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后来，我等你来

　　第二天的考试照样还是男孩送她，欢繁关上车门隔着车窗和他说再见，然后朝学校走去。
　　学校周围因为高考都被警戒线围了起来，基本只有小型的电动车能过去。
　　她背着包没有阻碍的朝前走，忽然听到有人喊，抬起头，前方十几米远处叶星正一脸惊慌失措的指着她背后，欢繁想转头往后看，但没来得及。
　　事情发生的太快。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车撞上自己，天旋地转间。
　　砰————！
　　她摔倒在地，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叶星像疯了一样跑过来，一把推开围观的人。
　　她扶上欢繁的手颤抖不停，有咸咸的泪水流进嘴里，欢繁靠在她怀里，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叶星搂进她忍不住痛哭出了声。
　　欢繁想给她擦眼泪，试了好几次右手都抬不起来。
　　叶星哭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叫来路边维持秩序的警察，是个中年大叔。扫视一眼现场，蹲下来问：“没事吧小姑娘，能讲下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叶星这才停止哭，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头也不抬地反手一指，抽着鼻子说：“他骑车不小心，撞到了人。”
　　那警察顺着她的手指看，发现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还背着书包，看样子也是参加高考的学生。
　　男生抿了抿唇，开口的声音里满含抱歉，“我会负责的。”
　　“你怎么负责？你拿什么负责？”叶星愤怒地说道，语气很激动，欢繁用还能动的左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背对那男生说：“我没事，不用负责。”
　　那男生没有说话，直接走过来推开叶星将欢繁给抱了起来，不顾其他人的阻拦，抱着人大步往离学校最近的医院走。
　　叶星一瞬间怒火中烧，跑着去追，却在看清楚男生的脸时愣住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撞到欢繁的人是俞越。
　　居然是俞越。
　　……
　　到医院挂了急诊，做检查时，医生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欢繁明白了叶星为什么哭那么凶，女医生唏嘘道：“哎，脸怎么伤成这样了？！”
　　她猛地低下头，慌乱地去口袋里掏手机，掏了好几遍才拿出来，对着脸照了一下。
　　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完全呆住了。
　　几秒过后她抬头轻声问道：“阿姨，您这里有口罩吗？”
　　医生说有去给她拿。
　　她瞬间又低下了头，俞越就站在她边上，她不能表现的太脆弱，让人同情，但她此刻完全坚强不起来，她只有沉默，让自己看起来没事。
　　戴上口罩后，医生又给她检查手——除了大拇指右手其余四指红肿得吓人，食指关节那里磕掉了肉，伤口的血已经凝固，无名指弯曲着无法直立。
　　医生让她去拍个片子看有没有骨折。
　　欢繁说了谢谢，但是她还得赶回去参加考试，就说考完了再拍片子。
　　走出急诊科室，坐车回学校，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她要走进考场，跟在后面的男生出了声：“对不起。”
　　欢繁扯了扯脸上的表情，转过身时嘴角弯着，“先回去考试吧，考完再说。”
　　说完往上拉了拉口罩，进了教室。
　　她没有说没关系。
　　这也根本不是一句对不起一句没关系就能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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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繁没能做好理综后面的主观题，她几乎握不住笔。
　　无法握笔计算，没法准确知道答案，在播放器提醒只剩最后十五分钟时，她翻过试卷，勉强赶在考试结束前涂完了选择题。
　　考完试叶星来找她，叶星很有点手足无措，问还痛不痛，严重吗？医生怎么说，她只摇了摇头。
　　叶星就不再说这个，小心翼翼地问她饿不饿，中午要吃点什么，她回答都可以，叶星就带她去了离学校挺远的一家饭店，开了间包间。
　　手受伤导致吃饭都很困难，叶星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她的手也受了伤，坐到她身边要喂她，她笑着说不用。
　　叶星就收回了手，低头吃饭。
　　沉默地吃完饭，欢繁抢在叶星付款前说她付款，叶星不同意，她只看着女生不说话，叶星只好同意。
　　走出饭店欢繁喊了她一句：“小星。”
　　叶星转头看她，“嗯？”
　　“谁付款都一样的。”欢繁说，见她要反驳，又说：“我昨天答应了今天考完要请陈齐吃饭的。”
　　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叶星立即反应过来，拍拍胸口说：“放心，请他吃饭的事情交给我了。”
　　说完她搂住欢繁的胳膊，在路边拦了辆车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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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风也紧随着强有力地刮了进来。
　　教室里面极其安静，只有试卷偶尔被翻动和铅笔在答题卡上填涂摩擦发出的声音。
　　欢繁往窗外看去，她不喜雨，没过一会儿，就转回了头，抓紧最后的时间写英语作文。
　　考完混着人群走出去，她低着头没有看到教室外等着她的男生，也没有如之前那样走向来接她的黑色汽车，而是淋着雨回了家。
　　扑通一下，她跪在林栀梅的照片前。
　　摘掉口罩，她明明想让奶奶看到她笑的样子，可她嘴一张就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
　　痛哭失声。
　　伤口碰到眼泪很疼，她仿佛感觉不到，她满脑子都是她以后该怎么办？
　　离上次掉下桥受伤已经过去了三年，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慢慢走出来的时候，老天又和她开了巨大的玩笑。
　　怎么能对她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要她带一辈子口罩吗？？？
　　她根本没法见人了啊，她面目全非了，她会吓到别人的。
　　不可以的，不行的，她今天还要去告白呢。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纸盒跑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用纸使劲擦伤口。
　　她疯了一样用尽全部力气反复去擦，像个自虐的神经病一样。
　　擦不掉，怎么都擦不掉，越擦皮肤越红，也越来越疼……她看着镜子里那个人不像鬼不像鬼的自己，突然被吓得转过了身。
　　她挫败地蹲到地上，又哭了。

　　“程叔，我一个人去。”
　　黑色轿车稳稳停在小区前，男孩边解开安全带边说。
　　说完立即推开门下车，大步往小区里跑。
　　一路跑到他认识的防盗门前，喘着气扭动门把，轻轻地一下，门开了。
　　欢繁真的来这里了。
　　房间里找一圈都没发现，只有卫生间还没进去看过。男孩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快要靠近时听到里面的动静，他想也没想就推门进去了。
　　他没有想到看到的会是欢繁在哭。
　　哭的整个人都在颤抖，看起来很伤心又极其脆弱，他一时僵在了门口。
　　犹豫一瞬，他了过去。
　　突然被人抱住。
　　欢繁愣了一瞬，接着就是挣扎，男孩被她一把推开，过了会儿又抱上去，她用力推开，他再抱。
　　反反复复。
　　欢繁彻底没力气了，她无力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男孩在背后紧紧抱着她。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
　　欢繁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理智也已回归。
　　她咳了一声，拍拍身后男孩的肩膀，头仍紧紧埋在膝盖上，轻声道：“可以帮我把客厅里的口罩拿过来吗？”
　　声音因为哭过嘶哑的厉害。
　　男孩松了手，说：“好。”
　　戴上口罩又在冰凉的地板砖上坐了一会儿，等腿麻缓过去才站起来，她慢慢地走出了卫生间。
　　屋子里黑漆漆的，走了两步又折回去牵男孩的手。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对屋子里的构造一清二楚，闭着眼都能安全无误地走出去。
　　意识到她是要带自己离开，男孩拽住她的衣角：“先洗个热水澡吧，你淋了雨，这样会感冒的。”
　　“回去再洗吧。”她摇了摇头。
　　男孩张张嘴，又闭上了。

　　锁上门下楼，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车后座。
　　程觅发动车，从后视镜里瞄到欢繁面上的口罩，不动声色地调了个头，换了方向。
　　车子开到医院，程觅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去挂急诊，按照医生说的，先去给右手拍了片子，等片子的时间去美容科看了下脸。
　　医生让欢繁摘掉口罩，她顿了一下迟疑地摸上口罩，拉开了半边给医生看。
　　右脸上有三处刮伤，都还渗着血，但是伤口不深，面积也不大。
　　医生凑近看了一会儿说：“这个没办法弄，不能抹药也没办法处理，不然会留疤，记得回家要注意饮食，不要吃放了酱油的食物。”
　　欢繁拉上口罩，点了点头。
　　等他俩都出去了，程觅拉着医生问：“这个留疤的可能性不大吧？你看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可千万不能留下疤啊。”
　　医生给出专业的判断：“要是饮食各个方面都注意到的话，留疤可能性不大，只不过要让皮肤恢复到正常颜色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好的，谢谢医生了。”
　　……
　　他俩坐在外边走廊等，男孩去前台找护士小姐要了杯热水捧回来给她，欢繁接过去时说了一句谢谢。
　　男孩一时无措，把“不用谢”吞掉，挨着她安静地坐了下来。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男孩看到她手上的水杯没了刚开始往外涌的热气，应该是凉了，然而却还是跟刚开始一样，一滴不少。
　　他伸手将水杯拿过来，放到一旁，又伸手抱住了她。
　　直到程觅来，他都没有松开手。
　　程觅看了他们一眼，取出片子拿去给医生看，得到没骨折但有轻微撕裂回家后注意好好养的回答。
　　把片子装回袋子，让俩人在医院门口等，程觅去停车场开车。
　　回到家，欢繁直接上楼回了房，反锁了门。
　　程姨被这状况吓到了，拉着程觅问发生了什么事，
　　“欢繁脸和手受了伤。”程觅说，他把片子递过去，“没太大问题，不过你也别在孩子面前多问，毕竟是脸受了伤，不比别的地方。”
　　程姨朝楼上看了眼，点头：“放心，我有分寸的。”
　　男孩在他们说话间上了楼，他打不开欢繁房间的门，就先进自己房间再从相通的那道门进去。
　　欢繁端坐在书桌前，目光平视着前方，听到动静看了过来。
　　男孩瞬间一动不敢动，欢繁动了动嘴唇：“你怕我？”
　　男孩立即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男孩一会儿，然后起身走过来跟往常一样弯下腰，看着男孩的眼睛说：“快点回去睡觉，我没事，我有点困了，洗完澡就睡的。
　　男孩问：“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为什么？我都说了我没事。”欢繁有点生气，没事两个字被她说得格外重，好像这样就可以掩饰她已经快要藏不住的脆弱。
　　男孩说：“想跟你一起睡。”
　　欢繁没有说话，男孩就又问了一遍：“能吗？”
　　“……能。”
　　洗好澡躺在床上，欢繁侧身背对着男孩。
　　床头柜上她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电话铃声和短信声此起彼伏，她伸手拿过来，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关了机。
　　欢繁很困很困，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然而脸上的伤口太疼了，火辣辣的疼，硬把她疼醒了，烦躁地睁开眼，发现男孩正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她。
　　她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就看到男孩蹭地一下爬了过来，接着她的眼睛就被人用手遮盖住了，耳边传来男孩稍显稚嫩的声音。
　　“很疼吗？我帮你吹吹。”
　　舒适暖热的风一下又一下地扑到脸上，脸还是很疼，但又好像确实是比之前要好了一些。
　　她眯着眼睛快要睡着前跟男孩说累了就睡不用一直吹，说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第二天欢繁醒的很早，男孩还在睡，睡得很沉。
　　她给男孩盖好毯子，下床走过去推开阳台的玻璃门，依靠着阳台栏杆呼吸着有些湿润的空气。
　　随手带出来的手机被她开机。
　　她给叶星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告诉其他人她没事，是去医院检查了医生都说的没事，又说自己最近要在家里待着，暂时都不会出门，叫她不要担心。
　　从头到尾她的语气都异常平静。
　　叶星信以为真，以为她真的没事了，以为暂时见不到是指半个月，一个月，最多两个月吧。
　　于是，她笑着说了好，但她没想到那是一个又一个的盛夏。
　　是很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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