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

　　手机被轻轻放在了桌上，“嗒”的一声。
　　“怎么样怎么样，方总怎么说？”胖男人凑过来，眼神无限期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聂总。”打火机在冷锋的掌心里转来转去，恰似五彩暗光流转在他眼里，凝出无限莫测。
　　“冤枉，我比窦娥还冤枉，那混小子我是真不知道他去哪了。”胖男人小心赔笑，“我要是知道，肯定就说了。”
　　冷锋把杯子推前，一手轻抚杯壁，一手搭上聂雷的肩，“我们方总，有句名言--‘护不了下属的人，越早走路越好。’”他眼里有光一闪，“我还没有走路找下家的打算，怎么也得尽责呐。”
　　耳畔一声摩擦轻响被放大到无限，聂雷感觉自己半边身子立刻酸麻难耐，“你--”
　　背部传来两股巨大的向下力量，令人动弹不得。
　　紧跟着，是一声雷霆断喝，“别动！警察！”
　　冷锋拍了拍手，施施然站起，“你那个小同乡，煽动工人闹事、偷盗甲供贵重金属材料不是一次了，你当我们不知道？聂总，其实，你不愿意和我说也行，我讲了不勉强你。毕竟，去个不能不说的地方，不就什么都好说了吗？”
　　“我们是E市广同区分局经侦支队侦查员，现经内部系统查验，证实清源镇聂家村村民聂鸣系二十年前通源公司特大盗（河蟹）窃案3.24专案犯罪嫌疑人，即，系统内网上追逃人员。聂鸣已于前日到案，据他交代，之前针对恒铭的抢夺案是你在事后指使人助他逃逸，而之前，在我们问询你的时候，你并没有说实话，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个便衣警员架着腿发软的聂雷离开。

　　啧，这个人，真脏。

　　一只粗粝大手一掌握拳打向冷锋手掌，“兄弟，谢了。”
　　“和我还客气，当不当我是战友了？”冷锋一笑，“这可是你自己眼力好。”
　　“要下雨了，我让小原送你？”
　　“是，这天，要变了。”

　　☆ ☆ ☆ ☆ ☆
　　雨打车窗，一滴一滴争先恐后的碎落在玻璃上。
　　承旭微信不接，电话始终忙音占线。
　　方卓然闭上眼，趴在坚硬方向盘上，车里，是真冷啊。
　　轻扯唇角，伤口剧痛，连带笑容也苦涩异常，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小旭，你在哪里？
　　平时没事的时候只觉得老薛的茶馆环境幽然，但现在，这大街绕小巷，扰得他心里前所未有的乱。
　　人再怎么变，也脱不了年少最初的那个壳。
　　他还记得她喜欢去开阔的地方，喜欢到类似书店、冷饮店、杂货店……这些地方随便找一个靠窗的角落窝着。
　　因为，她说过“那样，我和人们互相不打扰，我又能看到别人在做什么，多么好。”
　　可是，他竟然，找不到她。

　　一段幽暗影像如剪，利落剪碎乱麻。

　　也是在这样一个黑压压的大雨天，那个时候他们才刚刚熟悉起来。
　　方卓然扭头看安座看雨的承旭，奇怪的发问，“走了走了，其他人可都走光了，这种天气，不回寝室好好待着，在这枯坐干嘛？你不是怕打雷？难不成，是要修（河蟹）道么？”
　　“面对生活要迎难而上这是不得不做的事，但是面对雨，我想坚持一点，等它停。”承旭声音里有清淡的笑意，“要是能在雨停之前数清楚落在眼前的雨有多少滴，就更好了，你说是不是？”
　　这说法不仅是新奇有趣到闻所未闻，还有一种孩童样的傻气，他当时好笑的答，“对对，有的时候不是你放弃了什么，而是看你坚持了什么。”
　　“为赋新词强说愁，不懂，有不懂的好处，不用逼着自己非得懂。”她的眼睛里清波流动如雨落，“你先走吧，天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
　　他连着大跨几步退回她身边，“开什么玩笑，我说了得天天护送你教室和寝室间往返的嘛？”
　　“那，随便你。”
　　E市雨景实在常见，没一会儿就看得人心烦，他另外找了个话题，“为什么，下雨的时候，你从来不撑伞呢？”
　　“笨，我手都用来推轮椅了，到哪去找第三只？”
　　“那，也可以穿雨衣啊！那样不另外用手！”
　　“雨水会顺着雨衣集中流到一些地方，会生锈，时间一久，零件会更容易坏的啊！”她瞪他，尾音里有浓浓叹息和无尽羡慕，“唉，傻子，你那么明朗的孩子气，真是叫人羡慕又惆怅啊。”
　　“人更重要一点吧！”他挑起一角眉毛，“坏了就换嘛！工具，哪有不坏的道理！”
　　“这轮椅好贵的，几千块呢，要真坏了，得花更多钱。”她没好气的翻白眼，“你家财大气粗，我家又不是……”
　　“你等着。”他心里没来由涌起前所未有冲动，“我以后一定要让轮椅的价格降下来，不仅如此，还要淘汰你现在用的那种沉重的笨家伙。”
　　“哈，好啊。”她笑得弓下身子，周身轻颤，“哈哈哈哈，我等着。”

　　后来，雨终于停了。
　　推她回寝室的路上，深深的夜空底下，只听她很小声的哼着一首歌。
　　后来他忍不住问那是什么歌，她没答，只抬高了一点声音，静静地唱出来：
　　“你可知道我的渴望？
　　像你一样自由自在，
　　如清风徜徉。
　　哦，如海的夜空，
　　深邃记唤你。
　　如何找寻你？
　　哦，天上的恋人，
　　四处的流星雨，
　　千万不要击中它。
　　哦，心中的恋人，
　　你来去无踪，
　　却绊住我的心。
　　哦，浩瀚的世界，
　　而你，是唯一。
　　千万不要离开我，
　　在这深夜我抬头仰望，
　　星河流动，
　　你乘月光奔向远方。”
　　唱完之后，她告诉他，说，这首歌的名字叫《天狐》，专辑名字叫《想念你》。
　　再之后，在他决意要保护她一辈子的时候，在他还没有觉察的时候，却也给她带去了轻飘飘却一击即中流星。
　　说什么保护，在她那样信任你的时候，那样的境遇下，遭受的再一次的至大打击，乃至凌（河蟹）辱，都是你带去的，你有何种资格！

　　方卓然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心头无限悲凉如潮涨，长长嘶鸣声响彻大街小巷，如收兵的号角。
　　过了很久很久，没有人能说清有多久。也许，根本没多久--
　　另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叫出来--
　　那么，你现在，还怕打雷吗？
　　那么，你现在，还是不敢撑伞吗？
　　你能原谅我从前的浅薄吗？
　　你能允许我现在还爱你吗？
　　从现在，到往后悠长半生，一直如此，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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