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

　　晚上，方卓然洗完澡出来，就看见承旭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在电脑上慢慢翻着内存卡里的照片发愣。
　　他从背后把人抱坐到自己腿上，就看见一缕头发从发帽里散脱出来，正一滴一滴的滴着水，伸手一探，掌下绒绒黑眉如粉蝶翅膀，表面微微褶皱，长指一用力把不平抚去，伸手摁熄电脑屏幕，“又不吹干头发就跑出来？”
　　承旭侧眸，眼尾略扬，笑容里有淡淡的甜，“喏，给你分的任务。”
　　“懒女，受凉了怎么办？”方卓然叹口气，轻轻解了发帽，擦去表面多余水分，再逐层挽起承旭长发，慢慢替她吹干，用手指一点点梳顺。
　　承旭满足的叹息，“太舒服了。”
　　“宝宝，你为什么工作呢？”方卓然一面仔细吹发，一面漫不经心的问。
　　“为了妈妈早一天住上大房子，为了日常衣食住行可以不看价钱。”承旭笑了，“一言以蔽之，为了骄奢享受！”
　　“那就是说，是为了生活。”方卓然赞同的点头，“可你看你现在。”他把吹风机调低档位，“生活里大部分时间也因为工作而紧绷，工作的时候，生活就像这只吹风机，你被不停的追着跑。”
　　承旭忍不住噗嗤乐了，“对啊，好像大多数人都是这样，都市人难做哎。”她把脸转过来，“你想我把工作和生活一分为二，不要缠杂在一起，是吗？”
　　方卓然额头顶着承旭的额头，说的很大声，“是，最起码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只可以想着我。”
　　吹风机的热度慢慢爬到承旭脸上，烘得人口干舌燥，“你在我身边我不必再多想，反而最是杂念丛生的时候。”她顿了顿，“医疗系统里很多你的前辈师长，我不想，他们对我们的感情说三道四。”
　　“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方卓然一字一顿，“咄，他们只是我们生活里的看客，别家看客眼里的幸福，和当事人自己心里的，两回事。”
　　承旭无声扬起脸，偎进他怀里，“说句正经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身兼两职吗？”
　　方卓然扬起一角眉毛，看着她。
　　“工地上的这群人，就像高楼下面的地基，被迫隐藏在这个社会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承旭从他腿上下来，走到书房的窗前，垂眸凝视人间点点星火，“在镜头里他们最脏乱、最邋遢，为了扛起一家人的生活，八(河蟹)九年都不回家也是稀松平常，是，他们不过就是用力气去换快钱而已，到了四十、五十岁一身病痛，也只好比壮年时候更低一些，去讨生活。”
　　方卓然默默把人抱在怀里，承旭把额头贴在玻璃上，语声更低，“可是，除了这些很惨痛、很无奈的地方，有没有更有力量、更闪光的视角和地方呢？”
　　承旭仰头闭目靠近方卓然怀里，熟悉的男性气息让人安心，“我现在才知道，我的镜头那么的规矩，规矩到无力。”
　　方卓然爱怜的缓缓轻吻她额角、鬓边，“你想到办法了？”
　　“是，我已经和家铭约好，让他带着我到街上拍拍行人找找感觉。”承旭睁开眼睛，“你让我去好不好？”她转过身来，攀住他脖子，放低身段撒娇，“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卓然，你让我去嘛，喂喂喂，不然亲子乐汇我怎么办嘛，交白卷多给你丢人啊，好不好嘛？”
　　想想就头大如斗，活蹦乱跳的孩童是公认的世界上最难应付物种。
　　方卓然揉着额头，无奈，“只在公众场合？”
　　承旭点着他的胸膛，没好气反问，“不然呢？哥，大哥，我是去汲取工作经验，然后，好用于我们的项目，你可以不犯小心眼吗？”她似笑非笑哼他，“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会一眼挑中一把小白菜？”
　　方卓然不掩得意的大笑，“也对，开水白菜可是国宴菜，非亲口吃过的人不知其中美妙，凡夫俗子没机会懂的。”
　　“你已经经验的不能再经验了，再多也不怕浑腻啊！”承旭手脚并用抗议，口不择言，“放我下去！屠夫！禽兽！”
　　“十点半，我困了。”方卓然抱着她，毫不客气走出书房，锁上门，“乖乖按时休息你就去，不然一切免谈。”
　　承旭揽住他脖子，仰首密密吻住上方嘴唇，“果然还是你最好。”
　　☆ ☆ ☆ ☆ ☆
　　“刚刚我说的那些技巧和要点，你都记住了吧？”武家铭缓缓呷一口茶，问。
　　“嗯。”承旭在笔记本上记完最后一笔，满意的旋上笔帽。
　　“照片好好拍，争取这次往市里推一推。”武家铭往后一靠，“看样子，他对你不错。”
　　起码是有真正开心笑得样子了，五官也不是以往那样一板一眼的安静了。
　　承旭微微一哂，“最近觉得日子过得好快，像开了五倍速一样。”她托着额头，“像这次就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武家铭双臂交叠，“我要是有个称心合意的心上人，也是不希望被其他男子见到的。”
　　“我一早知道结局，所以总有种凄凉的幸福。”承旭垂头，唇角无声凝出苦涩，“方太太，一定不会是我。”
　　大概会是哪位门当户对的千金吧。
　　她缓缓啜饮白水，“别说我了，你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武家铭看着她，神情却似有点诧异，像是在不动声色的思索着什么。“什么？”
　　“如果对方有爱人而不爱你，不是应该‘尔若无情我便休吗？’”
　　怎么会这么放不下？甚至在多年过去以后，仍耿耿于怀？
　　“我、她、还有她爱的那个人，以前在学校，关系好到无话不谈。”
　　承旭不禁轻“啊”一声，三人行，三人行简直害死人。
　　“后来有一天，那个人打电话给我，言之凿凿的说他爱上一个人，不可救药，无以自拔。”
　　“他捧着老大一束红玫瑰跳上我车子，说希望我见证他的幸福，给他加油打气，另外做个见证。”
　　承旭内心已隐隐有预感，不觉放轻呼吸。
　　“我在车内，眼睁睁看着他们旁若无人拥抱、接吻，新买的紫白色百合就这样在后备箱无声枯萎。”
　　“都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差。”武家铭双手掩脸，不可抑制的轻颤。
　　浪漫的爱情就这样偷走，未曾有机缘说出的爱意也只得维持永久缄默。
　　一步之遥，那是再也无法跨近的一步，承旭太明白这种感觉。
　　“联合采访时由我代为送出的那个精致的首饰盒子，后来，怎么样了？”沉默良久，承旭轻轻问。
　　“她收下了盒子，退回了里面的东西。”
　　承旭再度无言，新买椟还珠？
　　那位端庄的女士玩欲擒故纵？
　　“不，不是。”武家铭似是知道承旭想什么，“男女双方都是你情我愿，家中长辈也看好这门婚事，绝对的珠联璧合。”
　　“然后发生了什么？”
　　“是男方和家人在游玩时出了意外，伤重失救。”武家铭重重揉脸，“至今她仍贴身带着订婚指环，以那人未婚妻自居。”
　　承旭不语，良久之后毅然决然开口，“若是我，只愿自己所爱余生幸福快乐。”
　　哪怕，是以渐淡渐忘她为代价。
　　哪怕，这份幸福快乐，不是由她给予。
　　哪怕，这份幸福快乐，全然同她无关。
　　武家铭如电般目光从承旭脸上扫过，在不可摧的坚决后面，发现了一个或许他一直忽略的事实--承旭，比他想象之中坚强许多，也清醒、克制的多。
　　☆ ☆ ☆ ☆ ☆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刮破欲雨的阴沉天空。
　　一个精壮身影跳下车，一路畅行无阻疾步走至最里间，他看着熟悉的清瘦背影，只觉一颗心要急跳出胸口，“那女孩，她，到底是谁？”
　　老人不语，整个人隐去在晦暗的阴影中，良久，他放下一厚沓照片。
　　照片被急速的翻动，片刻后，武家铭脸色骤变，“这怎么可能？！”
　　“他们个个都有九条命，轻易是死不了的。铭儿，铁的事实摆在眼前，你可别再像从前一样出岔子了。”
　　武家铭踉跄后退，步履虚浮的缓缓软倒，后背闷声磕上门扇。
　　照片如雪片般从青筋浮凸的手中颓然散落。
　　照片上的女孩眼波盈盈，透出早慧的坚韧，严肃五官不掩秀丽，只唇弧轻轻一牵，分外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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