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波曲

作者: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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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乐无垢


      那一夜,子央与延照瞒了所有该瞒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千橒的小院。
      那一夜,是个星辰闪耀的夜,银河当空,莹烁无比。皓白月光无声无息在小院中流淌,整个小院犹如上天不小心遗落的流光溢彩的结界。静谧美丽,有种亘古初生的极致之美。而住在小院中的人,更是遗落凡世最高远最尊贵的神使。
      面对此情此境,子央尚能步履平稳地走进院中。延照却是不能。因此,他停留在了小院之外,看着子央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了伫立在门外等候星夜之客来临的千橒大司祭。
      毫无疑问,千橒大司祭似乎早知道了子央会星夜前来,因为他已在廊下等了多时。
      为什么千橒大司祭会等子央前来?
      为什么子央选择瞒了所有人前来?
      延照看着两个人越靠越近,心却犹如动鼓,倏地鼓噪了起来。
      终于,子央停下了脚步,他平静地站在了千橒大司祭身前,然后平静地向千橒大司祭行了礼。
      千橒大司祭没有说话。
      子央也没有说话。
      接着,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只是沉默地看着彼此。
      延照看不到背向他的子央的神情。所以,他一直只是专注地看着千橒大司祭。因为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他能够只隔着这么短的距离静默地看着灵希宫至高的大司祭。千橒大司祭其实与他一直所认为的那样一个人相差不大,而且他似乎一直都没变,总是那样一个不能让人可以随意靠近的人。虽然千橒大司祭脸上总带着笑,与人交谈也总是温和有礼,然而,他似乎生来就不是一个能够让人随意靠近的人。也可以说,他似乎生来就应该是灵希宫大司祭。在乐国,几乎没有人知道千橒大司祭的出身来历,也没有人能够真正查出千橒大司祭的出身背景。人们所知的只有,千橒大司祭从小在灵希宫长大,且于推演占卜术上天赋异常。千橒大司祭十岁继任大司祭之前,从未走出过灵希宫,也从未走下无垢山,但是,自他第一次在世人面前现身起,他一直就是所有人看到的这个样子,也一直都是人们心中所认为的大司祭的样子,三十六年恍惚而过,千橒大司祭一直没变,他仿佛驻身在时序变幻之外,只静默地看着所有人,来来往往,情怨纠缠,而他却一双冷目敛尽所有欲望,如菩提悟道般,孤定不动。
      “先生在等我。”子央肯定且平静地道。
      “不错,我的确等了你一段时间了。”千橒温雅而笑,脸上平静如往。
      “我知道先生等我,是因为先生知道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我知道。”
      “我与先生又有将近半年没见了,上次先生离开,我没有送别先生,我没有想到先生会在那天离开,也没有想到先生……”子央想起陨于祭礼台的南蘩,声音似乎终于不再那么生硬了,“走得那么匆忙。”
      “无碍,我与她之前早就告别过了。”
      时隔半年,千橒的心境早已平复。如今,他已能坦然地回忆起那一夜,因为他与南蘩的确好好地告别过了。
      千橒与子央终于一起走进了屋内。屋内,千橒早已备了小几,茶水等也早已备好。俨然一切俱备,只待来客。子央刚一走进,便略带苦涩地想,如今,他到底与之前是不同了,所以,先生对待他,也不同了。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是千橒进屋后对子央所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子央今晚来的目的。他有话想对大司祭说,自然也得大司祭愿意听他说。
      “那么,我听先生的。”子央低头静静看着小炉上窜的烟气,并没有抬头看千橒。他将自己的脸藏在了半明半暗的光影中。
      千橒依旧摇头笑了笑,心中却默默叹了叹,才道:“子央,你已不是过去的你,我虽然知道你今夜会来,但是我并不知道你会说什么。”
      “先生……猜不到吗?”
      子央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千橒。可是那样的目光,千橒很陌生。那样的审视度量,千橒觉得,子央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对手或敌人,而且,子央的话里,暗含了太多的意思。千橒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他竟然这么快就能听到子央这样与他说话了,话里话外都带着这么多的机锋。
      “猜不到。”千橒平静提起了炉上沸腾的小壶。
      “哦,那么看来,司祷今日进宫,或许只是巧合。司祷今日出现得太及时了。我没想到,母后似乎也没想到。”子央双手恭敬地接过千橒递过来的茶杯。这是先生第一次为他煮茶,也是他第一次这般从先生手中接过先生为他奉的茶。先生与他之间,果然早不一样了。
      千橒慢慢将小壶放回了炉上,没有说话。
      “先生不答,是不方便代司祷回答吗?”子央又道。然而,话一出口,子央突然便想到六年之前,也是在这个小院,先生似乎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你太急了。这句话,他说得好像似乎是有点着急了。
      千橒平静地瞥了子央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是……不方便。”
      “先生不想知道今日下午,司祷进入承启殿之后发生的事吗?”子央似乎仍然没有死心。他漫不经心地看了千橒一眼,然而,很快,他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不想。”千橒语音仍然没有丝毫的起伏。他答得干脆且利落。
      “那么,先生认为我今夜为什么会来这里?既然先生早已等了我许久。”子央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头认真地看向了千橒。与其躲避,不如面对。这是先生教我的。既然先生不进一步,那么这一步,就由我来进好了。
      千橒静静看了看执着望向他的子央一会儿,仍然只是摇了摇头,微笑着道:“我等你,只是因为你会来。子央,你知道,我不会想很多的。”
      “先生就没有想我来的目的吗?”
      千橒再次摇了摇头,却道:“我等着你现在告诉我。”
      果然,先生并没有变。子央想,在适当的时候,他总会说出他想听的话。
      子央执起双手,再次向千橒行了一礼,“先生曾经向我承诺过,如果我有问题,先生会为我解惑。”
      “不错,在……六年前,我答应过你。”六年,本不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可是却足够一个人长大成人了,比如你,子央。
      “我今夜来此,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先生。”
      子央同样也想起了六年前的那场宴会,就是那场宴会,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心中某些东西突然碎裂的痛。
      “你说吧。”千橒长长一叹,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的确已经不可挽回了。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感觉,然而,那个人却是子央,他亲手带大的孩子,千橒心中还是有些隐隐的失落。
      “我想请先生告诉我,乐国的未来。”将由我开启的乐国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
      “子央可是因为好奇?”听着子央不容置疑的话,看着子央稚嫩却坚定的面容,千橒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确定。子央为什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
      “不是。”
      “那么,你的确是长大了。”千橒略想了想,才继续道:“因为你已经不仅仅在思考你的未来,而且已经开始思考乐国的未来了。”
      “还请先生告知。”
      “但是,子央,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而且,你要明白,不是不能,是无法回答。”
      “先生是怕……泄了天机吗?”子央明白,然而他想听的并不是这样的话。所以,他必须再逼一逼先生。
      “如果是,子央可会继续逼我?”千橒依旧微笑地看着子央。
      “不会,因为我记得先生的教导。”子央想了想,接着道:“况且,泄露天机,定当会受到天罚。我自然不会强迫先生。”
      子央,你真的成长得很快。你既懂了步步为营,也懂得了以退为进。可是,尽管这样,我的回答仍然不会变。
      “或许,我该告辞了。”
      沉默想了许久后,子央突然站起了身,似乎准备离开。
      这时,千橒却道:“子央,你是否问过别人这个问题?”
      子央脚步一顿,却并未再次坐下。尽管子央明白这不合礼仪,然而他却依旧站着,与千橒对视了一会儿,才道:“问过。”
      “那你问的那个人,他的答案是什么?”
      “他的回答,与先生一样。而且,他也告诉了我,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你现在还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对你说吗?”
      子央沉默地摇摇头。
      千橒却突然道:“这个人就是怀修吧。”
      子央再次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想,我能猜到你今夜来这里的目的了。子央,你在徘徊。但是,其实你已经选择好了自己的路。你与横波冲突不止,也正是因为如此。你选择了怀修,所以,你觉得,我和横波现在都是在站在你的对立面的你的敌人。
      你来这里,是为试探。
      而且,你试探我,是为了灵希宫。因为灵希宫置于乐国王权之上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你不想继续看着灵希宫作为超然的存在。
      你的未来,乐国的未来,定然不会有灵希宫。
      原来,我们已经成为了你想要除掉的敌人。
      所以,你当然有万般的理由召回怀修。
      尽管,你不知,我的内心永远只会有一个纯净的梦想——唯乐无垢。而唯乐无垢,也是我一生唯一的贪心。
      颐宁殿前,横波已经独自站了很久。她闭着眼睛,想象着从千橒居住的小院会看到怎样的星空,那儿的星空是否同从颐宁殿看见的星空一样,浩瀚银河如波缥缈,仿佛触手可及,却又仿佛远在天之尽头。
      不,师父眼中看到的星空,定然同她看到的星空不一样。
      因为师父有一双无暇纯净的眼睛,他所看到的星空定然会是闪耀明亮的纯净世界。那样的世界只有师父能看得到,也只有师父才会付出一切追寻。她知道。
      然而,耳中还是渐渐闻得有极轻的脚步声慢慢走上了颐宁殿的台阶。
      有人来了,而她也必须睁开眼睛了。
      总是这样,她想去追赶师父,然而,却总是有人不想让她去追赶。
      师父的推演果然没有错,事到如今,她只能是王后横波了。
      “什么事?”
      宫人不敢触及王后的目光,便匆匆地低下了头,小声地开始了回禀。
      “王后,子央王子已经回到了乘风殿。”
      横波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宫人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转眼,颐宁殿外又只剩下了横波一人。所有的侍从宫女都屏息远远地站在阶下。横波倚栏站在殿前,静静地望着夜空。
      钟秀病倒,子央与她的矛盾终于无可避免地爆发,南氏与英氏皆渐渐向子央靠拢,朝臣们心思各异……以上种种,一件一件,从横波脑海中闪过,渐渐地,横波便爱上了在深夜里默默思考的习惯。虽然许多人都在揣测她为何很少踏进颐宁殿,然而,却每天深夜必会在颐宁殿前驻足沉默一段时间。有人说,她是为了钟秀,但是因为侍疾的人是英夫人,所以,她才很少踏进颐宁殿;也有人说,她与钟秀根本情分浅薄,她不是因为英夫人才不进殿,而是根本不想进殿,但是她不可能完全不顾及她的丈夫;更有人说,她是为了阻止子央进殿探望王上,所以,王子也很少踏足颐宁殿,每日只在殿外问安;还有人说,王上可能根本没病,但是被她囚禁了,所以,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种种揣测,横波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因为那些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原因,她不想进殿,是因为钟秀不想见她;而她之所以每夜都会来颐宁殿,只是因为她想来。深夜的颐宁殿前,没有人敢发出任何的声响,她可以专心思考,仅此而已。她与钟秀夫妻十数载,虽不曾交心,却对彼此相当坦然。横波不知道钟秀为什么不想见她,她无意去探究。横波也从未阻止子央来颐宁殿,然而事实是,子央似乎也并不想面对钟秀,或许正是因为他不知怎么面对钟秀,所以,子央很少走进颐宁殿。而至于瞒着钟秀最近发生的事,更是无稽,这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在钟秀面前提起罢了。钟秀不想见她,子央不知该怎么面对钟秀,英夫人不会主动在钟秀面前提及他们的冲突,那么,钟秀又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母子在承启殿的争吵?这一切,不过是众人有意或无意为之,所有事情,从来都不是她在只手遮天。
      “王后,王上醒了,想与王后说话。”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横波的思考。横波很快想到,英夫人离去时说过,钟秀今天不想见任何人。英夫人此时并不在颐宁殿内。
      横波只想了片刻,很快便朝颐宁殿走去。
      钟秀果然倚靠在床上,并没有睡着,而且脸上也没有丝毫的睡意。
      横波走到床边停下,看了看钟秀,道:“王上一直没睡吗?”
      “王后今天在殿外站了有多久了?”钟秀反问道。他脸上的死气一日胜过一日,所以他不愿见她。虽然她可能并不在乎,但是,这也是他的坚持。而且,他知道,她每天夜晚都会在殿外站很久。
      “不知道。我来时,英夫人刚刚离开。”横波敛目平静道。钟秀不想见她,那她就不看钟秀。
      “原来有这么久吗?”钟秀有气无力地道:“不过,王后还是迟了一步。师父恰好在你来之前就离开了。”
      “王上,我本也打算离开。”
      “王后要回宫吗?”钟秀脑子似乎有些混沌,他觉得有很多的事在他脑中不停地翻覆着,搅得他根本无法安睡,所以,他只好一直坐着,想着,但是,他却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想通什么。
      “是。”
      “王后的确是该回去了,倒是我累了王后了。可是,不知为何,今夜,我很与你说说话,横波……”最后两个字,钟秀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叫了出来。
      “王上想说什么?”横波终于再次抬眼看了看钟秀。
      钟秀勉力笑了笑,“不知道。或许是说说子央,或许也可以说说往事……”
      “王上想说子央什么?”
      钟秀脸上的笑意突然绽开,他想起子央如今已是芝兰玉树的少年了,“子央今天已经十六了,我觉得,作为父母,或许该为他考虑一下他的终身之事了。”
      “王上应当知道,子央喜欢的是谁,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是怀妜,我知道。”钟秀有点遗憾,他现在还没见过子央喜欢的女孩子。不过,既然是怀修的妹妹,那应当也是一个秀外慧中的美丽女子。
      “王上想见一见她吗?”
      钟秀朝横波挥了挥手,“不必让她见到我。反正子央的事,作为母亲,你见过就够了。你知道子央最近有没有去见过她?”钟秀似乎突然有点担心子央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了。
      横波没答。
      钟秀忽又笑了笑,似自嘲道:“这件事,我不该问王后,应该直接去问子央。我觉得,王后应该不会关注这种事。但子央是个敏感内向的孩子,不知道他会不会时常去看怀妜……我听说怀氏族人大多并不在越阳。”
      “王上,明天可以子央到这里来。”
      钟秀点点头,“嗯,我想,我是该见见他了。”
      我见过了师父,也见过了你,也该轮到子央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见一见你们。
      “王上,该休息了。”
      “哦,对了,的确很晚了。不过,自从我病倒以来,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谢谢你,横波。”钟秀闭了闭眼,眼上的笑意开始渐渐消退。横波,你对我,为什么总是这么冷静这么无情?我多想再听你笑着叫我一声“师兄”,但是,这应该会成为我最后也无法完成的奢望吧。
      最终,钟秀还是贪婪地睁开了眼,看向了横波渐渐离他远去的背影……
      横波……
      在氤氲的烛火光线中,钟秀恍惚想到了那一天,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在他知晓了那件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之后,他苦苦祈求千橒告诉他,“师父,那乐国的未来会怎么样?子央的未来会怎么样?横波的未来会怎么样?师父,你能告诉我吗?”
      师父那时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师父脸上在笑,而且一看就是那种纯净的发自内心的笑,他是第一次看到师父那样笑,所以,他既震惊,又震撼。然后,他看见师父慢慢转过身,脸上依旧漾着那样的笑,对他说:“唯乐无垢。”
      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父没有再告诉他。
      那天,他看着师父离开的方向,也看了很久,想了很久。但是,直到今天,他依然不知道这四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是代表了师父的心吗?
      钟秀慢慢想着,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他累了,他真的很累,然而能够同横波说会儿话,他也很高兴,非常高兴。但是,他似乎忘了问横波,是否愿意陪他出走一趟?他想陪她再去一次岳父和岳母居住过的那个小城,他想去凭吊两位逝去的长辈,他还想去乐国的其他地方走一走,比如曾经她与师父去过的那些地方,可是,他忘了,他不知道下一次他还记不记得,他更不知道下一次他又该如何开口……他怎么会忘了……
      夏之将尽,秋之将来。时日在季节转换中悄然流逝。
      朝堂之上,承启殿中,横波与子央的冲突争执越加频繁,两派中人心照不宣,他们争夺的是是只属于他们还是只属于对手的朝堂;
      钟秀依然在颐宁殿中静养不出,身边随侍的人依旧只有英夫人,王后也依旧坚持每夜必会到颐宁殿前驻足;
      灵希宫的岁月,依旧不为世人所知。但是,越阳许多人都知道,千橒大司祭依旧还在灵希宫。他并没有再次远游。
      灵希宫内,似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当横波久违地再次走进灵希宫时,她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灵希宫,不同于乐国王宫,也不同于乐国朝堂,这里似乎过于安静了些,比她平素所待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安静。灵希宫没有争吵,没有聒噪之语,也没有倾轧诡谲,它始终只是安静地屹立在无垢山上,如同安静就是它的本质,仿佛它根本不在浮华世间。
      之前,她为什么没有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呢?
      之前,是她错过了吗?
      横波无声地站了片刻,而后面无表情地走向了千橒的小院。
      她是来见师父的,她不需要关注其他。因为其他的,于她来说,早已经成了过往。
      千橒并不意外横波的探访,相反,他觉得横波的来访似乎正是时候。因为他站在院中思考,他想送一件礼物给钟秀,但是,他并不确定钟秀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横波的到来,是个契机。他想问问横波,作为从未教过钟秀的师父,他到底该送一件什么样的礼物给钟秀。
      这是他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然而,他却迟迟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
      “师父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似乎有点困惑,却又显得有点释然。横波想知道千橒在她来之前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千橒停了片刻,道:“我下一次什么时候去见钟秀。”
      “师父如果愿意,大可日日都去。王上,不会拒绝师父的。”横波并不想与千橒谈论钟秀,因此声音并不热切。
      千橒摇摇头,笑道:“没有人会愿意每天都见到另外一个人。况且,钟秀也并不需要我日日探访。”
      “那师父准备下一次什么时候去?”
      “或许……”千橒侧身看向横波,道:“得问问你了。”
      “问我?”横波有点意外,不过面上并未显露,“师父想问我什么?”对于千橒困惑的事,横波此时已隐隐猜到了几分。但是,她依旧不愿意与千橒谈论钟秀。
      “你知道的。”千橒看着横波,突然叹了叹,“横波,作为师父,我既从未教过钟秀什么,也从未真正将他视为弟子。我不可能长久待在越阳,他不可能长久离开越阳。我……并没有真正护佑他。”
      “我不明白,师父是在后悔,还是觉得遗憾。”
      “横波,你明白。我在愧疚,更在自责。我枉担了师之名,所以,此时,我很想……”后面的话,千橒没有再说。他相信,横波一定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
      师父,你要又一次地逼迫我吗?
      师父,你为什么要又一次地逼迫我?
      我不愿嫁钟秀,可是你要我嫁给钟秀;
      我不愿与你谈论钟秀,可是你偏偏要与我谈论他;
      我更不愿与你谈论钟秀的死亡,可是你今天却坚持要与我谈论这件事……
      师父心中只有一个心愿,那师父知道我的心中也只有一个心愿吗?
      师父只想“唯乐无垢”,我也只想留在师父身边,陪在师父身边。
      为什么就是不行?
      “师父,你没有说出口的话,我不明白。”横波的声音蓦地便冷了下去。
      “那么,我再想想。”
      千橒没有逼迫横波。
      可是,横波也没有了再待下去的理由。
      “师父,我……以后会再来的。不过,现在,我得走了。”
      “嗯。”千橒低低应道。他又恢复成了横波未来之前的样子,他又开始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中。他没有再看横波。
      所以,千橒也不可能再看到横波的不舍与痛苦。
      “师父,王上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好师父。他一直也是这样认为的。王上亲口对我说过。师父,没有枉担师之名。王上说过的。”
      说完,横波便离开了。
      院内,又只剩下了千橒一个人。他静静地看着天空,沉思着,默想着,仿佛陷入永恒的思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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