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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皓月,不见人圆
周天子姬至已至暮年,常年缠绵病榻,太子英年而逝,嗣位空虚,内部早已暗涛汹涌,内斗不息。
周朝所拥立公子中,十二子姬辰,字易之,最是翩翩如玉,形貌风流,加之手腕凌厉,行事周全,自结了一派党羽。其余诸公子如六子姬望,字月之,为人阴沉难测,却也是手段狠辣,驭下有方,有几分成事的样子。
杜若说着,一直默默无声的楚绎开口道,“姬辰,我想选他。”
杜若带几分探究地看着他,他又道,“姬辰与我在赵都一起生活了两年,也算旧相识,并且,我阿妹长安,他们曾有婚约。”
杜若颔首表示赞同,“此番姬辰领天子旨意,执黄钺,秉白旄,兵陈含阳关,是伐赵的关键。”
楚云寒把玩着手中一根橙色羽毛,有些心不在焉。
“极乐鸟的羽毛?”
他被杜若的声音唤起,眼里闪过一丝怅然,“是,是极乐鸟,长安去年生辰时我送了她一只极乐鸟,她一直养在身边。”说完,他抬头看着她,“杜若,前日我差人送信于姬辰,他叫人给了我此物,他或许是知道长安的下落。”
屋外有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屋里光洒在地上,光线斑驳里,她看见,他眼里的痛楚。第二次,那样无助的神情,第一次是在病榻上,他醒来时,听到她的那些话,就像打碎了所有的希望、憧憬、骄傲,像是被冷水浇透了的火苗,再不甘,再挣扎,都无济于事,只差最后一阵风,便可以让他灰飞烟灭。
他又低声道,“他不想再找长安了,他认为她已不在这世间了,天子为笼络齐王,为他和齐公主烟萝赐婚,他答应了。”
她别过头望向窗外。
顿了顿说,“我们先攻鹤州,那里军事布防你都熟悉,第一战,绝不能败。”杜若神色从容,字字肯定清晰。
他神色转瞬恢复清明,唇边一抹笑意浅淡,目光落到赵国地图上,似之前种种不曾发生。
又传来成毕、文旭昌、司伯信、于啟等人商议。
他垂眸道,“文旭昌为右军,于啟为左军,成毕为中军,我领一队习水性的人自洛水走河道入城,三日后子时攻城。”
杜若忽地说,“你应该见见姬辰。”
他唇线紧抿,久久未曾抬头,“成毕,去安排人手,旭昌,检查兵械,伯信···”
成毕与文旭昌察觉到气氛的异样,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
于啟和司伯信面面相觑。
司伯信粗着嗓门道,“姬辰那小子私自悔婚,娶什么齐公主,待我见着他,定要为绛小姐出这口气。”
于啟狠狠踩了他一脚,他瞪圆了眼看向于啟,“你小子···”话未说完,于啟扯着他身子弯腰作了个揖退了出去。
楚云寒面沉如水,嗤笑道,“匆匆几月,天下已换了个局势,是我自己未看清罢了。姬辰为周朝王室,忍辱负重多年,此番,终于得见天光。”又道,“长安戴罪之身,又生死——不明,哪里还能及得上齐公主给他的助益。”说完似有些倦意的一手按上眉头。
杜若在一旁道,“明哲保身罢了,长安未必真心错负,何堪怨怪!”
他见到了姬辰,屋外星斗满天 ,姬辰衣袍下摆尚有露水浸湿的痕迹,人还是一如往日的俊雅风流。
姬辰都未摘下斗篷 ,匆忙说了几句话,“你想知道的也是我心中所想,我自知愧对长安,你想怨想恨,我都无话可说,时至今日,我唯有一句,长安或为赵景阳扣押,生死不明。”
姬辰说完又道,“朝中局势复杂,一切皆非父王本心,父王愿得你为援,共定赵国。并愿意···”
他打断他说,“我不同你们分赵国,我只要长安和我兄长。”
闻言,姬辰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匆然而去。
次日,天子降旨,着十二子姬辰领兵五万伐赵,楚绎为上造,领车马百驷,协助姬辰。
楚云寒自鹤州一路向东,攻至平阳邑,姬辰借道齐国,自含阳关南下直入赵都睢阳。
赵昉,字景阳,为赵侯侄,赵侯兄长赵献侯嫡子,世人眼中的睢阳纨绔。
可赵景阳用兵诡诈,战法难以捉摸,又誓死不降,姬辰几次询问楚绛下落,冷语讥之。
战时历经六月,克赵都,左更赵景阳战死,赵王自决于朝阳殿,城头竖起降旗。
他终于见到了楚络。
春寒料峭,万象更始。
似是旧时光景,几棵弱柳之下,楚络正伏案刻着什么,极是认真,力道平稳,落刀干脆,一点一点的碎木屑很快落了满桌。
他清癯了不少,皮肤呈微微的透明色,颊侧颧骨隐约,在风里尤其病弱。
楚络抬头看到他,唇畔含笑,声调愉悦,喊道,“来啦!过来看看我的手法有无长进”。
楚绎赞道,“兄长的技艺向来巧夺天工,不同凡品。”又笑说道,“这小人这般可爱,兄长不如赠了我。”
“你一向不喜这些玩物,要它作甚?过两日便是长安的生辰,这个我预备做她的生辰礼物。”
楚络眉梢眼角俱是喜意,楚云寒如中雷击,怔忪半晌,心中已是痛如刀绞,面上仍强做着镇定,“兄长···长安···她···”又含笑言,“她一定会喜欢的。”
他坐了片刻,发觉楚络神思清晰,却是对入鬼狱后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叫他相信与接受家破人亡的事实?若是瞒,又要瞒到何时?
他就要跨出院门了,闻言足下 一滞,“长安明日何时从王都回来?”楚络一手握着那盘螭纹刻刀,一手捧着那木偶,含笑问道。
\"还需几日吧!”
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他问遍医师,皆束手无策。
可还是被楚络知道了,姬辰立下赫赫战功,天子大悦,姬辰奉旨在含阳关大婚,诸国庆贺,锣鼓宣天,却不知如何也传到他耳中,他忽地发狂,用刻刀将自己扎的遍体鳞伤。
他赶去时,楚络被捆在床上,两手上的纱布已被血浸透,声音时有时无,呜呜咽咽,似是诉说他不能回忆的伤痛。
他解开捆缚他的绳索,安抚他,声音沙哑。
楚络用微弱的气息道,\"长久,他们说长安不会回来了,你告诉我,长安呢?”
他一时语塞,一阵沉默,注视着楚络的眼睛道,“放心,他们骗你的,长安明日就回来了。”
闻言,楚络合眼静静睡去,不过一刻,又惊醒,大喊长安。
又喃喃道,“长久,我对不住长安。”望着他,眼神凄切,“玲珑心,我给长安了。”
楚络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断断续续却也几乎说清了始末。
有人半路截取玲珑心,父亲与他分头追了半月,未果,只得上报赵侯,却传来玲珑心出现在楚府的消息。
父亲被赐死,母亲殉情,他将玲珑心交给长安,让她去王都,找天子言明真相。
楚云寒脑中迅速翻滚过这半年余的所有事,一时间,似痛不可抑的握住楚络的手,“长安会回来的,她没事的。”
曾经有人卜过他命途,说他命带羊刀,贵不可言。父亲大惊 ,那时,长安跑过来,那人叹道,“千金之子,何故韶华死于市!”父亲大怒,忙叫人赶走了那卜人。
那时候,他们都盼望这卜言都不实现,永不实现。
他出了门,身旁有人俯首称拜,有人匆忙擦肩,这一刻,他只觉这世间深刻的寂寞,落日,孤烟,老树,昏鸦,明明是戍边六载日日盼望,思归不能的故乡,如今,一颗心却无处安家。
他去寻了杜若。
案前有白璧十双,黄金若干,羽毛齿角堆积。
她正执朱笔描画什么,头也不抬的道,“带楚络去荆山,程师傅或有办法。”
他走近几步,眉宇间纠结痛苦,“杜若,我想要我妹妹活着,不少分毫。”
他走到她跟前,眼睛一瞬不移的盯着她。涩声道,“我没有办法再接受他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他们了。 ”
杜若抬眸,一眼真诚,“楚绛,至今,人在东南方,性命无碍。”顿了顿又说,“你放心,我们会找到她的。”
他点点头,走近一看,她面前放着一幅九九消寒图,斜画一枝寒梅,画上横竖各有三格,每格有梅花九朵,民间有以此计时的习惯,每日涂一朵,朵尽而九尽。
可她似是每日只描一瓣,画上只描了一朵梅花的四瓣,杜若描尽最后一笔,抬眸看他,“云寒,但愿此画描尽之时,便是你王天下,俯瞰四海之时。”
九夏传话说王都派了人来。
天子诏书,一则划赵国为赵郡,宗室皆籍没为奴,二则封十二子姬辰为白公,代为执赵事。三则为贺安赵之喜,欲同诸侯祭拜社稷之神,也为伐赵有功者在王都设宴,他也在内。
楚云寒望向案前白璧美石,犀角珍玩,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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