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将军录

　　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云聿的事迹，宋韵轻并未立刻拒绝已实属难得，宋广平难免多讲了一些。

　　回到房中，烛火摇曳。

　　宋韵轻坐在妆奁前，乳娘在身后轻柔地帮她松着发髻。

　　她知道祖父急着为她择婿，是担忧她一不小心进了宫。也知道云聿卓越非凡，应是人中龙凤。可此人心中如今只有壮志，怕是儿女情长。依今日他的神色来看，想必也是因为殷仁哥哥诓骗而与自己莫名其妙的见了一面。

　　他此刻会不会也知晓了今日两人相见的目的了，那他会如何看待自己。想到这里，宋韵轻懊恼地托着自己下巴，脑中不住地回想自己今日有无失礼之处。依稀记得自己在楼里时，始终是端庄模样，可出去见到各样有趣的小玩意儿，便开始忘乎所以。

　　重重呼出一口气，在铜镜中望着身后的乳娘，无力问道：“阿嬷，你今日跟着我时，可见我有何不合礼数之处。”

　　乳娘捂嘴笑道：“小娘子是不是怕自己今日在云刺史面前出了丑？”

　　宋韵轻白皙的面容上红晕渐起，坐直了身子，嗔了一眼取笑自己的乳娘，怒道：“阿嬷！”

　　乳娘轻笑，轻柔地梳着她柔顺浓密的青丝，“我们小娘子静时端庄尊贵，动时俏皮灵动，怎么会出丑。”见镜中的宋韵轻闻言终是臭美地扬起了唇角，继续说道：“但这云刺史也确实一位谦谦君子，不经意间会暗暗帮着小娘子隔开那些路人的热切目光，却又始终与小娘子隔着正常的距离，目光也从未在娘子身上多做停留。”

　　听了这些话，宋韵轻再次蹙眉深思。云聿这是何意？暗暗护着她，却又敬而远之？等他知晓殷仁的安排，不会以为她是着急着寻夫婿的恨嫁女子吧！

　　阿公让自己考虑，目前看来这云聿似乎又确实胜过其余世家子弟。可她又害怕，真要就这样就说定了自己的婚事。万一自己这边想要嫁，人家却不愿意，岂不是丢死人了！可若回说不考虑，那到时候真被选进宫去，又该怎么办？

　　脑中紊乱地想着今日之事，好一会儿，宋韵轻突然有些惊异，她做什么这样在意云聿的想法呢！

　　“阿嬷！我有些头痛。”

　　乳娘放下梳子，坐到一旁榻上，看着紧皱着的宋韵轻认真问道：“娘子如今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求亲的众人中，真要你挑一人，你要挑哪位？”

　　宋韵轻歪着头仔细在脑中搜寻了好几遍，想与她结亲的都是皇亲或大臣之子，这些人皆凭着家中荫庇，浑浑噩噩，混一个说得过去的官职，过着优渥的日子。许多都是如姚廷那般自负，脑袋空空，嚣张狂傲。

　　“可他还不一定就中意我呢！”

　　乳娘失笑，轻声说道：“那是后话，如果不成，小娘子不还是国公府千金，被大家捧在手心里，仍是想挑谁挑谁。若是成了，他若叫你受委屈，国公府随时欢迎小娘子和离回来。阿嬷，也会一直陪着你。”

　　宋韵轻听了这话，终是笑了。

　　“若不是怕阿公他们操心太过，我才不要考虑他呢！”抛开自己这矜持不说，云聿确实不讨人厌。虽说算不得俊秀，却也刚毅，偶尔还有些可爱，才能也算出众，又不近女色……

　　越想越远的宋韵轻猛然回神，掐断了思绪，催着满脸笑意的乳娘继续为自己梳洗。

　　第二日，云聿正在埋王殷仁不知何时放置在他这的酒。多年未回，王殷仁显然一直在为自己整理宅子，院中没有多余的杂草，房中摆设也是一如从前。

　　暖阳下，黄了叶尖的竹影在地上摇曳，整个宅中一片静寂。

　　忽然听得有人由远及近地在外呼唤他，云聿迈步走出二门，见了正堂前站着的故人后，难免有些意外。

　　宋广平带着管事挺直站立于正堂。云聿片刻的诧异后，立即行礼将人请进堂中。

　　“宋国公莅临，蓬荜生辉。可惜此番只承义一人进京，只有凉茶相待，有所怠慢，望国公海涵！”待人坐正了，云聿斟好茶水，客气说道。

　　宋广平连连摆手，温和笑着让他于自己对面落座。

　　“今日老夫所为何事，你心里应该已有数了，老夫就不再拐弯抹角了。老夫仍记得多年前我与你说过，因老夫宠溺，轻儿骄纵。以至于到了及笄岁数，却仍未有婚配。老夫本就看重你为人，此次太子婚宴一见，便有意要与云刺史你结亲。”

　　宋广平诚恳平和地说着，既没有盛气凌人，也未支支吾吾，只敞开心扉，始终看着云聿眼睛真诚说着：“因知你二人皆非随意之人，才由得殷仁安排了昨晚一见。今日唐突登门，但因云刺史过不了几日便要返回代州，也只好厚着老脸来问问你的心意。”

　　这些话，云聿好像听明白了，却又怀疑自己听叉了，这宋广平是真要将孙女许配给自己？理了理思绪，狐疑问道:“国公，可有先知晓令孙心意？”

　　不过匆匆一面，宋韵轻会倾心于自己？眼前的宋广平比前几年又苍老了一些，但此时确实正端坐他这正堂之中，竟亲自上门求问自己是否愿意和其孙女结亲，无论如何他都觉得今日这一切是那样虚幻。

　　可他又亲眼见对面的宋广平郑重地点了点头，“轻儿虽娇蛮，但老夫可以保证，她知书达理，心志坚定，绝非轻浮之人——”

　　云聿连忙出声打断，“国公别误会，就是因为知道令孙品行，才心存疑虑。承义说白了，不过一介武夫，而令孙气质非吾等可攀附。”

　　“云刺史可是心中已有所属？”

　　云聿失笑，解释说道：“并没有，只是国公也知道，承义今后应要长期驻守边关，若是今日我大胆求娶，恐怕只会委屈了令孙。”

　　宋广平摆摆手，语重心长道：“这些我确实也有忧虑，但老夫相信，若是刺史认定了一人，应会竭尽全力保全，且用心呵护。当然，也是因老夫对自家孙女的信心，她定能同云刺史你共进退，她也完全值得你今后的呵护。”

　　这话真是叫云聿惶恐，应该是王殷仁在二位老人家面前对他大加赞赏了一番。他扪心自问，若是真遇到合心意的，自然是同进退，拼尽所有护其周全。可宋韵轻真的愿意嫁他吗？

　　看着宋广平诚恳神色，他只好也坦诚相告：“承义此前并未想过儿女情长之事，于令孙，虽欣赏万分，但心中仍觉自己与她之间有些差距。”

　　宋广平点点头，站起身，慎重说道：“老夫对于二位不能有充分的时间接触深感可惜，如今只问云刺史最后一句，若是最终轻儿进宫或勉强嫁于另一风流世家，刺史心中可会有所怜惜？”

　　云聿怔住，他没有见到王皇后最后一面，却犹记得多年以前，皇帝偏袒周婕妤即如今的周惠妃时，脸上的绝望、无奈与不甘。这些年，皇帝虽专宠周惠妃，而年轻的女子依然一批又一批地被接入宫中。宋韵轻这样养尊处优，心高气傲的女子，着实不适合勾心斗角只为争宠的内宫。

　　然而如王殷仁那般的世家子弟，若是还有合适的，宋广平怕早已定下了，不必像现在这样屈尊到自己府上，问他的心意。

　　见云聿怔住良久，宋广平反倒是笑了，“望云刺史，记住老夫今日所说的话，无论是否愿成全老夫，望离京前告知。”

　　云聿闻言回过神来，立即拱手行礼，“承义谨记！国公今后若再有事相商，只需唤人前来传信即可，云聿自当登门请教！”

　　将人送出了乌头门，望着宋广平主仆两渐渐远去的身影。云聿恍惚，宋韵轻真的要嫁给自己？昨晚临睡前也略有想过，也未理清头绪，如今脑中更加混乱。自己的心意似乎就在心房深处，他却又不敢去寻。

　　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往里头走去。还是先稳一稳心境，去赴冯一的家宴。

　　今日冯一难得出宫，在自家宅中设了晚宴，邀云聿前去。

　　冯一的府邸就在皇城外头，几年前云聿也曾去过，飞檐斗拱，富丽堂皇，整个西京能与之比豪华的，几乎没有。

　　今夜的宴会，群英荟萃，但凡是有些品阶的或爱攀权的，都能在今晚见着面孔。冯一常在宫中，这样的宴会一年也不过一次。

　　梨园子弟于院中，载歌载舞，众人在席中觥筹交错，声势赫赫。冯一端坐在正堂正座上，满面春风。

　　按说云聿此时应坐在外院中，与一群四品官员谈笑风生才对。但冯一却将他安排当朝宰相张济悦身旁。权贵云集，显得云聿于其中格格不入。但能坐这正堂中的，都是察言观色、勾心斗角的佼佼者，没有人会无脑地指出他不应该坐这。

　　云聿一次又一次端起酒杯，一一向在座的敬酒，合着些许恭维的话语。也有未曾见过他的，冯一又耐心地一一介绍。

　　回想起他离京前除夕宫宴，坐在他周围的一些大臣，与今晚这批已不是相同的面孔。朝堂的更迭，权力的交替。

　　云聿向张济悦举杯，正要进行二轮的酬酢。张济悦欣然举杯，“犹记得当年云刺史初生牛犊不怕虎，凭一己之力定了王氏的罪，后生可畏。”

　　“岂敢邀功，乃范刺史明察秋毫，王相公铁面无私！”当年的事明面上云聿并未出面，张济悦此话云聿不敢接，只将功劳都推给了张济悦的弟子范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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