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后来，我等你来

　　床头灯透着一抹亮，照在靠坐在床头的人脸上，朦朦胧胧的。
　　凌晨三点多，沈弈醒了。
　　他做了一个噩梦，醒来浑身冒冷汗，梦里那种害怕的感觉太过真实，导致他脑袋里全都是梦里的画面，闭上眼睛就是那个场景，于是只能睁着眼睛，也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他梦到林欢繁跟俞越离开了，离开前跟他说抱歉。
　　他拽着人求她别离开，她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人却是距离他越来越远。
　　他深呼吸了口气，转头看身边熟睡的人。
　　欢繁身子侧向他这边，双眼紧闭，呼吸清浅，睡相很好，双手交叉枕在脑袋下面，看起来那么温柔安静。
　　他低头看到俩人中间隔的距离。
　　明明睡前被他搂到怀里来了，却在俩人都睡着后自如地退出他的怀抱，跟他保持了十多厘米的距离，她的身体还没有接受他，这不难想，毕竟他们这是第一次同床而眠，那，她呢？
　　是真的因为接受他了才会答应他的吧。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多想，他也不是不相信她，他只是害怕。
　　来之不易的东西在得到后太容易让人患得患失了，他真的害怕，怕她再次不要自己，怕她跟十一年前一样说离开就离开了。
　　“嗡嗡……！！！！”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分外刺耳，也让人无端起了一阵烦躁和心慌。
　　沈弈快速拿过手机，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起身去了客厅。
　　他把房门带上，这才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而后慢慢变成了哽咽声。
　　过了一一会儿，那边的人控制不住，哭出了声，“哥，叶星没了。”
　　沈弈一瞬间死死地拽紧了手机，手背上的皮肤绷在一起，青色的筋脉暴露在外像是凸出来了一般。
　　他紧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头陈齐的哭声听起来太过悲伤，这句话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可他还是坚持问道，“陈齐，没了是什么意思？！”
　　“沈弈？”陈齐错愕，他吸着鼻子问道，“怎么是你？”
　　“我问你，没了是什么意思？！”沈弈厉声重复道，声音彻底没了温度。
　　闻言陈齐又有些控制不住，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在医院走廊打着电话嚎啕大哭，路过的人无不侧目，叹息，
　　想来安慰他，又迫于他身边高大男人的威慑。
　　陈齐靠着背后的墙慢慢地蹲了下来，捏着鼻子道，“叶星现在……在医院急救室里，医生…正在抢救，很有可能……抢救不过来。”
　　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含含糊糊。
　　沈弈没了耐心，他深呼吸了一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对陈齐道，“你身边还有其他的人吗？”
　　陈齐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边上的程易据，程易据一直就在注意着他，见他看自己也蹲了下来，伸手抹了把他脸上的眼泪。
　　陈齐看着面前的人，回话道，“有，程易据。”
　　“你把手机给他。”
　　陈齐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把手机给了程易据，“沈弈叫我把手机给你。”
　　程易据拿过手机，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对着手机道：“我们在蓝岸三医院。”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沈弈边问边转过身拧开房门，床中央鼓起一团，欢繁还睡着，他捏着门把手，有些不敢走进去。
　　“情况不乐观。”程易据沉重道，他转头看了一眼急救室上的红灯，又道，“你们尽快赶过来。”
　　边上的陈齐抬手捂住了眼睛，有泪水顺着他的指缝里流下来，一滴两滴三滴……

　　沈弈闭了闭眼，睁眼时已经做完决定，他大步走进房间，走到床边喊欢繁，欢繁被吵醒，迷蒙地睁眼看他，“小弈？”
　　沈弈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黑眸直视着她，沉声道，“我们现在要去趟医院。”
　　“啊？”欢繁没明白，但听到话里的医院二字也知道事情紧急，她随着男人的动作迅速下床，急忙忙找到衣服裹上。
　　她刚穿好，沈弈拉过她的手，俩人换鞋，关灯，锁门，加上一起花了不到一分钟。
　　下楼时沈弈直接把欢繁面对面抱了起来，然后大步跑下楼梯，欢繁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弄得紧张，却只是搂紧他的脖子没有吭声。
　　沈弈把她放上车，然后以一种飞驰的速度奔向医院。
　　十五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医院，路上沈弈专心致志地沉默开着车，他开车的速度过快，欢繁怕跟他搭话会影响到他，就一直保持沉默。
　　这会儿到医院了，她得让自己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个准备，拉住大步往前走的男人，“小弈，发生什么事了？”
　　沈弈没有回话，而是牵紧她的手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他们找到急救室的时候，急救室上面的灯刚好灭了。
　　走廊上所有的人一齐涌上去，急救室的门被人从里打开，主刀医生走了出来，看着面前的许多张担心着急的脸，他摘下口罩，缓缓的给出令人沉痛的事实：“叶市长，市长夫人，叶小姐经过抢救，已经转醒，但最多只剩三个小时了，我们尽力了。”
　　欢繁挤过去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
　　叶小姐？
　　什么叶小姐？
　　什么叫做尽力了？
　　欢繁听不懂这一句话，可是她甚至不用问，因为边上叶玢，洪芸，罗陆，陈齐，程易据的存在就足够说明了叶小姐是谁。
　　洪芸当场晕了过去，叶玢好像一瞬间完全老了，他伸手想去扶叶夫人，手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两个人一起往地上摔去，程易据和陈齐手疾眼快一人扶了一个，罗陆眼眶发红，哗地撞开主刀医生，冲进了急救室。
　　急救室里剩下的医生和护士见此均是一惊，有一个男医生被撞倒在地，嘶地一声，其他人反应过来连忙去拦，但拦不住。
　　罗陆快他们一步抓住了叶星的手，他的眼眶通红，眼神狠厉，透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纵然在场的人都是连生死都见惯了的人，也通通被他的眼神震住，一时间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没有人敢去碰他，更遑论扯开。
　　许久。
　　有一个女护士按住颤抖的手，细声开了口，“先生,这位患者的身体非常虚弱,不能经受剧烈刺激。”
　　“滚！”罗陆仅仅吐出一个字，从牙齿缝中挤出来。
　　叶星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因为打了麻药的缘故，开过刀的伤口并不很疼，她扯起嘴角，隔着氧气罩喊身旁的男人，“罗叔！”
　　罗陆双眼布满红血丝，红得像是随时会流出血一样。他握着叶星的手，看她带笑的嘴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叶星笑了笑，“我没事儿。”
　　罗陆忽然把头埋进她的手心里，呜咽地哭了起来。
　　这个在她十二岁生日那天起就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陪她成长，给她收拾烂摊子，给予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的男人，到今天这一刻算起来整整陪她度过了二十三年的时光。
　　二十三年来，她还从未见过他哭。
　　没想到第一次见，居然是因为她要死了，叶星到这时才觉出点难过来了，她轻声道，“罗陆，对不起啊。”
　　罗陆没有抬头，男人哭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哑着嗓子道，“叶星，我爱你。”
　　开口说话时眼泪都流进了嘴里，又咸又涩，苦的人窒息。
　　叶星笑了，就算脸色惨白，她笑起来仍旧非常好看，像个小太阳，“我知道，你都亲我了，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又不是傻。”
　　罗陆不回她的话。
　　叶星又说，“罗陆，那我也亲你了，你也该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我也喜欢你。”
　　罗陆摩擦着她的手，直点头：“我知道。”

　　知道的太晚了。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叶星的场景，那是他第一天给叶玢当助理，他的第一份任务是接叶玢的女儿放学。
　　叶玢有个女儿是外面人都知道的事情，但真正见过小女孩面的人很少，叶玢极其宝贝他的女儿，媒体上就连只言片语都未曾有报道过，想来应该都是被叶玢交代过。
　　他自然也没有见过，也没人给个照片他，说是叶星的照片一律都不得外传，让他直接去一所私立的小学六年级三班教室门口接人。
　　他提前一个小时赶到了那所小学门口，在车子上等候了半个多小时，等离放学还有一刻钟的时候他下车迈步进了学校，六年级在教学楼的四楼，他花了三分钟走上去，又花了两分钟找到三班，他站在三班的教室外，朝教室里面看去。
　　一排排的学生，他停留个几秒钟一扫而过，扫到第五排的时候，目光停留在了一个侧脸轮廓精致，格外漂亮的女孩身上，那女孩儿一脸桀骜，身上穿了件亮蓝色的样式简单的棉袄，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使然，她坐在那里分外显眼，跟其他的人都不一样。
　　那女孩子可能是无聊，突然转头往外看过来，恰好和他的目光撞上。
　　女孩忽然笑了下。
　　眼里都是细碎的光。
　　他确定了，这就是叶星。
　　这是他们的开始，后来他就开始了漫长的照顾叶星的生活。
　　叶星需要什么了，他要准时给送过去。
　　叶星想要去哪儿了，他得把人安全送到。
　　叶星撅着嘴不开心了，他得负责哄。
　　他干着叶玢私人助理的活，更多时候却是在为叶星服务，叶星其实挺好照顾的，比很多脾气大一言不合甩脸色给人看的那些人好太多了，她就是小孩脾性，偶尔心血来潮想闹他两下，也最多是要他帮忙去买点东西或者是像个大爷似的坐着要他帮着吹头，捏肩，捶背。
　　他就这么照顾叶星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叶星开始慢慢长大，渐渐比年少时懂事，很少会再跟他耍赖，闹他玩了，他开始不习惯，他本来觉得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他没有想到时间过去，他不但没有适应，反而越来越严重。
　　叶星给叶玢打电话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凑近偷听，要是听到了有个一两句话提到自己，能好心情一整天。
　　那段时间叶星跟叶玢的通话以及平时的对话里总是会提到陈齐这个人，次数多了连叶玢都有所怀疑，让他去调查，不用叶玢吩咐他都想这么做，但叶玢交代他了，他办这事也就更加光明正大了，顺便还隐藏了内心的那些涌动的情感。
　　调查得出来的结果：陈齐是普通家庭，父亲在一个工厂里干科长的职位，母亲则经营着一家小超市，他们家就他一个小孩。
　　说起来陈齐他们家在普通人的家庭里算得上中等，但对于叶玢来说，不足一提。
　　他为清楚地知道叶星和陈齐的不可能而隐隐开心，却在开心之余又担心起自己的家庭背景来，他一个家里父母都等他来养的，拿的工资还是叶玢给开的人，岂不是更没资格跟叶星放在一起讨论？
　　他想这个干嘛？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够了。
　　可是有一个事实无论他怎么不去想，怎么去隐藏，怎么憋着不说，就算一辈子烂在心里，他也不能否认这事实真实存在——他喜欢上叶星了。
　　原因不知从何说起。
　　他回想过很多遍他跟叶星发生过的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事情，也找不出一件事是让他喜欢上叶星的理由，只能说有些喜欢或许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在许多细小微杂的生活中积累起来的。
　　他喜欢上了叶星，这事无人能说。
　　他当年能被选上当叶玢的私人助理，性格是很大的一部分，沉默寡言，做事认真敏捷以及极好的忍耐心。
　　“能忍”是他在今晚叶星说出“我也喜欢你”之前的这么多年里最引以为傲的品性，他以前求得不多，只觉得能待在叶星就好。
　　几小时前落在叶星嘴唇上的亲吻也是因为怕叶星会属于别人，他会失去叶星，才做出的越矩。
　　这么些年他面对叶星一直忍耐着自己的喜欢，是怕自己一说出口，叶星对此产生厌恶会立即消失在他面前，他再也见过不到她，这不是他所想的，所以他愿意一直以“罗叔”的身份陪在身边。

　　“你知道什么呀？”叶星轻声反驳道。
　　是的，他不知道。

　　他从来都没有设想过叶星喜欢上他的可能性，因为觉得不可能，在他的认知里叶星永远不会喜欢他。
　　他终于抬起头来，直起身覆上叶星的氧气罩，隔着氧气罩吻她的额头，鼻尖，脸颊，下巴。
　　他盯着糊了一层雾气下叶星的眼睛，俩人视线胶着，叶星嬉笑着撅起嘴巴，他轻轻地去吻她的“嘴唇”。
　　“我爱你。”他昵喃着，眼泪控制不住往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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