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后来,我等你来

作者:迎面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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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五


      四月份中旬,春末尾。
      可以说得上是舒适凉爽的季节,白天凉快,晚上盖块小毯子刚好。
      吴眉雾却病倒在了这个季节。
      起因是夜间忘了关窗,着了冷风的凉,先前只是咳嗽头疼,俞越劝她歇两天,当是给自己放几天假,好好休息。
      吴眉雾不肯:“又不是什么大病,吃两天药过几天就好了,你别瞎担心!”
      这要是一歇下来,没经济来源不说,还得扣好几天房租呢。
      “那也不能疏忽。”俞越淡声道,“明天要是还没好,我们就去医院。”
      吴眉雾含糊应了声好,没有放在心上。
      结果第二天不但没好,反而变得更严重了,早上起床时头晕眼花,缓了很有一会儿吴眉雾才慢吞吞的穿衣洗漱。做早饭时头晕得厉害,像是有一双手按在她的后颈,将她的头往下拽,视线变得模糊,她一把扶住旁边的案台,闭上眼睛想着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好。
      但是这回没能如她所愿。
      俞越回家看到躺在地板上不省人事的吴眉雾时,心脏猛地紧缩,抽着疼,他站在厨房门口吓到无法动弹。
      那种害怕失去的窒息感将他紧紧包围,疼痛感加重,他喊了声妈,回过神来,扔掉书包,一把过去将吴眉雾背上背。
      一路跑到小区门口,拦车直奔医院。
      “医生!”他进医院就开始大喊,理智全无,“快救救我妈!救救我妈!!”
      他一个人在混乱的人潮中无措大喊,眼前人来人往,大多数人匆匆看了一眼,又都见怪不怪的移开了目光。
      饶是见过各种场面的护士们,也被男生凶狠的眼神震得愣了一瞬,一个资历深点的护士快步跑过来,扯住他的胳膊,边带着人边喊道,“快快,去急诊科。”
      到了急诊室,医生快速做检查,他站在一边,心跳得要罢工。
      检查完医生给出诊治结果,昏迷是重感冒加上过度劳累导致的,看他仍一脸呆滞的模样,安抚道,“别太担心,我给她开点药,挂完水再好好休息,就会醒了。”
      他轻微点了下头。
      挂好水后,医生和护士就都离开了,嘱咐有任何异常及时按铃。
      他呆呆地在病床边坐了很久,吴眉雾确实是太累了,挂完水都还没有要清醒的迹象,医生说再过四五个小时要是还没醒,就按铃。
      他点头,看着吴眉雾疲惫的眉眼、消瘦的面容,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抹了把脸,躲到了外面的走廊。
      医院走廊一如既往的人多,来来回回数不清有多少人在面前走过去,俞越坐在椅子上,垂头看那些款式颜色皆不相同的鞋子,有小孩的,大人的,老人的……还有他自己的。
      他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怦!怦!怦!
      他仍处在那种害怕的情绪里出不来。
      直到汗湿的上衣贴着肌肤带来阵阵寒冷,让他打了个颤,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活像是进过蒸笼一样,冷了一身的汗水。
      但只几秒钟,他就移开了目光,他不在意这些。
      他满脑子都是吴眉雾躺在地上的模样,毫无声息,就像死了一样。
      死了他怎么办啊?
      到底为什么不早点来医院?
      为什么要省钱?为什么要省钱养一个我这样的废物啊?!
      生病了就该来医院,不舒服了就该歇着,到底是他妈的谁让你为了我委屈自己啊??
      “是谁啊?谁让……”俞越喃喃自语,双手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淌到了地上,滴答。
      滴答。
      ……
      吴眉雾和俞明文离婚的时候,俞越八岁。
      八岁是个奇妙的年龄,懂的东西会变多,更重要的是开始学会了思考。
      八岁的俞越并不是很清楚离婚的概念,只是在他爸拿着行李箱用一种毫不留恋的眼神跟他告别时,他感到了疑惑,爸妈最近经常吵架,一吵就摔东西,吵凶了还会打起来,大多数以他爸摔门而去为结束。
      这次没有吵架,他爸也没有空着手摔门离开,而是提着行李,蹲在他面前跟他再见。
      俞明文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尽可能的温柔,“爸爸走了,你在家听话。”
      他对这个家的所有一切都没有了感情,唯独这个儿子,流着他身上的骨血的孩子,他是不舍的。若非吴眉雾以孩子为胁,说如果他敢争俞越的抚养权,那么她就是拖到死也不会跟他离婚。
      于是他同意了。
      同意得自然。
      抚养权不要也罢,哪比得上无婚姻束缚的自由来得让人心动。
      他完全忘记了,当年是他追的吴眉雾,小学六年级到大三,十二岁到二十一岁,穷追不舍,整整追了九年。像个变态一样跟在吴眉雾后面尾随她回家,去她读的中学偷偷的看她,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的告白,终于熬得了女生的心。
      如今却因为能够离婚,感到解脱。
      像是个笑话一样,今年刚好是他们结婚的第九年。
      俞越自然懂“走”是什么意思,但在他的认知里,走就好像是出趟门,无论出门的时间长短,总还是会回来的,于是他细声问道,“爸爸,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俞明文看着他,不说话,只又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俞越跟着跑了两步,大声说,“爸爸再见!”
      俞明文不带停顿地三步做两步跑下楼梯,转眼就不见了。
      俞越懵懵的,转身回屋时看到吴眉雾在哭,眼泪流了满脸,声嘶力竭。
      他吓得跑过去,喊妈妈,一声又一声,不停地喊,但是吴眉雾没有应,反而哭得更凶了。
      他也想哭,他瘪了嘴,眼眶泛红,眼泪马上就要掉出来了,吴眉雾突然搂过他,哭着说,“小越,妈妈只有你了,只有你了,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他不要我们了。”
      他来不及消化这句话,眼泪啪嗒一下流了出来。
      ……
      俞明文的离开对吴眉雾而言,是心里生理双重致命打击,吴眉雾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
      她是陷进过爱情里的女人。
      她并非是铁石心肠的人,俞明文九年的追求,数不清多少次的告白,她之所以每次都能做到拒绝,是因为她不喜欢,她习惯性遵循自己的内心。
      也正因此,第九年,发觉自己有了一丝心动,且这种心动愈来愈深,扰得她心神不宁时,她在俞明文的又一次表白下答应了。
      谈恋爱,结婚,一切自然而然。
      婚后,俞明文对她很好,好到宠的地步,家务事一律不需要她做,也不用她做饭,哪怕工作再忙,他仍会挤着时间回家给她做饭,陪她吃饭,然后笑眯眯的说我去洗碗。
      年年如此,天天这般,接连着几年,吴眉雾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这种幸福中,但是幸福总不会一直。
      渐渐地,俞明文厌倦了这种生活,他尽自己所能的对吴眉雾好,但他做的再多,好像仍讨不到对方的欢心,她很少对自己笑,也不会说夸奖的话,更不曾提过有关爱他的一个字。
      他感受不到吴眉雾对自己的爱。
      他为此郁闷,也感到难过,为了排解苦闷,他染上了酒,也认识了别的女人,会对他嘘寒问暖,让他开心的女人,他没办法不心动的。
      他前半生大多时间都在想着对吴眉雾这个人好,他也想得到别人的关心,想有人能对自己好。刚开始他当然想这个人是吴眉雾,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都有孩子了,他仍然没有得到,吴眉雾还是最初的模样,冷冰冰的。
      心是会慢慢变冷的,他也不再抱任何期待,他只想能有一个人对他好。
      所以哪怕这个人是夜店里的,只是为了他的钱的女人,他也乐在其中。
      离婚对于一个不再顾家的男人来说好像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俞明文刚开始还是有所留恋的,毕竟吴眉雾是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纵然再怎么着,心底还是舍不得的。
      他跟自己打了个赌。
      那是平淡无奇的一个晚上,他跟往常一样喝酒喝到凌晨回来,醉醺醺的,看人都是模糊的叠在一起的人影,吴眉雾从门外花枝招展的女人手里接过人时,眉头皱得很深,但她还是保持着该有的素养,没有发火也没有多言。
      俞明文倒在她肩膀时,还依依不舍的和女人道别,吴眉雾脸色紧绷,手掌心都掐红了。
      等女人走了,她把门关上后,手上收了力道,俞明文摔倒在了地上。
      她小心越过男人的身体,去卫生间打了盆水给他擦脸,俞明文喝多了不怎么老实,头动来动去让人心烦,她把毛巾丢进盆里,双手绕过他的耳侧,捧住了他的脸。
      俞明文忽然睁开眼,俩人四目相对。
      吴眉雾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俞明文也不挣扎,透过手缝看她,闷着声音问道,“吴眉雾,你爱我吗?”
      酒气扑鼻。
      吴眉雾怔了一瞬,她心里的回答清晰可见,爱啊,我不爱你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不爱你怎么会跟你结婚?哪怕是现在我都不确定你的爱了,我还是爱你的啊!
      但这些话她半个字都没有说,因为她刚刚亲眼目睹了这个男人的出轨,她若是说了爱,岂不输了。
      好半晌,她才说话,声音淡淡的:“那你呢?还爱我吗?”
      时间凝固住。
      彼此都在等着对方的回答,一分一秒都是煎熬,而吴眉雾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显然不会是先败下阵来。俞明文忽地笑了,笑出了声,在这种氛围下听起来莫大的讽刺,他不再打算耗下去了,先开了口,“我累了。”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吴眉雾收回手,对上他的眼睛,一言不发。
      “我们离婚吧。”俞明文闭上了眼睛,他还是没有勇气在她的目光中说这句话。
      他赌输了。
      哪怕吴眉雾亲眼看到他跟别的女人亲密,她也不会露出任何吃醋,在意的表情,她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好像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会在意。
      吴眉雾愣了很久,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俞明文说他累了?
      她让他感到累了。
      她其实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习惯了别人对她好,为她付出,知道感激但不知道如何回报的人。
      不会说甜言蜜语,关心的话也说的硬邦邦,学不会制造惊喜和浪漫。明明每年俞明文的生日,三四个月前就开始琢磨,但一到当天就会失去所有的勇气,那些筹备好的浪漫桥段一个都不会实施。
      仍旧还是只把准备好的礼物像交接工作一样客气的送给对方。
      明明在对方下班晚了,会想打电话过去问问,却又硬生生忍住,一个人在家担心的等到深夜。
      明明也开始学着做饭炒菜,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做出一两道看不清原料的菜,还坐在饭桌前忐忑不安的等待对方回家,却又在最后关头因为怕在对方面前丢人而把饭菜都倒了,留下一副原封不动的样子。
      你看,她就是这么胆小,纠结。
      她无趣,固执,不浪漫,不可爱,哄不来人开心。
      直到这一刻,俞明文说出我累了这三个字时,她甚至松了口气。
      她太清楚自己这样的性格,是留不住任何人的。而尽管她开始想要改变,但对于她和俞明文来说,还是来不及了。
      “嗯。”她轻声道,语气平静。
      平静下藏着巨大的悲凉。
      ……
      离婚条件只有一个,俞越的抚养权归她。
      俞越还小,什么都不懂,一切来得及。
      她把前半辈子未付出的感情一股脑全都给在了俞越身上,她加倍加倍地对俞越好,几乎每顿饭都亲自做,接送上下学,她一门心思全扑在了照顾俞越这件事情上。
      俞越长到现在,十六岁的大小伙子了,吴眉雾从未让他吃过一点苦,极少让他干活,吃的穿的都是竭尽所能给他最好的。
      ……
      而他也清楚地知道母亲的好,他还记得吴眉雾哭着对他说,只剩下他了,那场景跟发生在昨天一样。连肩头被泪水打湿,湿哒哒的黏腻感,他都还有记忆。
      如同吴眉雾说的一样,这偌大的世界,他们是只剩彼此的人。
      所以此刻他无比憎恨自己,因为他清楚难过的知道:让吴眉雾如此辛苦,一直委屈自己,累倒在地的人。
      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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