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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无家,将归何里
月没参横,北斗阑干。
扶风崖头,一身月白长衫,他微闭着眼,面容冷肃,发丝未系,随风轻摆,远观如一幅画,好个白璧楚二郎,她从来知道。
他望着月,她望着他,又是一夜枯坐。
这是楚云寒来到荆山的第三日。
荆山奇绝、诡绝。
楚云寒望着不远处高低错落的峰峦,羊脂白玉般的水瀑,荆山遍地奇花异草,还有俯拾即得的宝玉美石。
荆山在世人眼里是座山,在天心族人里便可有千万可能。这样一座只进不出的山,与狼虫虎豹同居,如此,一十二年。
天心国覆灭后天心族人残部便躲入山中,周天子几番派人搜寻,都无功而返。
他抬头时看到杜若。
她站在山的最高处,在底下看,只是紫色的一点,他慢慢向山顶走去,山顶风极冽,刮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唤道,“杜若。”
她转过身来,眉间隐有忧色,极快,便舒展开来,浅然道,“怎么起这样早,你伤还未痊愈,需要好好休息。”
“睡不着。”
他看着她,“一闭上眼睛便会看到···他们···不如坐在崖边看看风景。”
杜若微偏头,“我会些医术。”她看着他,继续道,“或许···有法子。”
楚云寒拱了拱手,“有劳。”
“赵国人人都说你早已叛国,还有人传你通敌西羌部,意图谋反,还有人已将你通敌的证据送到天子面前。”
楚云寒面上无怒无喜,偏头看了看她,“我一点也不在乎,真的,杜若,我愿意活下来,只是因为我还要救我兄长,寻我阿妹长安。”
他们的身后是怪石嶙峋,风起云涌。
杜若笑意愈深,指着远方,“看到那座宫城了么。”
他走近她,看到远处宫阙巍峨,那是赵都睢阳,问,“怎么?”
她说,“我要你做它的主宰。”
杜若唇角勾起一弧笑,纤细手指拂过被风吹乱的发丝,声音如敲金碎玉,她说,“我要你受万民拥戴,堂堂正正踏入朝阳殿;我要你尊贵无双,成为万国来朝的君王;我要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遭受比你百倍的痛苦。”
她回眸,道,“你想吗?”
思及往事,楚云寒手指攥的越来越紧,指甲掐入了皮肉,脸色也变的苍白,冷然吐出一个字,“想。”
“书上说,卜者以言辞夸张来蛊惑人心,以矫言鬼神来谋取人钱财,以妄言灾祸来使人畏惧。他们不过求财索命,可你不是···”
他苦笑了下,涩然道,“杜若,为什么是我。”
杜若看着他,眼神笃定,说,“你会王天下,称霸诸侯,这些,我不是骗你,世人皆你争我抢,却不知唯王者得天心宝物,方能长有天下,四夷宾服。”顿了顿又说,“自古王者之兴,皆以卜筮决于天命,我会帮你,而我选你,大概是···天命如此···”
她仰起头,眉眼里有晶莹的光,“况且,这也是你的愿望。”
他想起他自鹤州星夜赶回王都幽城,想为父兄辩白,看到的却是遍地枯骨,乱璧残垣,他被晁邦穿琵琶骨锁起来的时候,悲愤恼怒,朝天吼道,“昏君,若我不死,定为妖孽,亡其国,啮其骨,食其肉,饮其血,取而代之。”
楚云面上无波无澜,拢了拢披风,低低笑出声来,“据我所知,当年领天子命与齐攻伐天心的二十六国,至今只余齐赵两国,杜若,如今,赵将灭,这一步步皆由你算计吗?”
杜若理了理衣袖,未答。
楚云寒望着远处,笑说道,“你有国仇,我有家恨,共同谋划,各有所得,这样最好。”
“杜若,你说要助我成事,我听闻,成事者必然兵、将、相、财缺一不可,我无一兵一甲,也无可筹谋策划,运筹帷幄的良将,更无封地钱财,仅凭你我,如何成事。”
杜若唇角犹留浅淡笑意,“云寒,你十二岁随楚上造出征西羌,你便可为将,我是天心族长师,精通五行筹谋之事,封地钱财,荆山占据天险,易守难攻,又有美玉堆叠,有何忧。至于兵甲,荆山有两千壮士,他们虽未经沙场,但善于丛林山水之中作战,个个骁勇,况且,你的鹤州旧部,他们将个个追随你而来。”
“他们?杜若,你非要我背负他人大德,以此断我退路。”
“云寒,我总要有路可走,才能予你退路。”
“我既心已叛,何畏再多几条罪状。只是,杜若,你我依靠荆蛮成事,将永无被中原承认的那日。“随即又道,”天子那里,你···也想好前路了吧!”
杜若望着他,说,“若你为天子。”
末了,她说,“我欲亡周,君意如何”
楚云寒笑的嘲讽,“周灭我族,亦不容我;血海深仇,无可奈何。”
太阳升了起来,普及天地,光泽万物,这样明亮的世界,他们却已唯有荆山这片蛮荒可去。
杜若静静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久久,无言。
楚云寒突然开口,盯着她的眼睛,“杜若,玲珑心根本没有送给赵侯,是吗?”
“是。”
他神色如常,似早已料知一般,只冷笑了几声,对上她有些不安的眼,“算来算去,世人皆在你的局中,任你摆布。”
杜若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也没说。
楚云寒大笑着往山下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笑意苦涩,“杜若,人人皆说我有王天下之力,我不信,现在,我信。”
九夏几步跑上来,行至杜若身旁,低声道,“山下来了许多赵国彻候,约莫三千余人,说是寻楚庶长。”
她点了点头,视线对上楚云寒的眼睛。
山下兵士铠甲齐整,长刀短剑,寒光冽冽。虽是长途跋涉而来,不见低落之态。
为首的是左更打扮,站姿英挺,正不卑不亢的与三冬交涉。
他看到楚云寒惊喜的喊,“庶长。”三千彻候铿铿锵锵跪了一地。
楚云寒面如冷铁,“你们食的是赵国俸禄,本该效忠君王,舍生忘死,何故投我,弃妻儿父母于不顾,甘为叛贼?”
为首的军士拱手,语气坚决,“成毕前随上造后从庶长,守鹤州近十载,保家卫国,西羌未得赵国寸金寸土,赵王此番诛杀功臣,寒将士热血,成毕再难效命。”
有人附和道,“我司伯信本流寇,得庶长大恩,苟全性命,只知庶长恩,不知君王。”
“于啟此生,报君恩尽,唯负庶长。”
“文旭昌孑然一人,为庶长,无畏做乱臣贼子。”
三千彻候枪戟相撞,呼声震天,“报君恩尽,唯庶长马首是瞻。”
杜若睹此景,亦有几分动容,“听闻楚二公子有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美谈,果然如是。”瞥见神色未有缓和的楚云寒,微垂眼,万事了然。
楚云寒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疲倦,“我楚绎何德何能,得诸君如此之礼,云寒在此叩谢了。”说着,楚云寒跪倒于军前,众人皆来搀扶,他继续道,“楚绎若纵容诸君抛妻舍子,追随于我,岂非不仁,为万世唾骂,二则,此为楚绎家事,生死是非,系于一人便可,怎可牵累诸君。”
杜若接道,“赵王民心尽失,天子诛伐,回天无术。你们庶长只身入王城束手就擒便是不想连累你们,他与赵国情断义绝,可你们不同。”
成毕看了她半晌,“天心长师杜若?”随即俯首道,“成毕谢长师搭救庶长之恩,此后但凭差遣。”
成毕道,“鹤州三万军士,十万百姓皆念上造与庶长之恩,为楚氏鸣冤,况我等为庶长旧部,自与庶长福祸相依,九死不悔。”
杜若问道,“你们是按程先生给的地图来的吧!”
成毕、文旭昌等人互换了个眼色,迟疑道,“正是,此人执庶长信物,说庶长在荆山,让我们找杜长师···”文旭昌抢道,“可有不妥?”
杜若摇摇头,“并无,只是我们准备一下,他们也该到了。”
是日,荆山彩云遮蔽,追兵入迷障中,皆忘归途。
夜,有流星自东南方堕,入荆山,赤色尾芒,行过,天似火燃,照亮了半个苍穹,人仰脖观之,皆以为神。
世人盛传,楚氏一门忠烈,天不忍使其灭,楚郎生而不凡,有王天下之才,此一番天生异像,便是对天下的警示。
他再见到她时,她脸色有些苍白,唇上一丝血色也无,他先开口,“怎么做到的。”杜若低笑了声,“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何苦还问我。”
他沉吟了下,“这异象除周朝先祖姬雾伐殷时出现后,四百年间再从未见过。传闻当年是天心国主凌河损十载人寿,才请得天枢星入西平地……”
他看着她的眼神情绪难辨,终问道,“你不像是在帮自己,倒像害自己。”
杜若咧出大大一个笑,“以我的本事,何须十载人寿。”
楚云沉不紧不慢,跟道,“那是什么”
杜若挥了挥手,钻进被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十碗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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