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将军录

　　两人在媒人的引导下往前慢慢走着，身后妇人们笑呵呵地撒了一地的五谷杂粮。

　　不一会儿，乳娘在宋韵轻身旁轻声提醒，“小心火盆！”

　　这时另一旁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牵住她手，搀扶着她，亦轻轻说了一句：“小心！”

　　帷幔下的宋韵轻此时嘴角不觉隐隐有了些笑意，脚下步伐也终于稳了一些。

　　两人又跨过马鞍、米袋，到了正堂前头，里头主位上端坐的一位是周氏，一位便是代表着皇帝的秦王李升。

　　仆人拿来三支箭交至云聿手中，要他朝着指定的地方射去，这应是整个婚礼流程中，云聿最擅长的一部分。果真，三箭射出，迎来宾客们的阵阵欢呼。

　　接着便是重中之重的三扣九拜。让云聿从中生出些许感慨的是，主持仪式的是已许久许久未见的冯胜。

　　仍是一副满脸堆笑的谄媚模样，长开了容貌也依旧丑陋，此时正笑着大声喊着：“一拜高堂！”他望着云聿的眼中满是祝福，不免又让云聿想起些两人在宫中时相互依靠的那些岁月。自他离宫后，冯胜就一直跟在秦王李升身旁伺候，见冯胜为自己主持，云聿心中倒也生出些欣慰来。

　　而主座上的秦王端着一副标准的温和笑容，看着眼前循序渐进的一切。

　　三叩九拜之后，媒人笑着催促二人交换彼此信物，自然也都是提前备好的。只是陆嬷嬷将东西送至云聿面前时，云聿不禁愣了瞬时。这是他七八年前送给冯一的传家玉佩，应是嘱托冯胜给自己带来的。

　　座上的周氏见此物，也禁不住叫泪水糊了眼睛。宋韵轻的礼也是特别，一副婴童的莲纹金镯子，云聿猜测应是宋韵轻儿时之物。

　　至此，礼便是完成得快差不多了，又在众人的恭贺起哄，媒人高呼一声，送入洞房。

　　男宾客是无机会再一睹新妇芳容了，各自入座，开始晚宴。

　　宾客中的女眷以及一些从宋府那边来的妇孺孩童自然是跟着进了内院，来闹一闹这洞房。

　　乳娘将宋韵轻引至榻上，上头满是瓜果花生，坐在上头甚至有些咯着屁股蹲儿。还有这拿了一下午的遮面扇的手，此时也是酸的发麻。

　　云聿为宋韵轻揭去头上帷幔，瞥见宋韵轻侧颜的妇孺们欢呼起哄。略抹了脂粉的宋韵轻此时满面红光，仅仅是侧颜便已叫人生生地挪不开眼。

　　云聿见她执扇的手轻微颤动着，趁自己坐到她身旁时一瞬间，又轻轻在其耳旁说了一句，“别怕！”

　　也不知是谁听见了这话，又是一番起哄。这下宋韵轻耳朵根子、细长脖颈上红晕尽染。屋里的女眷中只有沈青芝从始至终一副严肃面容，定定地看着满面温柔的云聿。

　　媒人又笑着催促，“郎君，方才作了催妆诗，这会还得再做一首却扇诗，才能得见新妇子美貌！”

　　这会起哄地却是穿了一身精致锈红襦裙的沈青芝，“快做诗呀，让我看看我这嫂嫂到底是何等容貌！”

　　云聿失笑，又是一番挖空心思的细想：
　　扇上颦人红粉面，未若姮娥素纨练。
　　遮掩春山滞瑶池，隐匿圆转降彩云。

　　“哎哟~郎君今日再次将新妇比作瑶池仙子，叫我这老媪听了也动心！”这番话自然是媒人的恭维之词，“新妇，团扇可去了。”

　　团扇后头的宋韵轻听了他这半吊子诗，又听得媒人与宾客们的起哄催促，深吸了好几口气，竭力调整了自己的神情，低着头才慢慢将团扇移去了。

　　不同于前一次相见时的自信与端庄，如今的宋韵轻满面的粉红，羞羞怯怯地低垂了眼帘，只让云聿见了圆润饱满的额头，纤长浓密的睫毛，还有沾着细密汗珠的秀挺鼻梁。

　　屋里的妇人们却是看尽了热闹，王府的女眷笑着与云聿打趣：“云刺史，殷仁这媒可靠否？”

　　“我们轻儿的容貌、才识就算是这京城，也没几个小娘子敢比的！”而宋家过来的妇人们更是倍感骄傲，向沈青芝和屋内笑得合不拢嘴的陆嬷嬷自豪称赞道。

　　陆嬷嬷连连点头，越看自己小郎君娶的新妇是越满意。而沈青芝却是不复方才的笑容，有些怔愣地盯着宋韵轻，她自知自己容貌也是上乘，可与眼前的新妇一比，自己便相去甚远了。顿时，她心中隐隐有了些绝望。

　　而坐在榻上的宋韵轻听了众人调侃将头压得更低了些，余光隐隐瞥见云聿上扬的嘴角，又赶紧移开了目光。

　　“请云郎君与新妇合卺而饮，结发成髻！”

　　因云聿身躯相对健硕一些，礼服又宽，宋韵轻听了媒人话为让其坐得舒服些，便往另一边让了让，不想又引得妇人笑声阵阵。宋韵轻悔意顿生，本就硌得臀疼，早知还要惹人笑话，就不让了。

　　宋韵轻卺中不过一小口清酒，一饮便尽了，等云聿喝完，将卺倒置。陆嬷嬷与乳娘便分别上前来为二人剪下一缕黑发，媒人将两缕发丝结在一块，交至乳娘手上，放进了匣子中。

　　这整个的仪式总算是完成了，宋韵轻偷偷吁了口气，慢慢将腰板稍稍挺直了些。。

　　“我需出去招待宾客，陆嬷嬷已备了吃食，别饿着。”轻轻说完这番话，云聿便起身向众妇人请辞。

　　待他人走后，宋韵轻才又将脖子伸直了些。因屋里的妇人大多是熟识的，便温柔向众人浅笑点头。

　　另又特意向陆嬷嬷问了好：“有劳嬷嬷！”

　　“夫人见外了！”这柔声细语的，对自己一老仆人又这般有礼讲究，陆嬷嬷这心里是说不出的喜欢。想着自家这夫人果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小娘子，娇滴滴的，这小模样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几位相熟的女眷又与宋韵轻各自说了好些祝福的话语，慢慢地也一个个出去吃东西了。都是大户人家的女眷，闹洞房也都有分寸。

　　最后，屋里便只剩宋韵轻、两位嬷嬷、陪嫁的侍女以及沈青芝了，宋韵轻渐渐也回过神来些。看着一直用不善眼神地看着自己的沈青芝，笑着问道：“请问这位小娘子是？”

　　陆嬷嬷见状小心翼翼解释道：“这是府中周娘子的女儿青芝，与郎君情同手足，是郎君的妹妹。”

　　“那今后便也是我的妹妹了！妹妹长得可真标致！”

　　这青芝表现的太过明显，宋韵轻回过神后自然能看出她对自己的敌意，而这敌意必定是与云聿有关了。后又听得嬷嬷这么说，想必应是这妹妹一厢情愿了，否则也不能让她在今日进这屋，看着二人行礼。

　　自己说的这话，一方面是套套近乎，另一方面也是将自己的身份摆明了，把自己和云聿放在了一块儿，省得今后叫人骑在头上。

　　沈青芝苦苦笑了，暗淡的双眸中显然有了些疲惫，无力回应：“青芝见过嫂嫂！”说完便不再停留，悻悻然出了屋。

　　留着的陆嬷嬷不好意思地与乳娘相视一笑，而后对仍保持着微笑的宋韵轻慈祥说道：“夫人，嬷嬷去这就给你端些吃食来，累了一天，不能饿着肚子。”

　　宋韵轻点了点头，起身送人。

　　陆嬷嬷前脚刚走，乳娘便没好气地说道：“方才这小娘子未免失礼了些。”

　　宋韵轻伸手去解额上的喜冠，无所谓地说：“我倒是觉得是个性情中人，何必活得叫所有人都喜欢！心眼又少，挺好。”

　　“还好是个实诚人，长得也是水灵的很。”

　　“阿嬷这妆发又重又不舒适，卸了吧，方才心里头慌，身上出了一身的汗。”

　　这礼总算是成了，她这又是帷帽又是扇子，还未见过云聿一面。脑中回想了想，第一记起的是他笑得爽朗时的可爱模样，之后又浮现出他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稳重模样。一会她二人相处时，他又会是和模样呢？可会因这婚事而心里欢喜呢？

　　宾客都见过了，乳娘便带着两位侍婢，一起帮着若有所思的宋韵轻将妆容都洗去了。尚未卸完，陆嬷嬷便带着吃食进来了。

　　陆嬷嬷也要上前帮忙，宋韵轻看着榻上的各样瓜果，轻柔问道：“嬷嬷这上头的吃食可以撤了吗？方才就咯得疼。”

　　不过是讨个彩头，当然不至于放一晚的，陆嬷嬷上前将榻上的杂物收拾干净了。

　　“他怕是还要在外头应酬良久，不知这洗浴的屋室是哪一间厢房？今日一身的汗渍，怕不能安寝。”

　　“就在屋旁，我带这位女使去瞧瞧，且给夫人备水。”

　　宋韵轻看着陆嬷嬷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谨慎地伺候着自己，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嬷嬷是云家的老人了吧，不必夫人长夫人短的，倒把我给叫老了！您看，我方才不就已不见外地将您使唤来使唤去了吗？”

　　这话任哪个奴仆听了心里都觉得舒服，陆嬷嬷看着宋韵轻这一颦一笑，感叹这贵人家小娘子的修养到底不一样，“嬷嬷原不想第一日就坏规矩，小娘子不拘谨，嬷嬷也就不生疏了。我先给小娘子备水去！”

　　待陆嬷嬷出去后，乳娘给宋韵轻放下了发髻，只用一青玉簪将黑发清爽地挽起。铅华洗尽，这少女的脸庞如朝阳那般，虽仍然夺目，却多了好几分柔和。

　　等洗漱好了，宋韵轻吃了些胡椒羊肉汤，又吃了馄饨，瞥见身后两位婢女，这两是她随阿公来到京城后一直伺候自己的。宋老夫人给取名：霁云、玄月，都是老实本分、手脚麻利之人。

　　宋韵轻吃完，擦完嘴，转身向两人说道：“让你们陪嫁是仪式需要，可过两日我便要去代州，你们若是不愿与我同去，仍回宋府也可，自己想清楚些。”

　　两人立即表明愿意跟去，宋韵轻却打断，“不必急着回应，不是要你二人表忠心，确实是需慎重考虑。”

　　二人互看了一眼，想了想仍是愿意同去。宋韵轻也不再言语，到了去代州的前一两日再问问即可。

　　代州毕竟比不得西京，而宋府待她们也好，婢女到了那边再找便是，没必要勉强人跟去。说完话，让乳娘拿了里衣，便去沐浴。

　　而外院的云聿则仍穿梭在桌宾客中，接受着众人的贺喜。

　　秦王李升因身份坐在正堂中，一桌上只有自己一人，两边的桌上分别是王殷仁、宋瑜及其余个别世家子弟。

　　云聿出来自然是先至李升跟前，感恩其今日能亲自前来主持。不同于太子李谦的八面玲珑，李升贵为皇子，却仍小心谨慎，内敛深沉。

　　“承义兄，与我情同手足，今日本王能前来主持，本王反倒觉得荣幸。”李升谦和一笑，朗声说道。

　　这番话实在别有用心，他与各宫向来疏远，绝至于与皇子情同手足。而这话已然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今日李升也确实亲自来此为自己主持婚事。在座的人，或许会真以为他二人兄弟情深，更甚者今后若有牵扯，自己兴许会被划入秦王阵营。

　　云聿并不明白李升拉拢他这小小的刺史是何居心，此时也绝不好直接开口划清界限，否则秦王的颜面怎么办。

　　垂首笑着顿了一会儿，云聿只好缓缓开口回道：“承蒙陛下与秦王抬爱！”只好说了不出错的回话，既谢了恩，又将皇帝抬出来委婉划了界限。

　　敬完酒，云聿又朝着李升身后的冯胜笑了笑，冯胜亦回以诚挚笑容。后又转向王殷仁等人去敬酒，此时他真羡慕王殷仁能随性洒脱，不用在这政治棋盘中奔走，也不至于像他一般在婚礼上还要沦为棋子。

　　云聿上前敬酒，王殷仁正要起身回迎，一旁的弱冠公子却将王殷仁压了下去，自己愤然起身。王殷仁正要呵斥，那人却拱手作揖，先开了口：

　　“云刺史！我是王相公之孙，殷仁的弟弟，王殷侯！”王殷侯此时已双夹泛红，显然有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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