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后来，我等你来

　　绿色的裙摆。
　　在斑驳的长满霉的墙壁后。
　　漏出来了一点，仿佛一点新春的绿在石头缝里冒出了尖尖，十分扎眼。
　　他移开眼，捞出裤袋里的耳机戴上，音量调到最小，若无其事的往前走，脚步不疾不徐。
　　走出巷子口，脚步一拐进了旁边的小便利店。
　　透过便利店落地的玻璃窗看向外面的某一点，等了几分钟，熟悉的身影移至目光中。他抿住唇，摘掉了耳机，随即出了便利店。
　　白色的耳机线被他拿在手上轻轻的甩。
　　他停在了公交站台的后面，广告牌挡住了他的大半个身体，隔着二三十厘米站台，他偏头看向背对着自己垂头站着的女生。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得到她的后背。女生乌黑的长发被橡皮筋扎住，应该是头发太多的缘故，橡皮筋扎不太紧，长发贴着后脖颈落下来，有些细短的杂毛挣脱橡皮筋跑了出来，黏腻的粘在女生白皙的皮肤上。
　　今天温度有些高，差不多快有30度，女生的脖子上冒出了很多的汗珠，顺着后背往下滚，打湿了衣服。
　　她看起来很热。
　　也是，又长又厚的头发贴在脖子上，不热才怪。
　　他突然伸出了手，试图扯高她的长发，让风没有阻碍的钻进来，吹过皮肤。
　　带走燥热，她应该会凉快一点。
　　手至半空，他又不敢再继续了，一时之间竟有些为难，好在公交车到来，解决了他的苦恼。
　　-
　　他排到最后一个上车，背对着车厢，偶尔转头看她一眼，看她坐在位子上望着窗外发呆。
　　窗户大开，风呼啦啦的往脸上吹，她脸侧的头发被吹得往后倒，她则眯了眯眼，一副享受在其中的模样。
　　这是去五中的公交车，她应该是要回学校，到站了他先下的车，守株待兔一样等在站台上，等她下车后看见自己，看她的反应。
　　果不其然。
　　她露出了很惊讶的表情，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一般大胆直白地盯着自己，就好像怕一眨眼他就跑了一样。
　　她的这些反应一瞬即逝，下一刻她就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而且明明看到自己了却当作没有看到一样，径直从他眼前走过，他不由得有些恼怒，想到之前在巷子看到她，说话的语气很不好：“你去我家干什么？”
　　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火气感到烦躁，但更令他暴躁的是女生的沉默。
　　她听到自己的话停了下来。
　　但垂着头不看他，一声不吭。
　　好歹说点什么啊？
　　反驳一两句啊？！
　　他忽然觉得生气，这股气闷在胸口，闷得他难受，他故意轻笑出声，口不择言道：“看到我家在这么个破地方，有什么感想？嗯？”
　　这话说得过分，没有丝毫道理，但总算是让她给了一点反应。
　　她诧异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是浓浓的不可置信，慢慢变成了失望和难过。也是一瞬间她收拾好那些不好的情绪，转身要离开。
　　他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他被那眼神刺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被人捏住，狠狠地掐了一下。
　　疼痛伴随着怒气一下升腾起来，他抿了抿唇，面容彻底冷下来。
　　一把拽住对方的手，伤人的话张口就来：“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跑到这里来，但我希望只有这一次。”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语气太重了，用“目的”两个字来概括女生来他家的行为，未免太不近人情。
　　但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更何况是她擅自跑到他家去的？
　　去了被他发现，他跟她说话，她还不理？？
　　她就这么不乐意理自己？
　　百转千回，想不明白。
　　突然，她抬头直视着自己，眼里的情绪波涛汹涌，似有千万句话想跟他说。
　　他一怔，向后退了一步，狼狈的想要逃走，为自己刚才的胡说八道，也为她接下来她要说的话，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只想逃走。
　　她看向自己，拨开眼睛里层层云雾，往深处看，最里面的那层叫难过。
　　她在难过。
　　这是他第二次看她难过，他同样感到手足无措，他产生要不解释一下的想法，说自己刚才都是瞎说的。
　　但她先开了口：“随便你怎么认为，认为我别用心也好，我只想说无论怎么样，自己总要看得起自己。”
　　他愣住，慢慢松开了手。
　　没有桎梏，她再也不看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留他一个人呆滞在原地。

　　无论怎么样，自己总要看得起自己。

　　被她这么说，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不可思议。
　　她是在回答他的话，但更像是在否定他。
　　否定他话里对自己住处的嘲讽。
　　否定他对自己的轻视。
　　从来没有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俞明文对他的教育只到八岁，身体力行教给他的是不负责任，而吴眉雾一直以来都是惯着他的，以他的开心为先。
　　小学的时候他的成绩挺好，老师时常还会夸夸他，上了初中就不行了，一下从三门学科到七门，他吃不消也学不进去，成绩一落千丈，慢慢地成了老师嘴里的批评对象，学校里典型“坏”学生。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来描述他的行为，那就是堕落。
　　堕落到晚上隔着墙壁好像都能听到吴眉雾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熬到最后，眼睛又酸又涩，还会很疼，疼到掉眼泪。
　　晚上的叹息声或许是假象，白日里吴眉雾还是笑眯眯的面对他，问他饭菜好不好吃，零花钱还够不够。
　　他说好吃，很够的。
　　他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么一点，听吴眉雾的话，在她面前表现的乖顺一点，不让她失望。
　　回到学校，他也会冒出变好的想法，上课时试着强撑精神听课，但是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他还是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他变不好了，三年的时间让腐烂浸入骨子里，他觉得他就这样了，他想要不读完初中就不读了，然后去打工挣钱，减轻吴眉雾的负担。
　　可是他总会想到吴眉雾的叹息声，和遮掩不住的难过。
　　他不甘心。
　　努力一点吧，尽自己所能。
　　中考前的那段时间他真的是拼了命在学习，但是底子薄弱，学起来很困难，以至于每每为了一两道题熬到深夜才能解开。
　　中考前一晚程易据问他去哪，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是鼓起了勇气才说了一句，近点都行。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和你们是一样的，我最近在很努力认真地学习了，你们考哪里我也能考哪里。
　　他是对自己说的。
　　好在那一年的中考并不太难，他把自己会做的都做了，不会做的也填了，为了博得改卷老师的第一印象，他字写的很认真，说不上有多好看，但起码工整。
　　忐忑地在家待了十几天，吴眉雾没主动问过他，但他知道她也同样在焦急的等待着他的成绩，毕竟，那是他即将要面临的未来。
　　还好，未来是洋溢着青春的。
　　他压着线过了五中的录取分数。
　　看到屏幕上的分数时，他那一瞬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呆站在电脑前，喜悦激动一齐涌上心头，竟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他做到了，那么难的事他都做到了，他怎么这么棒。
　　他渐渐回过神，冲出门去不管不顾的给吴眉雾打去电话。
　　吴眉雾一接通，他立即大声喊道：妈！我考了486！！我能进五中！！”
　　吴眉雾比他还要激动，听到他的话一激动眼泪就出来了，他握紧手机说，“妈，你别哭啊！”
　　吴眉雾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我这就是高兴……高兴的啊！”
　　他又问，“妈，我厉不厉害？！我棒吧！”
　　“厉害，我们小越太棒了。”吴眉雾的眼泪止不住，边说边哭，“是妈妈的骄傲啊。”
　　听到吴眉雾喊他小越，说他是她的骄傲，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耳尖微红，嘴角的笑容扬起。
　　激动劲一过去，母子俩谁都没有再说话，他一个人在这头傻乐，吴眉雾在那头笑着想如何给他庆祝。
　　他也不知道自己傻乐了多久，反应过来时手机烫手，一头的汗。
　　那之后晚上他没有再听到过吴眉雾的叹息了。
　　你看，他是相信过自己的，也通过努力让吴眉雾相信他了。
　　但是林欢繁跟他不熟啊，他们俩说过的话可以数的过来。她就这样直接地告诉他：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没有你说得那么差，你要看得起你自己。
　　手掌心残留的她胳膊上的温度逐渐消退。
　　他握紧手，徒留一手的汗水。
　　……

　　他坐上回家的公交车，也把窗户打得很开，热风往脸上刮，猛烈的，混乱的，更是舒适的。
　　吴眉雾自从上次晕倒后身体一直不舒服，他请了假在家照顾，这事他只告诉过程易据，他拿出手机给程易据发了消息：[你告诉他们我请假在家照顾我妈了？]
　　程易据：[没……我就跟陈齐说了。]
　　搁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顿住，他皱了眉头。
　　程易据紧跟着又发过来一条：[陈齐问了，我没把住嘴不小心说了，我错了，越哥，没事吧？]
　　他忍住脾气，回了一句：[下不为例]
　　后悔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和陈齐的关系那么好，应该是听陈齐说了他家的事。
　　她是来看他的，出于关心。
　　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面对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口出恶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傻逼，傻得非常彻底。
　　然而除去自责，后悔外，心底好像还有些许异样的感觉滋生。
　　摸不清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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