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御局

　　绿意盎然的庭院中，几片梨花瓣随风飘落，那花与寻常梨花有些不同，薄薄的瓣更为晶莹，又有丝丝绿线蜿蜒其上。
　　一青年披散着墨发站于院中，白色里衣外是敞开的青色一字扣短衫，下身是直顺的灰色长袴，看着颇有自在闲适之意。
　　他的长相有一种安宁舒适的好看，像极了这御云山带给人的感觉。
　　“今日你们便不用扎马步了。”青年用手拍了拍两个徒弟的腿和背，淡淡吩咐道。
　　他面前的小少年闻言笑了起来，与旁边的女孩对视了一眼，好看的眉眼愈发鲜活。
　　小少年十三岁了，五官尚未完全成熟，却也不再全是孩童的稚嫩。
　　他眉平眼长，鼻梁不挺不塌，精致而恰到好处，唇角不明显的微翘，笑时便流露出几分狡黠，衬得琥珀色的瞳仁也像是在发光。
　　少女也是一副好容貌，双凤眼很显气质，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便让人无法忽略。
　　“三年了。”女孩浅浅一笑，道。
　　御彻怔然点头，师父当年说过，前三年不学武技，那如今……“师父，我们是不是可以学招式了？”
　　“嗯，有喜欢的武器吗？”御阎问道。
　　“剑，大师兄那种宽剑。”女孩落落大方道。
　　御阎看了她一眼，道：“也适合你，那便宽剑吧。”
　　这几年来御季常带着他们，御芊芊跟着他学了不少药理方面的知识，也喜欢极了他那柄大气的方知剑。
　　剑为百兵之君，而帝王之剑，更是对国家有着独特的意义。
　　御芊芊之志从未变过，她要夺回廖国，甚至不止是廖国，这是修行者的世界，她想用一柄厚重宽剑，杀敌镇国。
　　“师父，剑是不是好一些？”小少年有些迟疑道。
　　“你自己去试。”
　　御阎说罢，拿出两柄木剑，一柄是宽剑，一柄是寻常样式，递给两个徒弟。
　　“看好了。”御阎手中也有一把木剑，他说完后，左手做剑指，右臂下垂，剑尖斜斜向后，然后步子微动，以腰带肩，一剑划出，接着顺势一刺，站定。
　　他动作如行云流水，青色短衫飞扬，煞是好看。
　　“做一遍。”
　　御芊芊闻言有样学样的来了一遍，大体上是对的，御阎指出了几个有所欠缺的地方，叫她注意，接着看向御彻。
　　御彻提着剑，转了小半圈，做了个错误的动作。
　　御阎没什么表情，走上前去捏了捏他的腰和脚腕，道：“身体没问题。”然后又握住他的手腕，道：“放松。”他来回的晃了晃，观察着御彻手腕的变化幅度，道：“手腕甚至比一般人还要灵活。”
　　“一方面是因为你以前没接触过剑，另一方面是你不习惯用腰腿的力量带动身子。”御阎总结道。
　　“师父，我可以晚上回来继续练，多下点功夫。”御彻定了定神道。
　　他是说到做到的性子，每天下午完成训练任务回来后，都要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剑，天色早就暗了下来，汗珠自御彻的鼻尖滴落，他的胳膊和腿早就酸痛得不行，却是不到力竭从不停止。
　　然而半个月过后，所有人都发现，御彻在学剑上是真的没有天赋，就像一个不会跳舞的人，坚持着磕磕绊绊转圈一样。
　　“你喜欢剑吗？”看着坐在地上的小师弟，御季道。
　　御彻的神色有些让人看不清，从前他虽然是祭品，但即使是祭品，也是整个易家天赋最好，最优秀的小少年。
　　可到了御门后，他开始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普通”之处，开始体会到了每个普通人都会有的烦恼，有才能上的不足，有努力也做不好的事情。
　　“挺喜欢的啊，以前就想过，少年人骑马提剑，多威风。”御彻轻轻笑了笑。
　　“那不是喜欢，剑与舞有共通之处，你要喜欢出招时的感觉，这个武器才适合你。”
　　出招时的感觉？只有辛苦罢了，但自己不怕辛苦的，御彻茫然想到。
　　“换个武器。”御阎突然出声道。
　　御彻眸中一慌，还带了点不服气，“师父！”
　　“你不适合用剑。”御阎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如果他一开始这样说，御彻也许还会不甘心，但已经尝试过了，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是真的没天赋。
　　他心中一下子就蒙上了一层失落。
　　“师哥，试试刀怎么样？”御芊芊突然出声。
　　“刀？”
　　“嗯，不是雁翅刀那种大的，就你平时雕刻用的小刀那样的，你肯定喜欢。”
　　“那要怎么打？”御彻心中一动，问道。
　　“同你拿石块打鸟一样，射出去可以吗？我不知道。”御芊芊说到最后，看向了御阎。
　　“那是飞刀，暗器。”御阎淡淡道。
　　御彻只觉得心中涌上一种莫名的情感，“师父，暗器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平静反问。
　　御阎一边说，一边翻手从储物玉环中取出一把银色的小刀，递给御彻，“扔出去，射那跟树枝。”
　　御彻依言照做，拿着小刀掷出，银色的刀划过锋直的线条，落到了远处的草地上。
　　与树枝没一点关系。
　　小少年的脸白了，如果什么都做不好，自己该怎么办？
　　“像什么样子。”御阎的话终于带了丝冷意，却让御彻的脸色更难看了，“没射中就再来，你多大了？还要哭鼻涕吗？”
　　御彻的心倏地一松，不得不说御阎的这句话对此时的他来说非常重要。
　　即使是某一方面的“天才”，也不是所有事都能做到完美，他只有十三岁，还不明白怎么平衡这种落差感，不懂怎么面对这种落差感下的失败。
　　而御阎的话把他拉到了一个普通弟子的身份，错了可以改，做不好就再来，这才是一种健康的心态，也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师父，御阎完全尽到了该尽的责任。
　　御彻看了眼师父一如既往的平静脸色，心中莫名安定了一些，他小跑过去捡起小刀，回忆着刚刚射出去时用的力道和刀的速度。
　　他认真的做着细微的调整，腰部发力，带动手腕，在刀飞出的那一瞬间手指和手腕都不自觉的微动，调整着方向。
　　这是他自小雕刻和画画养成的细微调整习惯，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沉闷的声音响起，银刀直直的插在树干上。
　　御彻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
　　“再来。”
　　御阎又递给他一把小刀，是不一样的颜色和重量。
　　御彻接过刀扔出去，又是一次失败，他自然地跑过去捡起小刀，又扔了一遍，稳稳地射中。
　　他不停的从御阎手中接过不同样子不同重量的飞刀，每每都是在第二次扔时正中目标。
　　旁边的御季和御芊芊神情都有些呆滞，无论刀的形状和重量怎么变化，只要小少年摸过一次，扔过一把，就能够掌握它的特性，就能够百分百的射中目标，这是怎么样敏感的手，以及怎样令人胆寒的天赋。
　　御季想到的更远，小少年扔刀时毫无章法，就已经可以做到如此的精准，如果再加上师父的教导呢？
　　御阎能教的武技，必不是凡俗之流，而看御彻学剑时的态度，又绝对是一个肯吃苦的性子，所以只要给这个小少年时间成长，他那一手飞刀，绝对会在整个大陆扬名。
　　此时还没成长起来的小少年则是小脸红扑扑的，琥珀色的眸子晶亮，带着平和的喜悦看向御阎。
　　御阎没有再给他新的刀，而是说道：“飞刀属于远攻武器，你要时刻小心，不能让人轻易近身，一旦有人近身，也要给自己留后手，明白了吗？”
　　“是！”
　　御彻很有天赋，御阎也很满意，定下了武器就是飞刀这件事，师徒二人已是心照不宣，只说着之后的事情。
　　“为师会教你武技《邻天听雨》，日后行走大陆，你需要配六把飞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选择六把高品质飞刀，二，配五把高品质飞刀，一把自己锻造的普通玄铁刀，不断淬炼它，用《局》的灵力温养它，用鲜血和高品质的材料淬炼它，用《邻天听雨》与它磨合，试着给它蕴灵。”
　　此话一出，御季和洄的眸光都肃了下来。
　　“蕴灵？”御彻有些疑惑。
　　“法宝蕴灵，只认一主，法宝生灵，是为妖。”御阎淡淡道。
　　御彻愣住，随即想到了什么，“师父，如果养刀成妖，是不是就能攻其不备。”
　　“《局》和《邻天听雨》有让它成妖的可能，但也只是可能，如果你永远无法让它蕴灵生灵，那么这把武器就是你最大的短板。”
　　“师弟。”御季突然开口，“蕴灵是成妖的条件之一，非人之物，先蕴灵，再经数载磨砺，受天雷考验，才能生灵成妖，那代表着一个新的种族的出现，非常困难。”
　　“所以生灵比蕴灵更难？”御彻眸中闪过什么，问道。
　　“很多妖族在成为妖族之前都是天生蕴灵的，后天蕴灵者，不足亿万之一，但即使是蕴灵，也不一定能生灵，妖族中末代狐祖的罪金杖就是神木所制，天生蕴灵，随他征战多年，与主人心意相通，但也未能生灵。”
　　御季是古妖宫的主人，处理见证过无数妖族之事，与各妖族都有交情，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妖了。
　　“我要养妖。”御彻突然道。
　　御季愕然，未想到他的话不仅没让他迟疑，反而还坚定了下来，“一把有自己意识的武器，藏在六把刀中，会让所有敌人害怕，我想要这样的武器！而且既然师父说有可能成，我就敢试。”
　　说到最后，他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御阎，充满胆气而又认真。
　　生灵虽然困难，但一定没有重塑灵种离奇，他不懂那么多关于妖族的知识，判断依据自然也和御季不同。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有勇气吧。
　　御季怔住了，任何东西想要蕴灵生灵，最需要的就是相信，毕竟继承与创造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不能相信相信本身，付出再多，也无法创造出新的妖族。
　　每一个妖族的诞生，都是初代的妖族创造的奇迹，从无到有，所以妖性偏执，妖血中有着守护和坚持的意志。
　　这个孩子的心性很适合做这样的事啊，师父看人果然准。
　　“先把这个背了。”御阎递出了一块玉简。
　　御彻接过，用灵力探进去，便感应到了一篇口诀，为首的正是“邻天听雨”四个字，他静下心来，开始背上面的口诀。
　　半个时辰后，“师父，我记下了。”
　　“‘邻天听雨’四个字，你怎么解？”御阎问道。
　　这三年来他们的马步越扎越稳，御季便常常讲大陆上的故事，上古妖族的分类，人族妖族的战争，妖植与宝物的排行……晚上也会留一些读书解字的作业，让他们有着足够的知识储备。
　　所以解字对十三岁的小少年来讲并不难。
　　“徒儿想，应该有把天当做邻居，听雨声之意。”
　　“太浅。”御阎道：“为师先教你步法和手法，剩下的你在练习过程中慢慢领悟。”
　　“是。”
　　……
　　“你要思考一件事，若以天为邻，何时才能听到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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