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后来，我等你来

　　初雪。
　　雪花在天空中缓慢降落，蓝岸市一夜之间被铺成了白色。
　　欢繁踩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留下了一路的脚印，她慢慢的走着，并不着急，但脚印还是略微凌乱。
　　头发上沾了不少的雪，融化之后成了水有些冷，她也不在意，早前被她撑在头上的那把伞也被收进了书包里面，她站在茫茫白雪下，顷刻间与之成了一体。
　　只是她站的地方，原本的雪白已经被红色晕染，还有血混着水从上面不断滴落，欢繁最终没忍住蹲下哭出了声。

　　“据新闻报道，蓝岸市弦道路上的清河桥垮塌，目前已经造成了人员伤亡人数为十三死、五伤，垮塌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
　　“同学们，我们蓝岸市清河桥的垮塌，足可见塑料工程的危害之大。”语文老师向来喜欢在讲课之余给他们讲一些新闻要事，自己再加以阐述其观点。
　　这次垮桥事件发生在今早，来得太突然且十分严重，已经引起了上面的高度重视。
　　各处都在争相讨论，一时间人心惶惶，清河大桥是近几年才建成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免让人唏嘘。

　　“陈齐，欢繁家的小区不就在清河大桥那边吗？”
　　叶星本来因为昨晚看电视熬了夜正犯困，听到这句一下子精神抖擞了，转身拍陈齐的头问他。
　　今天欢繁没来上学，叶星还以为她生病不舒服，跑去问方可舒，方可舒啊了一声说，不对啊，她应该比我早来啊，我去她家敲门的时候林奶说欢繁已经来上学了。
　　她还奇怪欢繁怎么逃课来着，这会心里面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啊，好像是在那边。”陈齐说，看她脸色不安，又道：“你别乱想，我哥不会有事的。”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等会下课了，我再打一个电话到她家去。”叶星说，她现在心慌的厉害，不确认一下没法安心。
　　下课铃一响，她从抽屉里摸出手机，拨打欢繁家的电话，没人接，试了重拨好几次，只有“嘟嘟嘟”声，还是没人接。
　　“你好，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机械的女声重复性的响起，仿佛没有止境。
　　叶星的脸色变得愈来愈难看。
　　“你别瞎担心，她要是下午再不来，我们就请假去她家看看她怎么了。”陈齐安慰她也顺带安慰自己。
　　“我们现在就去找老师要请假条。”叶星说话的声音开始慌乱，她边说边站了起来。
　　“好”陈齐应她。
　　程易据抬起头，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蓝岸市的人民医院因为大桥倒塌送进许多伤者，林栀梅几经周折才在医院的某间病房内找到林欢繁。
　　欢繁睡着了，林栀梅关上门慢慢走过去，等看清了女生的脸，喉头哽咽了一声，双手捂住嘴哭了起来。
　　欢繁听到声响醒来，她尝试睁开眼睛，她努力想睁大一点，好看清楚奶奶的脸，但还是只能睁开一条小细缝。
　　她的的眼睛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眼角下布满了淤青，右脸高高肿起像个凸起的小山包，与左脸形成明显的不平衡，鼻子那里还有残留的血迹和缝合的细线，嘴巴还在往外渗血。
　　她已然面目全非。
　　欢繁眯着眼睛，抬起手想给奶奶擦眼泪，林栀梅握住她的手，哭着说：“没事的，孩子，没事的。”
　　在说她给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奶，我没事。”欢繁的声音晦涩喑哑，嘴巴一张一开疼的颤抖，止不住的吸气。
　　“嗯，奶奶知道。”林栀梅憋着眼泪，心疼道。
　　欢繁抿了抿唇，朝奶奶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尽管扯得嘴角很疼，可她还是很想笑一笑。
　　林栀梅握了许久她的手，开口说道：“你再睡会儿，奶奶出去下。”
　　给她掖好被子，林栀梅带上门走了出去。
　　她哪都没去。
　　只是走到离病房较远的长椅上坐下，医院走廊人来人往，老人家坐了很长时间，她不说话也不走动只单单坐着，眼睛空洞无神，看起来很无助。
　　“小叔，那个老奶奶看起来很伤心，她也病了吗？”小家伙睁着大大的眼睛，扯着他的衣领问他。
　　“嗯，大概吧。”纪曜绛戴着口罩，说话的声音低沉，他把男孩抱得很紧，男孩的小脑袋没力气似的歪在他的肩膀上，他边回着男孩的话边往预定的病房走去。

　　推开病房门，首先看到的是病床上受伤的女孩。
　　窗外的阳光泄进来，把她的伤口清楚地暴露出来，光照的原因，女孩脸上的伤口显得更为可怖。
　　纪曜绛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男孩，还老老实实的趴在肩膀上，并没有看向这边。
　　他把男孩放到另一个病床上，男孩转头看到欢繁，大概是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象，他惊的一抖，过了会儿才用手指指着女生说：“小叔，我认识她。”k
　　“嗯，上次给过你奶茶的。”纪曜绛扯下脸上的口罩，帮他回忆。
　　“不，还给过我棒棒糖。”男孩认真反驳。
　　“好了，我们该躺好睡觉了。”男人打断他的话，帮他脱掉了外面的衣服，打包塞进被子里面。
　　随后又拉上病房里的窗帘，然后关上灯拉上口罩，拧开门离开了。

　　病房里离了光暗了许多。
　　男孩盯着欢繁看，他现在不怕这些伤口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拧门的声音。他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摸黑凑近欢繁的脸，轻轻地给她吹右边脸受伤鼓起的地方。
　　温热的风吹到脸上，微微减轻了疼痛感，很舒服，欢繁一直紧皱的眉被这股风给抚平了。
　　男孩小小的一只跪趴在床上，身体因为保持一个姿势而麻木酸疼，他刚准备换个姿势就听见了门口渐近的脚步声。
　　他快速挪回到自己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一如男人离开之前乖巧安睡的模样。
　　纪曜绛低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交叠着双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没过多久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男孩松了口气，挣开一点被子朝欢繁看去，看了一会儿眼皮开始打架。
　　然后撑不住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病房里一片静谧。

　　林栀梅抹干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站起身。
　　她去医院外面买了吃的，拿回病房喂欢繁吃的时候和女生说她要回趟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太慌张，很多东西都没有带，需要回去拿。
　　“奶，你路上小心。”欢繁叮嘱她。
　　林栀梅拍了拍她的手：“嗯嗯，我很快回来。”

　　叶星走到半道上，突然停住了，她嘴里念着：“这样太慢了。”然后抖着手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
　　“罗叔。”叶星喊，着急道：“你快点来学校接我，快点！！”
　　十多分钟后，被称作罗叔的男人赶到学校门口。
　　叶星爬上副驾驶，男人转头第一句是，“你受伤了？！”
　　“没有。”叶星拉住他的胳膊，说，“罗叔你先不要问了，快点送我去欢繁家。”
　　男人扫了她全身一眼，没发现问题后，对还在外面站着的几个人说，“上车，我送你们过去。”
　　叶星极其不安，她一会儿看看手表，一会儿看看窗外，隔了十几秒就问身边的男人到哪儿了。
　　男人按住她的手，提高了车速，十五分钟后到达小区门口。
　　叶星跳下车，大步跑进了小区，其他的人紧随其后。

　　门都快要敲烂了也没有回应，叶星给林栀梅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心跳的非常快，她不安的搓着手，控制不住自己往不好的方面想，又不停地否定自己，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其他的人在她边上，面色难看。
　　等了好一会儿，老旧小区居民楼梯间突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一声声的仿佛重重砸在人心里，叶星猛地站起身扒着栏杆往下看，一眼看到林栀梅花白的头发。
　　她几步冲下去拦在老人家面前，脚因为蹲的时间长了发麻，一下站的不太稳往后倒，被称作罗叔的男人眼疾手快的接在怀里。
　　叶星借着他的劲站好，抬眼看到林栀梅微红的眼圈，急忙忙开口：“奶，欢繁她怎么了？怎么没去上学啊？生病了吗？”
　　一连抛出几个问题，问到最后都不敢再开口。
　　林栀梅握住她的手，看了眼其他的几个人，轻声道：“先进屋吧，进屋再说。”

　　几十平米的小房子，客厅的面积实在有些小，几个人进去，屋子就显得拥挤。
　　叶星的手还被林栀梅拉着，林栀梅拉她坐在沙发上。
　　方可舒陪坐在另一边，其余几个人各自找了位置或站或坐，一室寂静。
　　窗外的雪自早上下起就没停过，越下越大，已经不是飘落而是开始哗哗的掉落，落在地上起了厚厚的一层。
　　林栀梅盯着窗外纷飞的雪看，一直没吭声。
　　叶星担心的憋不住了，她刚要出口打破这让人透不过气的静谧，就听到林栀梅长叹了口气，说出的话里有浓浓的悲戚：“她才十六岁啊。”
　　这么突然的一句话，让他们统统摸不着头脑。
　　叶星刚想问什么。
　　林栀梅的下一句话就让几个人狠狠愣住了。
　　“清河桥意外坍塌，欢繁掉下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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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她现在呢？！”方可舒最先回过神来，咬着牙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大声问。
　　“在医院里。”林栀梅说完移开了看向窗外的目光，这句话提醒了她回来的目的，她站起来径直往欢繁的房间去，脚步踉跄。
　　叶星紧跟着几大步冲过去，要帮林栀梅收拾衣服，没有再多说任何话。
　　她要亲眼去看看欢繁到底怎么了。
　　她要快点看到欢繁。
　　林栀梅没有要叶星帮忙，她往袋子里装了几件欢繁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具，带上了储存着家里所有积蓄的银行卡，关好门窗。
　　拿着东西站在门外，她看向这个住了大半辈子的家。
　　就像很多不知道是否还能再回家的人一样，舍不得，想要再多看一眼。
　　方可舒站在林栀梅身后，看着老人拉上门上锁，觉得很难受，这个房子她进出过很多回，没有任何一回出来是像现在这样感到害怕的，她很害怕，但林栀梅应该会更害怕，她拉过林栀梅的手，轻轻地抱住了老人。
　　叶星走过来在背后搂住了老人。

　　六个人分成两拨坐车去医院，三个男生另外拦了辆出租车，一路沉默，直到下车都没有人说话。
　　俞越先下的车，程易据和陈齐跟在后面，走了几步男生突然抬脚跑了起来，大片的冷风瞬间从衣服间穿过，打在身上，刺得骨头疼。
　　他毫不在意的加快了速度，越跑越快，像憋了许久的一口气急需释放。
　　程易据和陈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也大步跟上。
　　冬日蓝岸市黑的早，医院走廊的灯火有些许暗。林栀梅提着保温瓶快步走至病房门口，她伸手去拉病房门，叶星突然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平静道：“奶，我来吧。”
　　她深呼吸了口气，拧下门把，推开门，往里看了过去。
　　然后整个崩不住哭了。
　　欢繁正望着天花板发呆，听到声音看过来，一时怔住，第一反应是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脸，急忙偏过脸，几秒过后意识到什么，松了口气。
　　还好。
　　还好提前找护士小姐要了口罩。
　　叶星哭着扑上去，快要碰到人时又急刹车猛地收回了手，不知所措的哭着道：“怎么会这样啊？是不是特别疼啊？！怎么会伤的这么重啊？？”
　　说完就哭了更凶，哭得身体都在抽搐，到后来好不容易哭累了还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说：“我要叫我爸…嗝……将负责的人……嗝…都送去坐牢……一个都不能放过。”
　　明明做出的动作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又让人暖心到不行。
　　欢繁拉过她的手捏了捏，安抚道：“我没事，伤的……不重，就看…着有点……吓人，你别哭。”
　　这一句话她说的很不利索，停顿了好几次。
　　叶星胡乱擦了下眼泪，拉开点两人的距离，担心道：“嘴巴怎么了，也受伤了吗？”
　　欢繁的眼神瞬间黯淡不少，她低着头若无其事道：“有颗门牙摔断裂了，导致讲话有点不清楚。”
　　叶星一听又想哭，一旁的方可舒见她又要开始，当机立断将人拖出了病房。
　　后面三个家伙还没进去也一并被拦下了。
　　欢繁感激的看着方可舒。
　　方可舒点点头，不自然的摸了下下巴，帮她带上了房门。
　　病房内一瞬间安静下来。
　　静得连呼吸声都可以听到。
　　欢繁突然喊了一声“奶”，老人家立刻过来问她怎么了。
　　“奶，我嘴巴疼，喝水不方便，可能需要买一些吸管。”像是想到什么，她的眼睛亮了亮又说，“还有能不能帮我买一个玻璃瓶和一些彩色的折星星的纸条，嗯，还有………”
　　林栀梅了然道：“还有笔，对吧？”
　　欢繁点点头，冲她笑了笑。
　　这一笑扯得胸腔疼，她默默吸了口气让疼痛缓过去。
　　林栀梅走出病房的时候，外面的几个人都还在。
　　叶星看她出来，急忙问：“奶奶，欢繁她还好吗？”
　　眼圈还很红，说话也有点哽咽，但眼泪幸好是止住了。
　　林栀梅“嗯”了一声，说现在要去买些东西，方可舒陪她一起。
　　叶星坐在椅子上，不安又着急，她看着病房门口，想再进去看看欢繁，可她又怕自己忍不住哭，身边一直陪着的高大男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男人捏了捏手，抬起的手还未落下。
　　叶星一个没控制住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罗叔。”
　　手轻轻落下来，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嗯，我在。”

　　病房门的另一边，三个男生排成一排靠墙站着，俞越突然迈开步子，他拧开门进了病房，程易据和陈齐压根没反应过来，等他俩去推门的时候，俞越已经反锁了。
　　他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走进去。
　　欢繁听到脚步声看过来，见是他，瞬间不知所措起来——为了透气，她的口罩刚刚给摘下来了。
　　男生反应却不大，他也没有避开眼，而是看着她慢慢走过来，站定病床前。
　　两人相对无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欢繁才听见男生略带清冷的声音稳稳响起。
　　“还是想和你打一场篮球。”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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