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莺争暖树

　　戴蒂的工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她是应聘班主任职务被刷下来的，但这份工作比班主任还难。
　　黄权交给她一份二号女生宿舍楼的名单。四层楼，二楼以上每层有五间宿舍，加上一楼一间，总共16间宿舍。平均每个宿舍大约住12人，总共194个人。
　　这里面的女生分布有10个班，6个专业：企业管理、烹饪工艺、汽车维修、机电、服装、计算机。光记全这些专业名称都有点费劲，而戴蒂的任务是要了解这6个专业10个班女生的情况。
　　最好的了解方式就是一个一个宿舍去拜访，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从小到大，戴蒂当过最大的官就是班级劳动委员。现在要钻进一个个集体宿舍的别人的地盘，想想就犯怵。
　　“我去女生宿舍拜访，会不会太唐突了，会不会引起惊恐？”
　　“不会，他们都不是新生了。不要把她们代入自己学生时代的乖乖女生形象。”
　　“那她们会不会把我轰出来？”
　　“宿舍有老师去视察巡逻是正常的，只是大部分的班主任是男老师不方便去女生宿舍。”
　　“那我怎么介绍我自己？”
　　“就说是实习老师，更容易被接纳。”其实黄权的目是为了掩周校长方的耳目。
　　戴蒂拜访的第一间宿舍是一楼的。同住一楼，难免有时碰面，见过的面孔接触应该容易些。也许她们也好奇对面房间住的是谁。
　　戴蒂先从宿舍的窗户往外观察，院子里走到的学生陆陆续续回宿舍了。整栋宿舍楼热闹起来：盆碰桶的砰砰声，流水的哗啦声，拖鞋的踢踏声，尖杂的说笑声，吵噪的音乐声……活力充斥着澡房、阳台、走廊、房间每一处角落。
　　也许此刻正是打入学生当中的好时机，嘈杂的背景可以缓解部分尴尬。戴蒂想到的只是尴尬，然而回馈她的可不止尴尬。尴尬太小儿科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她先在门边做一个深呼吸，再打开门，接着挤出笑容，结果脸僵住了。她在门口犹豫片刻，然后重新露出笑脸，把门关上，走向101女生宿舍。
　　对门只有五米的距离，她却感觉远到难以抵达。101宿舍里面有个女生站在门里边，就这样漠然地看着戴蒂走过去。戴蒂目光躲闪着，不敢与之对视，显得非常傻气。明明是老师巡视学生情况，表现得却像被老师点名上黑板一样。
　　戴蒂当做没看到门口堵着的人，径直走过去。她轻轻地在门板上敲了敲，相较于室内的嘈杂，敲门声就像敲在枕头上一样闷。根本就没人理会，除了门口站着的女生，里面没人注意到她的出现。
　　戴蒂故意避开那女生一直跟随的眼神，大方地向宿舍内人打招呼。
　　“嗨——”戴蒂赶紧在垮掉之前，再次提高声调，“你们好呀！”
　　还是没有人理她。有四个女生凑在一张下铺床上涂指甲；三个女生在各自的床上玩手机；两个女生在晾衣服，其中有一个提着半桶衣服回头看了一眼来者，继续走出阳台去晾衣服；一个正在爬床的女生转过头看了一眼，赶紧扯一下睡裙快速爬到上铺，然后坐在床上边擦头发便打量戴蒂。
　　戴蒂连自来熟的架势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出师不利，她恨不得马上回头走出去。
　　“有事吗？”擦头发的女生问。
　　“呃，我是新来的戴老师，就是过来看看。”
　　“哦，又来新老师。看我们里面有没有藏着大功率电器？还是藏着不可告人的——比如男人？”
　　其中一个在涂指甲的女生，听到是老师，便抬起头来跟戴蒂说话。戴蒂听过别人叫她李雪莉，她在人群中很容易引人注意。其他三个人也陆续抬起头，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是来查房的，我就是过来走动一下，看你们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哈哈哈，你还真不愧是新来的。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哈，我可是这破学校的元老级人物了，都快要把它读倒闭了。”
　　李雪莉撩一撩金色的大波浪长发，摆出一副大姐大的模样。其他人也都一边继续手中的活，一边嬉笑着附和两声。连站在门口抱着双臂看向宿舍的女生也都笑了。
　　“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学校？”李雪莉认真的问，这是连入职面试时都没提的问题。
　　“因为我需要工作养活自己，而且这里包住。”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是老师，是不是站在学校那头的。我们就是瞎牢骚一下哈，别在意哈。既然你是新来的，那咱们就从头说起啊，其实我们的需求都是明摆着的，只要没眼瞎都看得清楚。只不过有人装眼瞎罢了。”
　　李雪莉说了两句就了无兴趣了，仿佛这种话讲过无数遍，已经打算放弃挣扎了。她打算把面前的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
　　“我听着有些不明白，因为我是刚来没几天，我也想多了解一些。”
　　“别假惺惺了，你是他们叫来的吧。”坐在上铺擦头发的女生把湿漉漉的头发甩出床沿，歪着头说。“不说其他的，就单看这个住宿，你看看我们宿舍这么小，你数数看铺了几张床，12个人全住满。两人相遇过道都要侧着身，别说放张桌子了。你看看我们下铺的床底，全是桶和盆，要是买个大一点高一点的桶都放不下。你看看外面阳台，这么多衣服全挤在那两根短短的线上晒，根本就干不了。学校却规定只能晒那里，等晚上黑灯的时候，我们整个宿舍的床边床头床尾都挂着发酸发臭的衣服。夜里懵懂醒来，满屋都飘着鬼，厕所都不敢去。你看看这是人住的地方吗，猪都比我们睡得宽敞。”
　　“哈哈你连猪都不如。”阳台晾衣服的女生嬉笑着，向上铺女生扔了一个衣架。
　　“猪都比我们吃得好睡得好，我都宁愿做猪了。”一个玩手机的女生说。
　　“你们的宿舍比我们的大几倍吧，而我们住的人数却比你们多几倍。”其中一个正在涂指甲的女生，一边欣赏自己的美甲一边说。
　　“像李阿姨那款才叫真的猪嘛，肥成那样，还整天煮好吃的把香味飘出来，诱惑谁呢。吃了睡，睡了吃。我们睡觉她在睡，我们上课她在睡。除了整天在宿舍区叫嚷，禁止这样禁止那样。除了专业给我们添堵外，我都不知道她的作用在哪？”另一个玩手机的女生，满脸的鄙夷，一边挪动她肥大的臀部一边说。有人戳她一下示意小心隔墙有耳，她还故意提高了声调。
　　这种满腹牢骚，肆无忌惮地宣泄，似乎是她们的日常。难怪让戴蒂来做这份工作，个个戾气都这么重，简直是随时一点就着的火药桶。如果单纯代表校方立场，肯定不到三句话交流就炸了。
　　然而，戴蒂像是转学来的新生，对宿舍里充斥的牢骚听之任之。
　　李雪莉说话了，她一说话其他人便自动关掉话阀。她走近了戴蒂，上下打量她。
　　“我看你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算同龄人吧。你是刚来的，应该还没被同化，像那些老巫婆那般迂腐吧。我告诉你，我们学校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员工，就是像你这样新来的小年轻。我们学生里流传一句话：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生和老师。学生是被骗进来的，老师是被忽悠进来的。你也是被忽悠进来的吧，试用期长工资低，试用期过了，一个学期也差不多结束了。把老师的廉价劳力榨干了，基本下个学期就不来了，然后又重新招一批新老师，我猜你也呆不了几天。现在告诉你内幕了，不如趁早离开这鬼地方。我们是交了钱没办法，如果学校愿意退钱，我绝不留到过夜。”
　　“谢谢你们提醒，但我会留下来的。”戴蒂说，她不是呆在象牙塔里的孩子了。而是出了社会四处碰壁过了，决心留下来的。
　　“你们搞错啦，戴老师怎么会走呢？那个那个，是跟黄主任吧，我都看到你们在一起了。”
　　“哇，不是真的吧，黄主任还真的挺帅的，良配啊。”
　　“不是不是！我们只是同事！”戴蒂慌忙解释，简直胡扯，她跟黄权的关系只能算认识而已。
　　“哦！那就是他在追你啦？高富帅啊，可抓紧了哟！”
　　不知怎么话锋一转，就聊到了男女八卦。无论戴蒂怎么着急否认澄清，他们根本就不理，越聊越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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