笔直一剑刺向盟主。但见那剑锋离后颈只有三寸时,盟主突然倾身沉肩,同时软剑不止何时已出了鞘,从腰间飞弹而出,点向段云义腹间大穴。段云义急运内力,稳住身形避开,却不甘心,回手又是一剑袭来。
      盟主亦不怠慢,回身出剑,随着段云义的来势周旋。段云义不愧是独臂天师的亲传弟子,一手武当剑法练得炉火纯青,进则连绵无穷,退则迂回万方,行云流水,刚柔并济。盟主先只躲闪,并不反击,口中赞道:“段公子好剑法!”
      数十回合过去,盟主仍不反击,段云义越来越生气,剑势愈猛,渐渐的每一剑都使出了全力,只放不收。正当周围人看得眼花缭乱时,盟主忽然脚下步子激变,那原本灵动摇摆的剑尖不知怎么地竟如闪电般直刺而出,上下两剑分点段云义的眉间和膻中。段云义惊变,回剑相救,可二剑相交之时,只觉盟主的剑又变得绵软无形,如游蛇般滑向了他身侧。段云义大骇,转身欲挡时,软剑早已先到,霎时间肋间剧痛,同时,胸口也挨了一拳,顿时腔内腥味翻腾,眼冒金星,摔倒在地,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得盟主远去的声音道:“恒某告辞。”
      田文孝当时躲在屏风后头,自然把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所以到了田家庄时,无为已知道了事情的详尽始末。二人在田家庄上住了两日,便快马加鞭向密云堡赶去。一路上田文孝话头不断,无为虽不善谈,可毕竟也到过不少地方,加之学问渊博,说出的话总让田文孝觉得很有道理。二人脾气相投,十多天同行后已如同好友一般。
      田文孝这一来一回用去了二十多天。这日二人赶到京城郊外,天色已晚。无为正琢磨着是否要到丘胤明府上借宿一宿,可忽然想到去年在丘胤明家里,为了祁慕田的事,弄得很不愉快,于是提议道:“还是别进城了,省得又被盘查。”
      田文孝点头道:“行。就在城外找家旅店凑合一下,明天一早好赶路。”于是二人随便在外城找了家还算干净的铺子住进,到外头叫了两碗羊骨汤面,唏哩呼噜大口吃下,甚是痛快。擦擦嘴,田文孝忽然说道:“哎,你说那西海盟所在的叶园是个什么样子啊?我们是不是可以偷偷的去看一看?”
      无为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那不是去送死么?”
      田文孝吐吐舌头道:“我刚才突然想了个主意,偷偷在他们的井里放些泻药,那岂不是很好?”
      无为直摇头:“别胡思乱想,早点歇息吧,明天赶路要紧。”骑了一天的马,无为也累了,没在意田文孝那荒唐的想法。于是二人早早回房,各自泡过脚后,天还没全黑便歇息了。
      次日清晨,无为休息一夜后觉得精神饱满,听田文孝那边还没什么动静,走去敲门,可半天也没人来开。无为纳闷,正准备继续敲,这时店小二端着一盆水从楼下上来,远远的便道:“这位客官,住这儿的小哥昨晚上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过。”无为忽然想起田文孝昨日的胡言乱语,心知不妙,问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小二道:“天黑没多久,那小哥就下来了,问我附近的药房在哪儿。那时候我还说,天都黑了,药房都要关门了。可他还是风风火火出去了。你们不是一起的吗?”无为点头不知说什么好,道:“是啊。那,这里去妙峰山怎么走?”小二指了路。无为即刻结了帐,快马加鞭,心急如焚地朝妙峰山而去。
      妙峰山在京城西面百多里地外,山色清秀,林木繁茂,上有道观庙宇十来座。正是四月头上的日子,山脚下玫瑰盛开,香气馥郁,有三三两两游春的文人漫步山间。无为此时无心赏春,把马寄在山下农庄,问了路,三步并作两步向叶园奔去。到了园门口已是满头大汗,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只听身后一声口哨,“唰唰唰”从林子里窜出几条人影来。无为定睛一看,自己已被八名弓弩手团团围住。一人从他身后走了上来,看样子好像是个小头目,朝无为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什么人?”
      无为擦擦汗,做了个揖:“我想请问一下,昨天晚上是否有人擅闯贵庄园?”未待那人回答,只听“吱呀”一声,有人从里头开门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那小头目向里头的人道:“这里有个人急匆匆上来,好像是认识昨晚那个毛小子。”无为一听,心中明了,连忙也对门里的人作揖道: “这位大哥,拜托帮我问一问,昨天有个少年冒犯了贵庄园,现在何处?”门里头的人看无为挺有礼数,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好,你在这里等等。”
      过了一会儿,听得里头脚步响,有人一路骂骂咧咧地朝门口走来,是一名睡眼惺忪的高个子大汉,打了一个哈欠,问道:“是谁在这里唧唧歪歪的。”看了一眼无为,道:“你们密云堡的人吃饱了撑着,差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来捣乱,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哪里来回哪里去。老子好好的睡着,没空来招待你。”
      无为见来者身长八尺,刀疤脸,甚是丑陋,不像好人,可自己一个人,也不能如何,只好陪个笑脸,讪讪道:“这位大哥,小兄弟不懂事,自作主张,做了蠢事。我在这里给你们赔不是了,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了他吧。”
      大汉瞅了瞅他,一脸不屑地道:“当这里是自家后院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走吧,我不和你计较。”
      无为急了,上前几步道:“听说西海盟的人还挺讲道理,怎么连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
      大汉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再不走我一声令下,你就变成个刺猬!”
      无为不示弱,大声道:“我认识你们的祁慕田先生。我要喊人啦!”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大门里跨出个人来,所有的人都侧过脸去,随即垂首行礼,连那大汉也收敛了表情,站直身子一脸恭敬地向门里头出来的人躬身道:“大小姐早。”
      无为只觉眼前一亮,一名眉眼醒目,身材高挑,风神俊逸的女郎从门内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来人正是恒雨还。恒雨还向那大汉问道: “史头领,昨天是你值的夜?”大汉点头。
      恒雨还道:“听你的手下说,昨天有个少年偷偷地翻墙进来,被你们捉住,痛打一顿,可有此事?”
      史头领道:“是有这么个小子,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大包巴豆粉,来捣乱不说而且开口就骂人,所以兄弟们一气之下把他教训了一顿。现在,在马棚里关着呢。”
      “盟主或祁先生知道这事么?”
      “还没来得及说。”
      恒雨还向无为微微点头致意,问道:“公子是密云堡的人?”
      无为唯恐生事,摇头道:“大小姐,误会了。我们不是密云堡的人。小兄弟一时里意气用事,自不量力。请你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就饶了他吧。”
      恒雨还略思,点头道:“那,你在外面等着,我去把人带来。”示意史头领道:“麻烦你带路。”
      待她进门后,无为抬头打量起了眼前这个不甚起眼的山庄。听山脚下的农人讲,这庄园已经十几年没人住了。房子看起来颇有年岁,斑驳陆离的粉墙上长满了爬山虎,大门上挂着块褪色已久,被虫蛀了两角的木匾,“叶园”二字依稀可辨。隔墙望去,庄园里一片浓绿,几棵槐树开满了淡紫色的花朵,随风飘落,榆树与银杏相互穿插,参差有致,勉强透过树枝的缝隙看得见几角屋檐和檐下随风微摆的铜铃,门旁一枝杏花初绽,娇红明艳,若不是身旁还站着几名魁梧凶悍的弓弩手,真像是站在一处山间隐士的宅邸门外。
      没多久,恒雨还跨出门来,对无为道:“他伤得不轻,下回别再做这种事了,这不是闹着玩的。”史头领背着不省人事的田文孝随后出得门来,将田文孝交到无为手中。无为俯首细看,见他脸色苍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衣衫也划破了好几处,无奈地摇头,对恒雨还道:“多谢大小姐。”恒雨还伸手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无为:“我这儿有些治外伤的药粉,你拿去用吧,回去给他找个大夫调理一下,没有大碍。”回头又对史头领道:“祁先生若是问起,就说是我把他放了。”
      无为见她言行利落,想必是西海盟之中了不起的人物,心中暗暗佩服。背着田文孝慢慢走下山坡,在农家小歇了片刻,琢磨着是否带着昏迷不醒的田文孝赶路去密云堡,可转念一想,此处离密云县尚有许多路途,重伤之人不宜赶路,还是先回京城为好,干脆把他带到丘胤明府上去。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无为先前对丘胤明的几分不满早就消去了,反而有些想念起来,朋友四散,他一个人在京城定不好受。于是打定主意,带着田文孝一路慢慢骑马向京城去。
      丘胤明耐心地听无为将离开京城之后的经历细细地说完。一边柴管家已吩咐去为田文孝煎药,安排好无为的住处。无为喝了几口茶,说道:“这些武林中人闲得慌。我看那西海盟也未必大奸大恶。司马辛我也认识,不是坏人。祁慕田是你的朋友,我当然是信任你的。今天见到的那位大小姐,我看心地善良,待人也温和。要不是在武当山发生了那些事,我也不会参合进来。如今可好,我这个俗人是要做下去了。胤明,我把文孝带到你府上,你不会介意吧?我知道你们有些过节。”
      丘胤明听无为称赞恒雨还,微笑着摇头道:“不介意。他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无为见他自顾高兴,不明就里,问道:“近来你过得可好?”
      丘胤明心知朝中之事无为没什么兴趣,只道:“还好。你们都走了,这里冷清不少。密云堡这趟事情了结之后,你怎么打算?”
      无为道:“还没想过。也许到江南去走走。”
      丘胤明道:“不去看望东方么?她不久就要出阁,今后恐怕很难再见到她了。”
      无为轻叹了口气:“算了。还是不去的好。”
      门外传来了二更的鼓声,二人方才发觉已经很晚了,各自休息不提。
      次日一早,无为托丘胤明照顾田文孝,告别后独自向密云堡去,晌午时分,踏入了密云堡的大门。四下一顾,好不热闹。宽敞的前院里许多各派弟子正在挥刀舞剑,习练拳脚。毕竟三天后就要和西海盟敌对,密云堡中人人自危。无为穿过厅堂,见段云义和独臂天师师徒二人正在和武当的二十名道士席地而坐,商议三日后如何对敌。段云义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见无为前来,起身道抱拳道:“上官公子,别来无恙。”
      无为回了礼,又向独臂天师和诸位道长见礼后,对段云义道:“田少侠他,他到京城的时候突然病倒了。”原来,当日清晨无为离开丘胤明府上时,田文孝已经醒来,愧于前日所为,让无为千万不要将事实告诉武当的同门。
      段云义问道:“他现在何处?”
      无为道:“我把他托付给丘胤明了。你放心,他吃了药,没有大碍。”
      段云义听得此言,虽有些不郁之色,也没有说什么。倒是独臂天师问道:“丘胤明是什么人?”
      无为道:“是,是我的同窗。”
      天师一听,饶有兴趣又道:“他在京城做甚么?既然是你的同门,该来这里助一臂之力才是。”
      无为只得回道:“他在京城为官,不是武林中人。”
      天师笑而不答,自顾摇头:“上官老道真是有趣。”
      三天一晃而过。无为一一和密云堡中的各路人物都打了照面,也了解到不少关于西海盟主的事迹。原来,当日西海盟主离开密云堡之后,在此聚义的人之中年纪最长的赵继德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终于想起,这个西海盟主名叫恒靖昭,出自多年以前一个叫做北冥城的杀手组织。后来恒靖昭归附西海盟,远走西北,再无音讯。当时还有一个和他十分投缘的年轻人祁彪,出身另一个杀手组织幽兰堂。幽兰堂早在四十多年前就投到了西海盟麾下,可是在二十八年前的那次武林大会之上,幽兰堂主企图暗杀当时的西海盟主穆容,失手之后便被祁彪和恒靖昭联手除去。那次武林大会之后,幽兰堂和北冥城都销声匿迹,再也没在江湖上出现过。赵继德回忆完往事之后,随即猜测,最近在中原连灭两门的杀手头领祁慕田很可能就是当年的祁彪。
      此番前来助阵的不仅有武当的高手和各门派的众多弟子,还有洛阳金刀薛家的当家薛常山,五台山上隐居已久的松陵三老,云门剑派的掌门卫无忧以及近年来声名远播的太行双枪岳氏兄弟。一时里密云堡中高手云集,虽然众人心中仍旧放心不下,可是满堂济济的人才还是令人振奋许多。这天一早天还未亮,众人已集结在大院中商议对策,等待西海盟人马到来。
      日上三竿时分,忽然门外来报,一队五十多名骑手并一架马车已经到了门口。李元秀沉气起身,说道:“众位,西海盟杀人在先,又伤人在后,目无礼法,危害中原。诸位侠士不畏狂徒,仗义相助,李某先在此谢过诸位。”
      常锡川抱拳道:“各位皆为我而来,我一人性命事小,可诸位维护正道,深明大义,请受常谋一拜。”说完深深一躬。
      一旁岳氏兄弟道:“常堂主不必如此。西海盟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定让他们尝尝厉害。”
      李元秀道:“各位随我来。”领头向外走去,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众多武林人士,来到大门外。
      只见迎面二骑当先而来,其中一人的便是祁慕田,旁边马上坐着一名浓眉鹰眼,背负长柄板斧,面目狰狞的刀疤脸大汉,后头陆续跟着几十名弓弩骑手,最后是一架宽大的马车,车边并行着四个骑马的青年,其中一人便有那天打败无极门赵门主的年轻人,另外三人打扮各异,身负不同的兵器,气势逼人。想必车中就是盟主恒靖昭。
      当先二人从马上跃下,祁慕田面带笑容走上前来,向李元秀作揖道:“李堡主,多日不见,贵堡热闹了不少。祁某这厢有礼了。”在场众人大多没见过祁慕田的庐山真面目,即刻人群中一阵骚动。李元秀沉声道:“今天没有什么好说的。人,我们不会交给你们。”
      祁慕田微笑扫视过众人,和气道:“诸位大侠少侠,祁某无才无德,所以首当前来,意在好言相劝。这回本是我们西海盟的私事,却劳动了诸位大驾,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各退一步,日后相见自然还是朋友。”双目炯炯落在了常锡川脸上,高声道:“张振川,一人做事一人当。是英雄就不要连累他人。”
      李元秀身边背负金刀的薛常山朗声道:“恶贼休要胡言。我们与西海盟势不两立,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祁慕田呵呵笑道:“看来我这个好人是做不成了。”回过身去向后头打了个手势。
      众人顺着那方向看去,只见几十名骑手向两边退去,马车缓缓向门前驶来,到了十丈开外,但见车帘微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盟主,却见一名红衣女郎款款走了下来。马车边的四人中,除了那日见过的青年,其余三人也随之下马,和那女郎并行,一同走上前来。无为站在后头,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几天前好心放人赠药的那位大小姐。
      恒雨还缓步走上阵前,向李元秀等人浅浅一颔首道:“受家父之托,请众位好自为之。若有异议,请自上前挑战,今日由我等奉陪。你们出人,随意挑战我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个,若无人能胜得我等,请张头领就地自裁!”
      语出四下一片寂静。短短数语,如深井传音,即使站在最远处的人都分明听得那女子的声音就在耳边。人群中少数几位高手顿时心中一凉,如此精纯的内力!细看去,这半胡半汉的女子还十分年轻,其神色淡定,不露锋芒。人群中却已不少人开始低声议论:此般阵丈,如何派一女流之辈前来。
      恒雨还和身边三人低语了几句,独自走上前来,立于门外空地的正中,放眼众人,淡淡道:“请出人。”
      果然有人早就沉不住气了。只见岳氏兄弟手执大枪,飞步上前。哥哥岳森道:“妖女休要狂言!先问过我们兄弟二人再说!”弟弟岳林道:“我们兄弟从来不和女人过不去。快亮兵器!我们不打赤手空拳的人。”无为微微瞥了一眼独臂天师,只见天师自顾摇头叹气,心知这岳家兄弟根本不是那大小姐的对手。
      恒雨还嘴角微扬,轻轻伸手,只见一名随从立即从马车上扛出一杆枪来,上前来交到她手中。众人望去,真是把好枪!枪杆不长,只一人来高,枪头却比一般的枪要长出数寸,精钢打造,寒光四射,仔细一看,竟是三棱枪刃。武林之中女子本来就极少,使长大兵器者更是从来没见过。
      众人心中七上八下间,只见那女子手腕轻盈一转,枪顺势而起,笔直指向岳氏兄弟。枪杆一端没于她掌中,杆身与地齐平,纹丝不动。岳氏兄弟自称岳飞传人,使得一手精妙的岳家枪法,可见那女子的起式,心中惊叹。如今骑虎难下,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大吼一声,二条长枪一上一下点出,直取恒雨还的要害。二人枪势方起,众人眼前一花,那女子已向前移形丈余,瞬息间枪杆左右两下荡开长枪。兄弟二人手腕剧震,险些撒手。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只见枪尖已经到了近前,尚未近身,却已有强大的劲力如排山倒海般压来。二人心知不妙,连忙回枪相格。恒雨还枪身一振,岳氏兄弟即被震得后退数步。那把枪在她的手中有如绣花针一般,进退点拨,轻盈自如。岳世兄弟自幼习枪,心知那女子的枪法已经出神入化,且功力深厚,不是凡人能敌。岳氏双枪纵然招式绝妙,此时却好似蚍蜉撼树,见她枪尖犹如活物一般,眨眼间已经抵到了兄弟二人咽喉。二人闭目等死间,却各自肩头被枪杆拍中,长枪脱手,向后连连退去,跌坐在地上。恒雨还则退回到了西海盟阵前,拱手道:“承让了。”
      大多数人此时已看得目瞪口呆。如若不是那女子手下留情,岳氏兄弟早就没命了。无为看了看眉头紧锁的李元秀,面色惨白的常锡川,仿佛沉思的独臂天师,心想:这回不知谁会出阵。
      这时恒雨还身边两名带剑青年走了上来。青衣人年长些,二十五岁上下,身形瘦削,目透寒光,另一人稍显年轻,穿着件极为难看破旧的土黄衫子,灰头土脸,但走起路来却威风凛凛。二人走到阵中,年轻的道:“看你们人多,不如多派些上来,我兄弟二人一并解决。”
      “呔!好大的口气!”无为转头一看,发话的是云门剑派的大弟子崔全,带着四名师弟飞身出列道:“我来领教!”话音未落,只见薛常山带领八名弟子亦来到场中。薛常山道:“与妖人不用讲什么规矩,我们来助你。”薛常山的长子一个月前被司马辛打伤,心中对西海盟已然恨之入骨,此时自然分外眼红。
      年长些的青年冷笑一声:“随你们,出手吧。”伸手抽出长剑,那剑青光凛冽,一看便是稀世好剑。另一个青年也笑了笑,双手一探,两柄短剑便在手中。
      十四个人将两个青年围在中间。只见薛常山金刀出鞘,不由分说,挥刀以力劈华山之势向持长剑的青年肩头削落。其余八名薛家高手立即位列八卦,分别向对手上下前后的要害之处袭去。崔全毫不落后,带领四个师弟把持双剑的青年团团围住。不过,十数个回合后便见了分晓。
      双剑青年丝毫不见忙乱,双臂如梭,穿插于云门弟子的剑网之中,每过几个回合,便见一人落剑在地。不多时四个师弟已跌出阵外。薛常山那边亦是不妙,已有五名弟子被长剑青年所伤,倒地不起。薛常山见势不妙,拼了全力,出刀更猛更快。余下的三名弟子却已有退意,迂回在圈外。正在这时,听得薛常山大喝一声,刀如旋风向长剑青年迎面压来,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金刀门镇门之绝招“雷霆十八式”,绝在泰山压顶之势,迅雷骤雨之速,翻江倒海之力。却见那青年,身形摇动,如风动芦花,乍引轻送,便将那汹涌而来的刀势化于无形。
      薛常山眼见一十八式一一落空,心急如焚,忽而回腕,腰劲一挺,改劈为刺,刀尖抵向青年的咽喉。那青年微仰身躯,左掌豁然挥向金刀之侧,一击之下,众人只见那金刀竟轻飘飘的向一旁坠落。薛常山感到刀锋的力量被瞬间抽去一般,那刀不听使唤地向前栽去。而这时那青年右手的剑已直指薛常山胸口。薛常山大惊失色,欲后退可为时已晚,眼见即要丧命剑下,忽然眼前寒光一闪,“嘡”地一声,那剑尖在距他心口寸许处被顶开。薛常山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抬头定睛一看,却是方才那女子出枪档了青年的剑。听她口中道:“杜羽,说好不伤人命的。”
      那青年男子冷冷地“哼”了一声,收剑入鞘,道:“谁想要他命,我自有分寸,你紧张什么。”自顾往回走去。再扭头一看,崔全正被师弟们扶着,跌跌撞撞地回到了阵营中。这时自己手下三名弟子也上前来扶,薛常山顿时又羞又恼,一挥手道:“去去去。我自己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低头大步走回密云堡那边。
      无为眼疾,方才的一刹那间清楚看见,那个叫做杜羽的青年一掌借力抹开薛常山全力刺来的一刀,巧妙绝伦。而那大小姐在千钧一发之时瞬息出手,又是何等的身法!心中惊叹不已。李元秀四顾,左右众人皆默然不语。这时,松陵三老中最为年长的吕周说道:“堡主,让老朽前去。”说罢出得阵来对恒雨还道:“小姐仁厚,刀剑无眼,老朽愿与你徒手切磋。”
      恒雨还微笑道:“请。”
      二人对视片刻,吕周率先飞身而起,双掌上下齐出,口中道:“接招!”话落间使出的便是他最为上乘的功夫“云海听涛掌”。恒雨还见状亦出掌相迎,只见她身影翩跹,曼妙灵动,双掌轻拂,如佛之拈花,衣衫飘动间,有如天人临风,场外之人大多从未见过如此掌法,莫不拭目惊叹。然而赵继德,松陵二老,与独臂天师却大惊失色。
      玄都!二十八年前,师出玄都的西海盟盟主穆容大败中原武林第一高人白承飞的那天,也使出过同样的掌法,不同的是,眼前这女子的身法比之穆容更加浑然天成。难道这女子亦是玄都传人?正在众人惊异之时,只见吕周虚晃一招,收掌直退,回到阵中,摇头道:“众位,此女既是玄都高人,老朽自愧不如,不愿再战。”
      有人在后头喊道:“不成我们一起上!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
      “对!”
      这时,一直未曾发话的独臂天师却开口道:“诸位,莫要被她的掌法迷惑了,我去会会她。”
      恒雨还看见这位清瘦的独臂老人缓缓走上前来时,心中微震。这老人步下无尘,目中精光内敛,看来功力无比高深。独臂天师走到恒雨还不远处,作了个礼,说道:“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如此修为,老道钦佩,愿与切磋一局。”
      恒雨还回礼道:“愿得前辈赐教。”
      天师赞道:“得如此对手,不枉此行。”
      人群之中此时鸦雀无声,百多人皆摒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景象。只见二人对峙良久,同时出招。恒雨还用的仍是方才的掌法,但却不似方才那样灵动自如。天师掌力浑厚,步伐沉稳。观者但见,二人的衣襟冽冽随风,零散的尘土石块随着二人脚步变换飞扬而起。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二人相互找不出破绽,不过的脸色都渐渐凝重起来。
      就在众人皆全神贯注的的时候,忽然从人群中射出三支飞叉,分三点直飞向恒雨还的后背及左右,出手极凶险。无为脱口喊道:“小心!”话未说完,便遭来周围多双白眼。无为只好闭嘴。
      但见那飞叉就要射到恒雨还的后背,西海盟的人马一阵骚动。马车中一黑衣人如箭般飞身而出,方才和恒雨还一同出列,尚未动手的一个年轻人亦飞身而上,手中撒出三枚飞刀。
      说时迟,那时快,恒雨还猛然推出一掌,随即飞身翻越向后,三支飞叉擦着她脚下被飞刀一一击落。可如此一来,她劲力失衡,翻身落地,直退了许多步方才站稳,胸口一阵起伏,脸色发白。独臂天师见状大惊,猛收掌力,借着她一掌推来的劲力飞身后退,落地后,沉气调息。
      黑衣人便是盟主恒靖昭,此时横眉怒目,大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暗箭偷袭!”一挥手,所有人兵刃出鞘,弓弩手亦纷纷弩箭上弦。恒雨还刚缓过气来,见状急忙快步上前,扯住父亲的袖子,轻声道:“算了。我没事。”
      盟主向独臂天师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独臂天师此时亦是火冒三丈,一挥衣袖道:“我怎么会是这种人!要问,你问他们!”说罢指向密云堡前的众人,又向恒雨还道:“今日幸会,改日有机会再向姑娘讨教。告辞了。”话音未落,脚下飞起,眨眼间已去得远了,剩下的二十名武当弟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李元秀脸上红白不定,身后多人纷纷紧握兵刃道:“大不了和他们拚了。”盟主脸色阴沉,步步向李元秀逼近,边走边道:“你也看到了,是你们的人先出手暗箭伤人,休要怪我不客气。”此话一出,西海盟众人逼上前来,只待盟主一声令下便要动手。经了方才的阵仗,密云堡众人估量着不是西海盟的对手,如今独臂天师不知去向,余下的人虽紧握兵刃,但忐忑之意尽显无遗。
      正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关头,只见恒雨还拉着盟主的袖子又说了几句话。盟主点了点头,道:“张振川,四年前,你伙同其他叛逆,欲颠覆我西海盟,杀害无辜,抢劫财宝,不要以为到了中原就可以重新做人。我今日亲自前来,允你自裁抵罪,算是给足你颜面了,你看着办吧。”
      常锡川此时已脸无人形,四下望去,刀光如雪,弩箭铮亮,长叹一声,缓步走到阵前,双膝跪倒,口中喃喃不知说了句什么,猛然抽出腰间佩刀抹向颈间,立时血溅三尺,当场毙命。
      盟主轻哼一声,冷冷地道:“这回就算了结了。诸位,明年元月杭州再见。我们走。”一手携着恒雨还拂袖而去。恒雨还回头看了一眼地上早已断了气的常锡川,轻轻叹息。
      密云堡众人眼睁睁看着盟主父女回到马车上,面对满是煞气的西海盟众人,没有一人敢拔刀向前。少顷,西海盟众人纷纷上马离去,蹄声隆隆,不多时便消失在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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