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

　　“我根本没想过瞒他太久，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恒铭的副总办公室里，承旭打破沉默，安静抬眉。
　　这回答着实令冷锋意外，他仔细的观察着承旭脸上每一丝每一毫的表情，但是没有，只除了微微发白的指甲，什么都没有。
　　“当时卓然心里着急，他不想你再难过，所以……”冷锋郑重致歉，“但，无论怎样，对不起。”
　　承旭笑起来，“优秀的医生会凭借病人的创口下意识推断病人做过什么手术、用了什么治疗方案、什么药物甚至可能用到的手术器具。”她握紧了今早手里刚刚从某人那顺到的水杯，语声轻若飞絮，“就算你不说，早晚我自己也会说的，这是无可掩饰的已发生。”
　　这女孩盈盈眼波如最高倍放大镜，然而该说的话非说不可，“你爸爸，他现在，还是没有消息，我们会尽力寻找，你放心。”
　　承旭默然立正，深深一躬，标准的九十度，“茫茫人海，这是天大人情。”
　　“他并非慈父，更或许，早早换名改姓，开始新生活。”冷锋心中微酸，搭住承旭肩膀，冷峻中有脉脉关怀，“一念之间，放下自在。”
　　“若他将不争气女儿视作揭不掉的疮疤，那，那就让我看看他好不好，有无忍饥受冻，手头紧张。”承旭闭上眼，唇边一丝微笑温柔，流露坚持，“他，是，他是狠狠虐打我，可到底，也曾尽力对我好过，譬如，曾经为了让医生在许许多多人中最先看到我，在怀中他也曾将我举起老高。”
　　冷锋不语，这话他并不陌生，此事显然是她至深心结，再经一番精妙矫饰，承旭已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犟架势。
　　“你仍是此看法的话，那么，我会继续找寻下去，生见人，死见尸。”
　　“好。”承旭朗朗笑应。
　　如同多少年前一幕重现，双掌轻相击，以此为誓。
　　“财务的人都在，你去忙吧。”冷锋拍拍承旭肩膀。
　　承旭粲然一笑，“好，我先走了。”

　　待从卫生间出来，承旭就接到方卓然灵魂一问，“真的只对水杯有兴趣？”
　　“难得有项目这么轻松，我不想做甲方公敌，你同事之中，可有五分之三都是女人。”
　　“当中三分之二已组建家庭或有稳定男友，你别混淆视听。”方卓然立刻反唇而来，“没人会对神憎鬼厌的冷漠上司有兴趣。”
　　“惠婷说你俩互相学习，办公室气氛赛过极地。”承旭弯唇，“我之前已经领教过了。”
　　“医生大都不耐烦向外社交，一有闲暇宁可陪伴家人。”方卓然解释，“他们巴不得我也入围，才好进一步柔和改良。”
　　“我一贯牙尖嘴利。”承旭才不上当，哈。
　　“大家都觉得，生理期、孕期、哺乳期是女性最柔软时刻。”方卓然悠悠一句，“你是特例中特例。”
　　承旭大窘，“你这特级混蛋，快快闭嘴！”她补一句，“否则我再不理你！”后面跟着加粗的一排大大惊叹号，气势如山。
　　方卓然一句如剑语音，“只得晚上才理？那也容易的很，我这混蛋吃点亏，另买一副厚窗帘，免去你清早抱着我不放手的尴尬。”
　　承旭头皮发麻，“为何你身边总有数不清女人？”
　　“跟你说过，恒铭按劳取酬，薪资也比同类市场高些。”方卓然似很有耐心，“正常人员流动而已，乖，不要乱吃干醋，那东西伤胃的很。”
　　承旭眼眶有些发潮，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告诉全世界人知道，她爱的人，有着这世上最柔软清明的一颗心，即便是他在投入热爱的行业里遭受过不公、伤害，却也仍不愿恶语相向。
　　“不止是我杯子洗不干净的客观原因，你难道想不出我为什么非拿你车里放在手边的旧杯子？”承旭声若蚊呐般飞似的说完，静静收线挂断。
　　☆ ☆ ☆ ☆ ☆
　　“今天，扣子我自己来吧。”
　　半举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放下，拦阻了帮忙。
　　门半合，微温的手机紧紧贴在耳畔，俏然轻语反复一听再听，如细流潺潺，绵绵清悦。
　　直至霍华德大步迈进理疗室，直接一个熊抱才被迫中断，“方，真是个奇迹，你的手指向内屈度达到30度了，这太棒了！”
　　“征途漫漫。”方卓然细看测评结果，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还是希望我的手指可以更有力一些。”
　　“再勇猛的冲锋也有力竭的一刻，方。”霍华德一板一眼。
　　方卓然笑了，“我不愿看她再因为芝麻小事流泪，想给她亲手做一碗银丝面，往事虽然可鄙可恨，但未来无限美好。”他笑得眉梢眼角俱是欣悦，“等她愿意公开，我就安排你们见面，把她正式介绍给你们认识。”
　　霍华德低头在胸前划十字，“敬爱的上帝，竟有善良的人不怕危险，乐意收服这头不知疲倦的猛兽。”
　　方卓然一手肘撞过去，“要不是看在你夸了她的份上，你以为你的毁谤会就这么一下算完？”
　　霍华德不怕死的建议，“方，我觉得除了见她之前先冲个澡，洗掉一身汗臭之外，再将领带换成彩色丝带会更好。”顺带一退，欲闪电般功成而去。
　　“滚！大卫.布鲁斯.霍华德我正告你，以后要是你敢出口轻薄她，看我不把你斩成一节节，丢到海里喂鲨鱼！”方卓然毫不客气抬腿踢去。

　　承旭把一整盘虾肉整齐剥好，放到桌子中间，看着某个现在仍在时不时显出笑容的男人，探手摇一摇，“不吃饭，老看着我笑，干嘛？”
　　“我现在才知道有情饮水饱是什么意思。”方卓然捉住那只手，放到唇边，“坏东西，你把人生百味都粘走了。”
　　指端传来熟悉麻痒，如低伏电流，微小而真切，承旭定定看他，忍不住哑声，“我今天来对账发现项目办公室的也在，他们和你们综合部的讨论说，要把两方的人合起来，用自愿报名的形式搞一个亲子乐汇？”
　　“帮忙看顾除婴儿以外的学前儿童是一项职工福利。”方卓然数着手指算账，“你们项目上的孩子见到父母的频率可比我们还低，找个周四或周五大家放松一下不好吗？”
　　“恒铭这边本来也有现成的场地，再多二十几组人的话，设备另外租就好，也不麻烦。”方卓然握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脸颊，“让你提前看到了也好，很好的促进甲乙双方感情的机会，季总不会有意见的。为什么非要分割开呢？本来就是目标相近、利益重合的共同体，不是吗？”
　　承旭抿唇凝思，良久，缓缓点头。
　　她找不到任何拒绝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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