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

　　C国，碧福苑。
　　福蕖换上泳装，站在池边深深呼吸，数秒后一跃入水，在泳池里自在的游了数个来回，直至快要脱力，才伏在池边休息。
　　两小时前，飞机上那一幕不断闪回脑海，令人心凉。
　　万万料不到，在母亲病榻前，曾经信誓旦旦说过有生之年保证独身的父亲，在养病期间，会再交女友。
　　以父亲今日的权势地位，扑上来的女人并不少，但，或许是父亲当初的誓言说得太情真意切，又或许是父母相处的片段太温馨，令她错误的以为，一切都不会发生。
　　女人姓袁，相貌不算绝代佳人，胜在年纪很轻，在飞机上同她打招呼时，也只是落落大方的微微一笑，不见丝毫局促。
　　平心而论，女人挑不出一点儿错，阿爸也不能免俗，有问题的，是她。——如果福荷福蕖不是阿爸的女儿，就好了。

　　电话铃响，打断迷思。
　　“阿姊，是，我们回来了，那边放弃了民事赔偿，只委托了律所来办手续，因此特别顺利。”手指绕上电话线，踟躇中一声苦笑，“今天晚上……”
　　那头叹口气，“三叔同我说了，那女人是孤儿，父母都没了，也不怕她难缠，”福荷语声转冷，流露轻蔑，“就当阿爸人老了，总要一张带脚垫的贵妃榻吧。”
　　“难道真的叫她一声阿妈？”福蕖听着阿姊轻描淡写的冷静语声，苦笑。
　　福荷咳一声，“今天先回老宅，看看再说。”

　　C国两面临海，紧挨世界上最发达的R国，作为拥有一个商业帝国的福氏，虽然因为经济原因与中国连接紧密，但家族里新一代成长起来的这一辈，却比过去的任何一辈都更青睐以R国为首的西方文化。
　　能在不年不节的十一月，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通知全家人务必到场参加欢迎会，可见那位袁小姐，不是一般人物。
　　　☆ ☆ ☆ ☆ ☆
　　入夜时分，道路两旁高大笔直的热带树木被各式的七彩灯珠环绕装点一新，连明月也躲在远岚后，沦落到只能若隐若现的份。
　　原本金碧辉煌却暗淡沉郁的大厅里已被布置的焕然一新，琳琅满目，桌上铺了红绒桌布，连父亲珍藏的那座荷叶座仙鹤缠枝金烛台都被取了出来，燃上了红烛。
　　秀气挺拔的身影端坐在钢琴前，第一乐章堪堪结束时，抬头，向父亲微微一笑。
　　削肩露背的黑色礼服衬得人后背肌肤光润，莹白如玉，乌发高高梳起，一丝不乱，小巧耳垂上是一对饱满圆润的南洋澳白，完美无瑕。
　　跳跃而不失舒缓钢琴奏鸣曲让人心中充满舒适气息，福氏两姐妹手挽手回到老宅时，入目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手臂上一紧，福荷不着痕迹的拍一拍妹妹。
　　女人回过头来，身姿修长窈窕，纤长微弯的眉下，一双眼睛莹然含情，欲诉欲泣，像是天生会说话，红唇小巧，鼻梁高挺，整张脸笼在一种恰到好处地清愁下，别有楚楚之态。

　　怪不得，父亲将她藏得这样严密，幼妹此前数次希望一见都被保镖无情拦下。
　　这是一张无论男女老幼，得见之后，都想不管不顾揽进怀内，好言安慰的脸孔。——如果，忽略她那脸上吓人的黑色胎记的话。
　　她与每一个欲同她贴面拥抱的来人含笑相拥，不时侧头向父亲展露璀璨笑容，像一个等待大人夸赞的小孩子，温柔与俏皮奇异地融合。
　　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可以大方展露人前的，正如她脸上的胎记。
　　她并不打算做笼中鸟。

　　“袁小姐，您好。”福荷走上前，伸手，同她相握，而后，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
　　妹妹福蕖只淡淡点头，微笑里有几分疏离。
　　那位袁小姐，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对两姐妹默然点点头，而后，即刻爱娇地挽住老父臂膀。
　　老父回握住她的手，笑容可掬，从未有过的爱怜神色一览无余，“这是我大女，阿荷，这是我小女，阿蕖。”

　　大厅里陡得一静，众人有意无意都朝这边看来。
　　“袁小姐是第一次来家里，第一次吃团圆饭，你们要像尊重我一样，尊重她。”
　　老人一锤定音。
　　福蕖怔住，从前她也怕老父，和父亲也并不十分亲近。
　　但，和现在是截然相反的一种感觉。
　　可惜，没有用了，袁小姐已经挽着父亲，坐到了长桌的主位上。

　　一只手拍拍她肩膀，熟悉语声蓦然飘落，“你俩，愣什么呢，开席了。”
　　大厅里有一项旧式设计，大厅背后、厨房、卫生间用一条狭窄小道连接打通，确保家务人员在活动时不会打扰到主人和客人。
　　年轻时这位福氏掌门人极爱热闹，宅中家务人员不少，老夫人过世后，人员随之遣散一部分，只留了一半人。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服务员通过小道排队上菜的盛况了，清一色上的还是中餐。
　　福蕖像是突然得到了一股力量，顺从地让那只手牵着，坐到了桌边。

　　按次序坐好后，众人谈笑如常，不过大半问题都是冲着新成员去的，譬如，“袁小姐在哪里读书？”、“袁小姐之前做过什么工作”，等等。
　　可这位新成员只严肃认真用餐，对于抛来的问题，一律由身边人代答。
　　福荷渐渐觉出异样来，蹙了蹙眉。
　　恰见三叔书庆微一歪头，不动声色的以筷子轻点嘴唇。
　　还是个，哑巴？！
　　福荷结结实实地惊住了，阿爸，到底是看上了这女人哪一点？！

　　“吃完饭，和你一起去园子里逛一会儿，等一觉起来，明天，去转一圈。”这位福氏的掌门人悠哉悠哉地挟一口花胶，“先去种植园，再到工厂去，大概要半个月吧。”
　　话音落，只见那位袁小姐大大方方啄吻在老父脸上，笑眯了眼。
　　　☆ ☆ ☆ ☆ ☆
　　晚上十点整，两人如约沿着老宅往园子里走去，说是园子，其实是一整座山。
　　老宅依山而建，从山脚下就开始有随处可见地叶阔茎长根系茁壮的热带植物，在这里，大自然无需被回避、被缠斗，反而像动物一样，凶猛好斗。
　　老人含笑看着目不暇接，眼眸越来越亮，越走越快的女孩，悠悠提醒，“丫头，你现在手上的可是青蛙的虫卵，当心老青蛙找你麻烦。”
　　“放地上就行了。”对上一双失措双眼，老人有几分好笑，“他们产卵就在这个地方，现在你脚尖的下面那一片就是地衣。”
　　言毕，老人递过手帕，“喏，擦一擦，不用还。”
　　等女孩把蛙卵放好，擦干净手，他一手顺势牵过，一手指着不远处有亮光的地方，“上面有个亭子，我们去坐一坐。”
　　女孩点点头，搀扶着老人，两人慢慢走到亭子里，在木椅的垫子上坐好。

　　良久的沉默，老人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女孩。
　　“我夫人还在的时候，两个人经常来这里闲坐说话，她不在了，我也就很少来，这园子就几乎让它们疯长了，本来也是天生天养。”
　　女孩恍然大悟，怪不得提前叫她换了跑鞋也能感觉到地面潮软，伸指一揩，木桌木椅更是点尘未沾。
　　“晚饭吃饱了吗？味道怎么样？”
　　女孩在老人掌心里轻划，“满桌珍馐，不亦乐哉。”
　　“人呢？”老人一笑，“和我说的区别大吗？”
　　“信息太少了。不过，没有一个愚人是肯定的。”女孩点到即止。
　　老人轻吁口气，“丫头，你的失语不是病理性的，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他握住女孩的手，“就和看感冒发烧是一样的，不用怕。”
　　“我不想喋喋不休对着陌生人说心事。”女孩黯然摇头，她过去心事诉尽的代价何其惨烈，情愿现在，缄口不语。
　　永远沉默，其实，也不坏。
　　老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那边有个小炉子，龙头里是山泉水，热过牛奶喝了好回去了。”
　　只有一瓶？
　　女孩站起来，用山泉水冲干净碗，把牛奶一分为二，两人合力试了几次，点燃炉子。
　　火苗燃起，哔剥轻响。
　　“我能有空就来这里坐坐吗？”
　　老人侧头看她，“当然。你是觉得这里待着舒服好玩是吗？”
　　“实际的大自然比纪录片还震撼，像刚才那片竹子，两三分钟就窜高那么多！”女孩连连点头，兴奋的指尖发颤。
　　老人慢慢抚着她的头发，轻叹一声，“真是个小傻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