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将军录

　　宋韵轻也下意识地起身伸了伸脖子往门外看了一眼，长叹了一声，因着这一声吆喝，心中越发紧张起来。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屋子，也不知是因为听到云聿来了，还是因即将要离开自己这府中，心口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手脚也有些发麻。

　　坐回到座上，宋韵轻深吸了几口气，想要调整自己的情绪，最终终究是徒劳。紧紧拽着手中红帕，又唤来乳娘帮着看自己的妆容是否太过艳丽了些。乳娘知她喜好，只是上了淡妆。又坐了会儿，心却越发纠得紧，甚至禁不住打了一寒颤。

　　此时外头被一关又一关的云聿，面上是满面春风，口中称谓，手上作揖不停，心跳也较平时快了些。宋府因人丁兴旺，从这乌头门外，到外院，再到正堂，人声鼎沸。个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挤到外围来看到他。

　　一席红色礼服，其实与在代州晒黑了的云聿并不那么相配，好在生的高大，与在场的翩翩公子们相比，倒也算有些特色。

　　沈树之、王殷仁跟在后头，帮衬着过了宋府设的一个又一个关卡，终是进了内院。

　　只是这内院，除了女眷便不能进了。云聿身后除了媒人，只有一众宋府的女眷起着哄，将云聿引至宋韵轻所在的院落。

　　此番坐镇门前的不想正是那日见过一面的宋瑜，尚未等他出题，云聿先从怀中取出事先备的礼双手奉上。宋瑜接过了礼，却仍是一副大爷模样，面朝天，双臂抱胸，傲气地对云聿说道：“前头不过是做做样子，总要放你进来的，我这可就不一样了。”

　　围了一圈的女眷也跟着起哄，“瑜儿文采好，别轻易就放你姐夫进去！”

　　屋里的宋韵轻已带上了红绸的帷帽，手上又拿着蒲扇在里头遮着脸，听得外头动静，手心里直冒汗，不停地问乳娘要帕子擦手。乳娘一边高兴地听着外头动静，一边给她递帕子。

　　而外头的云聿要不是脸晒得稍有些黑，也能从他那比城墙还厚得脸上见到一丝红晕。但面上仍是从容谦和笑着，朗声说道：“烦请宋公子出题！”

　　“都这会了，怎么还叫宋公子呢！瑜儿，可别轻饶了——”女眷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

　　也不知是不是这礼服厚实了些，又值春日回暖，屋里屋外两人竟都出了好些汗。

　　“烦请宋兄弟出题。”

　　宋瑜拿着鸡毛硬是当了令箭，清了清嗓子，说道：“也不好叫轻儿在里头等得急了，这样吧，屈原有《湘夫人》，宋玉有《神女赋》，曹植则是《洛神赋》，不知轻儿在你心中是何模样，我这出的催妆诗可算不得难吧？”

　　宋韵轻在里头听他说自己等得着急，在盖头底下也不忘轻轻“呸”了一声。

　　而屋外的云聿则在心中暗暗叫苦，诗词歌赋，本就不擅长，这些年更是荒废了。面上仍是笑意盈盈，脑中不住地苦思冥想。

　　众人因着好奇，倒也不打扰，其中也不乏有学问的女眷，也拧着眉头思索着。

　　良久后，云聿始低头缓缓吟道：
　　绣被拥堆，锦缦方舒。
　　映月闻香，袅娜凝语。
　　百草合迎，灵之如云。
　　柔荑凝露，国色未苏。

　　宋瑜皱眉摇头，“这立意、虚实尚可，只是这格律未免太过随意了吧~”云聿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众人笑了笑，他向来很识趣地没去做诗人，比文采。

　　人群里的二婶见自家儿子真在这不依不饶，囔囔着走到前头，“这云刺史不是按你要求作了诗，将我们轻儿喻为牡丹仙子了，可别误了吉时！”

　　众人不过是凑个热闹，想看看这守边的武将，是个什么样的水平，如今这点时间，这般水平，也算是不错了。又个个调转势头，示意宋瑜别太过了，终究不过些旁观者。

　　宋瑜见这些妇人转势之快，指着墙头草般的妇人们气呼呼地说着“你们、你们——”，直噎得说不出话来，不满又无奈地将云聿放过了。

　　媒人笑呵呵地走在前头，到门前说了一连串的吉利话。不一会儿，乳娘从里头将门打开，宋韵轻已站在堂中。媒人上前又说了不少吉祥话，乳娘给了赶忙给了礼钱，又搀扶着宋韵轻慢慢走至云聿身旁。

　　宋韵轻向来是有大家闺秀仪态的，这会却觉得脚下轻飘飘地，似乎不能站稳。又因着眼前视线遮挡住了，心中更觉不安，深怕自己走不稳，摔个跟头，闹个大笑话。只好由乳娘扶着，眼睛也不住地往脚底下看去。

　　刚出了堂屋的门，外头便有人不住地吆喝，“新妇出来了！新妇出来了......”

　　由是原本已被脚下路分心的宋韵轻又是浑身发虚，不想向来自信从容的自己竟也有这样一天。

　　慢慢停下，听得耳边乳娘有礼地问候道：“云郎君！”看一眼脚下果真有一双黑色大靴，上面是深红礼服。隔了团扇和帷幔，她也感觉到了高大的身影给自己的压迫感，想象不出他此时的神色。

　　“有劳嬷嬷！”浑厚低沉的嗓音听着倒是熟悉，其中又带了些隐隐的笑意，也不知他在乐什么。

　　“新妇子出门！”媒人高亢的声音在院中回荡。

　　宋韵轻仍由乳娘搀扶着，云聿走在一旁，随着她的速度放缓了步子，与一旁祝贺的众人不断回礼。

　　走过了一段漫长的曲折的道路，两人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更加喧闹的正堂。在一圈又一圈宾客的包围下，媒人指引着两人对着端坐在正堂中央的宋广平老夫妇二人，双膝下跪。

　　二老皆面上含笑，慈眉善目地看着座前的云聿二人。老夫人看了看带着帷幔的宋韵轻，又仔细打量着云聿，记忆中模糊的稚嫩模样，如今皆已退去，面上也不似贵家公子般细皮嫩肉，从头到脚，尽是沉稳练达的气势。

　　媒人在亲眷们的注视下，按形制走着规范的过程，云聿也真诚笑着配合着。

　　到最后一拜，宋老夫人眼眶终是被不舍的泪水浸润。等礼结束了，老夫人看着云聿郑重而轻柔地嘱咐道：“吾儿骄纵，望云刺史今后多加包容！”

　　“唯望执其之手，共赴白头！”同样是轻轻的承诺，老夫人蕴含在眼眶中的泪水忍不住流下来，嘴角却是噙着温暖笑意。

　　“这是喜事，你这般是作何？”宋广平明明声音中带着些哽咽，却仍板着脸对身旁的老夫人呵斥道。

　　而帷幔下的宋韵轻早已满眼含泪，却又记着乳娘说，若是这泪水流下来了，脸上的状便会糊了脸，只一味的抬头让不舍的泪水往回流去。而云聿的承诺，却让她心中原本的隐隐的紧张害怕，稍稍得以缓解了些。

　　待二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宋府，外头天色已黑了，然宋府门前仍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坊里的邻里也都围上来，想看看这宋府的女婿究竟是何模样。

　　乳娘与陪嫁的两个婢女搀扶着宋韵轻小心翼翼地上了车，云聿也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利落地翻身上马。

　　刚要在媒人的高亢的喊声中启程，那宋瑜却又站在前头，领了一些妇人孩童挡在队伍前头。

　　见前面这阵仗，身后马上随行的王殷仁笑着对云聿喊道：“这下你恐怕是要吃些苦头咯！”

　　云聿因昨日才回西京，而婚事又由周氏与云叔全权打理，对流程并不十分熟悉，只知全听媒人。正疑惑着，宋瑜又是一番看好戏的模样，在马前叫嚣，“这些妇孺方才离得远，未拿着礼钱，云刺史可还有余礼？”

　　虽心中知晓其中应有蹊跷，宋府的亲眷断不会这般计较，更不说拦队伍。但云聿谦和致歉，亲自下马，从管事的那边取彩头。

　　结果刚拿到手，宋瑜便领头冲上来对他拳脚相加。身后妇孺原还有些拘谨，见状也都大笑着上前来，朝着云聿动手。一旁围观的众人也都哄笑起来。

　　说是拳脚相加，终究不过是做做样子，对云聿这样的练家子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宋瑜离得最近，打得也稍重一些。末了，在众人退去之前，宋瑜突然在云聿耳旁清晰地说道：“若今后你若负了她，落下的绝不会是拳头！”

　　云聿心中一震，望着眼前仍嬉笑着的青涩少年，看着其眼睛，认真轻声回道：“你怕是不会有此机会了。”

　　因周围喧闹声、哄笑声不停，除了离得近的一两个外，恐怕也没有人听得清二人对话。

　　宋瑜听了这话，便往后退开了，其余众人自然也有分寸地退后了。

　　云聿失笑，但仍将手中彩头交至宋瑜手中，分发众人。

　　宋瑜佯装自己一人全部收了，众人又纷纷调转矛头，闹宋瑜去了。

　　媒人在他重新上马后，笑着解释说这是婚事习俗，让他莫要见怪。云聿温和说道：“自然不会！”

　　终于队伍又在吹吹打打中继续往前去，要去云聿那里赴晚宴的亲眷也陆陆续续上了车马。虽算不得盛大，然国公府嫁长孙女，坊间道上，也不少人驻足围观。

　　到了永崇坊内的宅子前，因有人快马回来报了信，门前早已立了不少人张望着。

　　云叔见队伍到来，立即指挥着众人忙活起来，手中端着五谷杂粮的妇人们，整齐地列在门前。

　　云聿和王殷仁等先下了马，云聿又上前与乳娘一同去搀扶车上的宋韵轻。立稳后，宋韵轻不着痕迹的将他手里的手抽了出来。云聿也并未反应，只引着她走至媒人身旁。

　　宋韵轻听得周围喧闹声，方才压下的紧张之感，下了车又涌上心头。

　　“新妇子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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