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后来，我等你来

　　一行人晃荡着从体育出来时已经五点多了，欢繁赶着回去，就和男孩搭上出租车先离开了。
　　留下来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极其有默契的各奔东西，分道扬镳了。陈齐和叶星家顺路，坐了同一辆车走，方可舒朝离这不远的公交车站走去，打算坐公交车回家。
　　程易据拖着俞越去网吧。
　　回去的路上，碰到下班高峰，堵车堵得厉害，本来只需几十分钟就能到，硬生生给堵成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看了下手表，上面显示七点十五分，欢繁把钱给司机后推开门，拉着男孩直奔别墅。
　　客厅里极其安静，欢繁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她牵着男孩一步一步上楼梯，堪堪上到第三阶就碰到了从上面下来的程姨。
　　欢繁怔愣了两秒钟，而后礼貌地喊人：“程姨。”
　　程姨仍旧是和蔼可亲的，她什么责怪的话都没说，笑着应了一声，边继续下楼梯边说：“晚饭做好了，先去吃饭吧。”
　　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欢繁只好拉着男孩下楼，坐上餐桌吃晚饭。
　　晚饭很丰盛，四菜一汤，其中三个菜是荤的，汤是香甜的玉米排骨汤，不论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引人食欲大开，欢繁照旧还是只吃了小半碗饭，喝了半碗汤。
　　她吃完放下筷子的时候，男孩还在喝汤，男孩今晚吃了不少东西，离午餐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七个小时，想来也是有些饿了。
　　等男孩喝完汤擦干净手和嘴，又是好几分钟后，欢繁有些难耐地用力按了按胸口，实在是很不舒服。她送男孩回房后立即进了自己房间，从抽屉里找出药片剥开两粒，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就着水将药片吞下去，药效没那么快起作用。
　　然而疼痛感汹涌而至，她终于还是撑不住摔倒在了地上。
　　水杯落地，溅出一大片玻璃渣，水四面八方地流去，晕成了一滩又一滩。
　　………
　　针扎在手上的疼痛感使人渐渐清醒，欢繁慢慢睁开眼睛，头还很晕，混沌成一片，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才感觉好了一些。
　　一名中年男人正在给她打针输液，看她醒过来，转头对站在一旁的程姨道：“阿姨，小孩醒了，弄点水过来吧。”
　　“好，我去倒水。”程姨应道，接着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
　　男人看了眼输液瓶和输液的细管，惯例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胸口还疼吗？”
　　欢繁摇头：“不怎么疼了，谢谢医生。”
　　“以后要是不舒服，就早点说出来，像这样扛着没用，早点说出来早点治疗才是正确的做法。”一惯的医生口吻。
　　欢繁点头：“嗯，我知道了。”
　　男人这才稍稍满意地叮嘱道：“嗯，那等下多喝点水。”
　　“好。”
　　大概听话的病人的确会被少啰嗦许多，男人看她这么听话，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拿着药箱出去了。
　　欢繁的目光随之就落到了一直盘腿坐在床上，她的旁边，安静地看了她很久的沈弈身上。
　　她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摸了摸男孩的头，“怎么没去睡觉？”
　　房间的窗帘被人拉上挡住了外面的光景，她低头看了眼手表，十点半了。男孩的作息时间一直都是规律的，这个点照常来说应该熟睡了，更何况今天还出去了一趟。
　　“我来你房间跟你说晚安，看到你躺在地上。”男孩有问有答。
　　欢繁看他说这话时皱着一张小脸，笑了笑，“我就是太累了，来不及上床就在地上先睡会儿。”
　　男孩愣了愣，反应过来她是在哄骗自己，低下头不再吭声。
　　两边脸颊鼓成一团，很明显是不开心了，真是个孩子，喜怒哀乐根本不会去掩藏。
　　她换上较为轻松的语气，慢慢道：“我没事，就是胸口有点疼，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放心吧。”
　　男孩还是低着头，小声道：“我知道你不舒服，每次我生病不舒服，小舅问我怎么样了，我也说我没事，因为不想让他担心，可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才继续说：“可是每次都会被他发现，他告诉我，生病不舒服就要说出来，难过也要说出来，不用一个人憋着，因为我是有人可以告诉分享的。”
　　分享这个词通常搭配快乐、喜悦等美好的词来用，没想到原来也可以跟难过、不舒服这样沮丧的词来用，并且毫不突兀，反而让人觉得窝心。
　　“你也有人可以分享，可以跟我分享。”男孩还在说，“不要憋着。”
　　欢繁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你，小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真的谢谢你。
　　“不用谢。”男孩小声反驳，“我什么忙都没帮到呢。”
　　房间门突然被人推开，程姨端着水杯走进来，上楼梯时碰到了医生，耽搁了些时间送人。她把水杯递给欢繁，关心道：“有没有好一点？医生开了止疼药，他说要是还疼的话，可以先吃一颗来止疼。”
　　胸口的疼痛感相比回来那会已经好了太多，是可以承受的程度。欢繁抿唇回了个轻松的笑，“好多了，要是等下还疼的话，我再吃。”
　　程姨又说了一些关心的话，却只字未提她带沈弈偷溜出去的事，欢繁觉得抱歉，主动承认错误道：“程姨，我下午带小弈溜出去，是我不对，对不起。”
　　程姨拍了拍她的手，看了眼男孩，温声道：“小弈多出去走走也好，只是这个天气温度确实太低了，以后还是少出去为好。”
　　“嗯，我知道的。”欢繁说，“现在已经很晚了，程姨，您去休息吧。”
　　“嗯，我也是有些困了，就先去睡觉了。”程姨站起来，打算先送男孩回房再去睡觉。
　　男孩不肯，撒着娇道：“程姨，我想在这里睡觉。”说完呲溜一下钻进了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黑发。
　　程姨笑了笑，弯下腰掀开被子放低语气哄他回房睡觉，说欢繁身体还不舒服，他要在这里睡，万一睡相不好踢到了她怎么办。
　　男孩不知道自己睡相怎么样，只是在听到可能会踢到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不情不愿地钻出被子，穿上拖鞋，程姨直说这才乖嘛，牵着他往外走。
　　走了几步，想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男孩转过身脸红红地跟欢繁说了句晚安，欢繁温柔地回他：“小弈晚安。”
　　男孩点点头，乖乖跟着程姨回房了。

　　一室空寂，静的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欢繁翻身摸过手机，点开了音乐播放器。
　　房间只有床头的小黄灯亮着，光线昏暗，并不刺眼，空调温度调得正合适，缓慢调子的音乐。明明是个非常适合安然入睡的环境，欢繁躺在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
　　今天这场篮球赛的意义在哪？
　　她不知道。
　　俞越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招惹她的意义在哪？
　　她也不明白。
　　这样一想来，难免是有些无奈的，她喜欢俞越，从发现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这半年里，这种喜欢的感觉不曾减少，反而越来越有加深之势。
　　但是俞越喜欢方可舒，所以她不可能告白，不可能去表明自己的喜欢，她觉得自己就不该存有这份心思。
　　就算她跟自己说不用去在意方可舒，安慰自己方可舒又不喜欢俞越，她可以去喜欢，但是她却不能不去在意自己受过伤的脸。
　　她是自卑的，从掉下桥后开始。
　　所有人都说她的脸没什么变化，跟以前一样，但还是会有人不经意间就指了出来。
　　那是林栀梅生前生病住院后，她独自去菜市场买菜想熬点蔬菜粥，有认识她的卖菜阿姨开着玩笑说，怎么没以前好看了，说完还多看了好几眼。
　　那时她脸上的伤已经痊愈，除了鼻子上因为破裂而缝了线导致的小凸起，其他地方都是好的，完整的。
　　她告诉自己，阿姨只是开玩笑的，并没恶意，也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同，但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听到这句话后疯了一样转身往家狂跑。
　　装在袋子里的菜不要了，阿姨找她的钱也不要了，阿姨在后头追着喊她，她也恍若未闻，脑袋里只有一个极其迫切的想法——她要回家照镜子。
　　到家后如愿以偿地照到了镜子，然而她只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就吓到崩溃地转身抱住了头，果然，果然有问题，左右脸不对称，右边脸眼窝下面的地方比左边高，还有眼睛，眼睛也是，右边的眼睛看起来没有左边的灵动，毫无神采，就像是瞎了一样，只空有一个眼珠，丑陋而吓人。
　　果然，奶奶还有医生他们都是骗人的，骗她说没变化，说和以前一样的话都是在安慰她，其实什么都没好，怎么可能跟以前一样，永远不可能跟以前一样，永远都不可能的！
　　她那天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哭了一下午。
　　哭到最后，连流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靠着马桶坐在地板砖上，狼狈不堪，像个疯子。
　　这件事情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没什么好说的，说了也只会让人平白无故的担心。
　　现在想来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其实也才过了几个月而已，而她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当时的难过。
　　大多数人的理解中，女大十八变的含义指的是女生面貌身材随着年龄的自然改变。
　　而她的却因为生活的恶作剧，在十六岁的时候，提前改变了。
　　往不好的方向改变了。
　　欢繁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摸脸的动作，耳边的音乐声催人入眠，她闭上眼睛，默默地想。
　　那就选择暗恋吧。
　　一直暗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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