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

　　清晨六点多，菜场旁早市人声鼎沸。
　　方卓然看着承旭同自己一模一样的满手满袋，唇角逸笑，“我发现，菜场早市，是我为数不多不觉得人多嘈杂的地方，之一。”
　　“嗯，果蔬新鲜有保证。”承旭挑眉，“以后和大爷大妈一起挑，不会冲动型消费。你呀，不能成箱成捆扛着买。”
　　方卓然拖长声调，“‘对方会好外坏内，混进石块、水泥板增重，所以，要大胆杀价。他们在地头一角一角杀（河蟹）过农民伯伯一次，所以，我们杀回来也不要有负担。’”他忍笑侧头，一副待表扬的架势，“重复的对吗？”
　　“嗯嗯，好聪明，记得牢。”承旭配合他，夸赞自觉流出，眼神却游移向两边，定在一处不动。
　　方卓然跟着瞥一眼，了悟，“猪肉汤粉？你想吃？”
　　承旭抽抽鼻子，“算啦，有太多葱花无数辣椒，走吧。”她笑了下，“我们已经买了关东煮全家福、煎饼果子、豆腐脑了，走了走了，去前面棚子找位子坐。”
　　“东西重吗，要不你在这边等我，放了手里的我就来接你？”两人在人丛中曲折穿行了片刻，方卓然抬声问。
　　承旭立刻大声回，“我不！”
　　“那一起走，不急。”方卓然慢慢踱到她身边，两人仿佛不约而同都带了极强吸力，一紧紧挨住就再不分开。

　　蓝蓝棚顶一角抬目即见，承旭咬唇，罕有的怯怯，“我，我，跟你说件事，但你保证，不许生气，我，我才说。”
　　“我很少真的特别动气吧，除非特殊情况，这你知道的。”方卓然声息平稳，暗中却皱眉，这是怎么了？
　　承旭凝目，慢慢把东西放到棚子里的折叠桌上，坚持，“你会生气吗？”
　　“什么事？”
　　承旭慢慢把手机递给他，“这篇采访，你看下。”
　　方卓然依言逐字仔细看了，心头大亮，清澈洞明，一旁的人儿此时却愈发局促，不时偷眼瞟他。
　　“然后呢？”他满脸肃然看着她，“你想我说什么？”
　　承旭下唇一片红艳，“这个外国友人，你见过不止一次，我欠他一个大人情。但，他现在这样，这种这么重要的采访，却，却和记者句句含沙射影，我，我不喜欢。我和他，一早言明，一直在讲，从未答应他，可……”
　　“你，为他内疚，一直内疚？”方卓然扬起一角眉毛，“是吧？”
　　承旭赧然犯愁，“曾经一点点，很少的一点点。”她心间略略泛酸，“他还总问我，若没有你，会不会是他，可，可你，一直在，我假设不到其他情况。”承旭语声渐急，“我就说不知道，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但他现在这样，我很，感觉，不好。”
　　“嗯。”
　　“为什么这样啊，我没错，明明他不对，为什么，为什么，反而是我？”承旭语声更低弱，渐渐散在晨起的干净空气里。
　　方卓然一语未发，两手空空转身离去。
　　“你，你，你去哪？”
　　少顷，风中传回应答，听不出丝毫异样，“等我。”
　　承旭静静坐下，不语不动。

　　仿若一万年那样久，满装胜利果实的布兜轻轻一动。
　　“怎么不先吃？都快冷了。”方卓然不知什么时候坐回承旭身侧，把关东煮盖子打开，取掉皮筋。
　　跟着的煎饼果子、豆腐脑也被同时打开。
　　承旭侧头看他，语气肯定，“你生气了。”
　　“汤粉吃吗？”方卓然把盒子放到桌上，“没有葱，辣椒我自己加的，放心吃吧，拿筷子，张嘴。”
　　承旭目光颤动，方卓然微一摇头，止住她，“先吃东西。”
　　两人头挨着头，一人一半，三两下消灭精光。
　　“我一点没有生气。从采访看，他热情好客，对舞台有自己的坚持。”
　　简言之，见字如面，克里斯托弗无疑有他的影子，这应该是承旭离开中国的那段时间吧。
　　他抬手放在承旭轻软发顶，“很辛苦？”
　　“一点点，曾经的小case。”承旭轻轻笑开，眉动目盈一派舒朗。
　　方卓然不假思索，喂她一勺豆腐脑，“你觉得无法让他翻过这件事，可也不愿伤他是吗？”
　　“是。”承旭点头，痛快承认。
　　方卓然接过话头，“那，你放心我吗？”
　　“啊，说什么？”
　　方卓然抽出面纸，递过来，“男女思维大大不同，有些话，同性来讲，更好一些。”
　　承旭托腮，“我以为，你只会说，叫他滚。”
　　“我至于这么粗野？”方卓然叹气，把人搂住，“我们，是堂堂正正恋爱，明白？”
　　自然，无需想是否对得起任何其他人。
　　承旭一推他肩膀，拿起皮筋在左手他中指轻轻一绕，“这样的？”
　　“那不然呢？”
　　承旭点头，笑容似蜜糖般甜，“那，你们，好好谈下。”
　　“没问题。”方卓然点点她方才绕过的地方，左看右看，“太潦草了，我居然会是这样有的正式名分，怪事。 ”
　　承旭双颊通红，“呸，少得了便宜就卖乖！”
　　“不是吧，我知道付过了钢琴的押金、租金也不剩什么钱了，已经没有计较了，你还想怎么样啊。”方卓然大喊冤枉，“喂喂喂喂，别这么唯心，好歹讲讲最基本的逻辑啊。”
　　承旭细眉倒竖，“呸，快去看看恒铭的财报，营业利润率才几个点，不唯心，你当我贼稀罕怎么地？”狠狠切齿中无影飞掌重重拍来，“滚滚滚，晚上作厅（河蟹）长，去睡地板！”
　　“我又不是官迷，还是主卧温香软玉更合心意。”方卓然闪电般缠住她的手，“动辄武力，方太太，就算恼了也要文雅些，才行。”他趁势扣她入怀，“嘘，别动，你看老人家们笑你了。”
　　承旭窝在怀里仍不老实，横手揪他耳朵，“颠倒黑白，死皮赖脸，以上两点，阁下宇宙第一！”
　　“两根筷子一样齐，你可不弱于我。”方卓然重重咬她中指，“知道我等了多久，存心气坏我的，嗯？”
　　“疼疼疼疼，饶命饶命。”承旭脸上哭笑不得，略略眯眸，如丝媚眼淡掠，口中软软娆娆一声叹，“唉，你别咬了，刚刚那豆腐脑白吃了？”
　　方卓然一瞬出尽胸底污气，哑声肯定，“牙口好，连皮带骨毫无压力。”
　　“你啊，唉，不是狐狸是呼理！”承旭啐他，“典型的得理不饶人啊！”
　　方卓然表示深切赞同，张口咬她耳垂，“我生来就长在道理上，何况更是得理的时候？”
　　这话真是太绝了，承旭结结实实的懵然失语。
　　所以，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居然会忧心不已，生怕这人生气吃亏呢？
　　肯定是方氏迷魂汤喝多了，嗯，一定是这样。
　　不过，是这个人错不了就是了。
　　☆ ☆ ☆ ☆ ☆
　　E市，黑天鹅剧院后台。
　　克里斯托弗看着盛装相携出现的两人，神色复杂的黯了黯。
　　“怎么样，我守信吧，来看你在内部的演出，还向人安利了。”承旭笑着把花篮递过去，“就是，我是舞台剧盲，可能提不了什么有价值的意见了。”
　　克里斯托弗双手捧过花篮，“没关系，你能来看我已经很开心。”他顿了顿，“旭，最近好吗？”
　　又来了，唉唉唉，真是要命，承旭故作好奇，有意茫然四顾，缩减存在感。
　　“她最近胖了两斤，天天催我陪她减肥。”方卓然自然而然接话，眸色一闪，笑容柔软和煦，“后台比较吵，我们过来就是打声招呼。”
　　承旭面露难色，“你来过这里，卫生间在哪啊？”她牵牵方卓然礼服袖子，贴耳小小声，却又让在场的另一人恰恰听到，“刚刚燕麦粥喝多了……”
　　“沿着走廊拐到第二个岔口，有标牌的，去吧。”方卓然一拍她，“我在观众席等你。”
　　承旭点头，背身走开，把空间留给两位男士。
　　三清在上，原谅她用这种方式遁逃吧。

　　轻轻的脚步声远了，空气一时冷寂。
　　克里斯托弗也不再掩饰，上好油彩的脸板正僵冷，眸中流露无奈愤恨。
　　方卓然眸色悯怜疏冷，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
　　他凑近这位诗人，友好的拍拍他肩，“今天有很多专业人士各级领导都在，大家很期待这种中西糅杂的改编，加油。”
　　“我太太，承旭，至今不知道你有两个手机。”他轻羽般飞快开口，一瞬幽沉，“你，好自为之。”
　　好好谈，或许应当，可他一点教人从良做事的想法都没有，尤其是，这个人。
　　没一拳打烂他那张粉墨登场的脸，已经算他有家教好修养了。
　　走不了一招半式的手下败将，脆弱不堪的花花架子，他一点义务教育的善心都没有。
　　“你想做什么？！”
　　方卓然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天地间的微尘，“你最大的悲哀，就是不知道败在哪里，却也已经败了。”他笑起来，也罢也罢，心情好就再讲几句废话，“你，陪在她身边足足两年，除了在我与她之间制造所谓的裂缝，还做了什么？我们重逢之后又走在一起，短短几个月时间而已，心意互明，感情深刻，就差我求婚登记了。她朋友不多，真心诚意相待的更没几个，你还是，演绎好你自己的角色吧。”

　　一记飞刀可杀人也能救人，奈何，他不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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