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御局

　　丑时，易澈轻手轻脚的掀开帘子下床，下床后他回头看了看，小心地把帘子遮好，然后才往外走，后院很大，夜晚护卫应该都在门口，不会在院中来回走。
　　但易澈还是不放心，他先是趴着窗子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推门走出，顺着小道进入楼里。
　　走廊里零零散散有一些人，似乎是喝醉了酒，屋里更是有笑闹声，他通通不管，找到叶离的房间后便敲了两下门。
　　“咚咚”两声过后，屋内传来走动声，门打开了一条缝，叶离眼见是他，便把门开至一人的宽度，一把将易澈拽了进来。
　　将易澈拉进来后她才松了口气，轻声道：“说话小点声。”
　　易澈这才点头，却发现叶离拽着他往床上走，于是压着声音道：“要去床上？”他说这话时小脸还有些红。
　　叶离捂着嘴，“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也是悄声道：“你才多大，还不好意思呢？我把灯熄了装作睡觉，才不容易被发现。”
　　易澈闻言点头，躺在床上，手脚笔直的放着，任由叶离给自己盖了被子。
　　叶离也躺好后，便小声道：“我告诉你些事，你可不许喊出声。”
　　易澈又点头，接着想到黑暗中叶离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便轻声道：“嗯。”
　　“这里是青楼，你知不知道？”叶离叹道。
　　“不知道，青楼是什么？”易澈小声道。
　　“是……就是风流的地方，看过话本吗？经常会说到的——寻欢作乐。”叶离一边想一边解释道。
　　“看过，会喝酒玩游戏，比客栈有趣点？”易澈疑惑道。
　　“嗯，也不能就这么讲，嗯……夫妻之间那种事你听过吗？”黑暗中，叶离的脸有些泛红，让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给小男孩讲这个，实在是不好意思，所以吞吞吐吐的。
　　“这个也在话本里看过，是不是夫妻欢合，就能生娃娃啦？离姐姐，欢合是什么意思？”易澈悄声道。
　　叶离嗔怒道：“你都知道害羞，还详细问我这种事，我怎么说？”
　　易澈小脸一红，嘟囔道：“嗯，我不问了。”
　　他动了动身子，感觉到了点不自在，却因为叶离自然的语气而减缓了尴尬。
　　叶离哼了一声，才继续道：“寻欢作乐就是找人欢合，就是来这种地方和别的女人做…做那种事，就是风流快活，在青楼，在这儿。”
　　虽然没完全懂，但毕竟也看过话本里一些由寻欢作乐引起的矛盾，易澈模模糊糊的明白了叶离的意思。
　　“这里面的人，身体都是拿来卖的，要接客……”叶离咬了下牙，才说下去：“就是客人给你钱，你被他压在身下发泄，又疼又脏，明白了吗？”
　　发泄这个词易澈是明白的，此时被用在这里，饶是他还不完全明白男女之事，也感到了一丝难堪，他咬着下唇不语，半晌却想到了什么，颤声道：“离姐姐，你，你要接客？”
　　“……嗯，那次在烟城我不是一个人跑了吗，闷头往西走，莫名就被打晕了，醒来就在这了，我知道这是青楼后很害怕，要逃还被打了一顿。”
　　叶离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乎是埋着头说。
　　“然后我就知道他们这有不少护卫，根本跑不掉，我不想再白白挨打，就不跑了，也一直很听话，让学什么就学什么，可我心里好慌……”叶离的声音有些哽咽。
　　易澈拉过她的手，安慰道：“离姐姐，你别慌，我和你一起。”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咽了下口水才道：“那次烟城的事，你怪不怪我？”
　　叶离闻言沉默了一会，头抬起了一些，道：“你记得那个少年吗？他叫林慕丰，我们是青梅竹马，都是小家族子弟，修炼天赋一般，上面还都有很厉害的哥哥姐姐，就没人管。
　　我俩小时候就一块玩，他说好了要娶我，我也想嫁他，但是，但是……”叶离咬了咬唇，“我性子不好，他总是让着我，但他也有脾气，所以没少吵架。那次在烟城是我第一次跑走，就这样了。
　　我后悔了，小澈，我只和你说，我知道是我错了，是我……任性。”说出这两个字似乎很难，但她还是说了，“我不怪你，我心里知道——唉。”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但后悔自责之意却很清楚。
　　流落青楼，显然让这个少女有所成长。
　　易澈有些愣，反应了一会才用一只小手拍着她的胳膊，动作有些生涩，“没事的，姐姐，我们一起逃出去，到时候你和他道歉就好了。”
　　“我才不和他道歉呢。”叶离小声道，倔强却带了点笑。
　　“对了，离姐姐，我知道这是青楼了，可我是男孩啊，为什么抓我？”易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道。
　　叶离有些愕然，声音变得更小，道：“有些男人喜欢男人，能把男人当女人用，而且女子也有出来那、那个的，你长得这么好看，当然抓你。”
　　喜欢男人，当女人用？易澈整个人都懵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你是不是只父母教啊？这事他们不可能说那么早，大陆上修行者有很多，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人族，妖族，各种关系都有，也可能是你太小的原因……反正世上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事。”
　　易澈一时听呆了，那句只父母教让他心头微酸，一时间有些想岔了，只以为自己以前都被蒙在鼓里，叶离说的这些才是常识，是正常孩子都会知道的。
　　但实际上，即使九灵大陆思想开放，百家林立，男子与男子在一起相对于男女关系来讲也要少一些，正常人家都不会给八九岁的小孩讲这么多，至于人族和妖族，仇怨不小，绝不是能随便手拉手的关系，叶离那么说，也只是从道理出发，想让易澈尽快明白她的意思。
　　可易澈情况特殊，他本就黯然于九年的蒙骗，一旦开始这么想，就“摆正”了心态，只觉自己万万不能把九年来的见闻当成常识，而是要打破那些易家给自己的“知识”，怀着探索之心，虚心学习，亲自去了解这个世界。
　　他心中不忿，所以定要走出那些虚假，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叶离哪知自己一番话，叫他矫枉过正，只道：“所以你也要逃，不然你愿意被当成工具……泄欲吗？”这话说得不好听，却能够引起易澈的共鸣，他是万万不能接受自己处于那种境地的，于是道：“离姐姐，我们一定要逃出去。”
　　听着易澈认真的话，叶离心中稍安，迟疑道：“那日和你一起的人，你知不知道他住哪？我看他衣服料子极好，又在意你，应该很有钱，你能不能让他来赎我们出去？这是最好的方法，也许能和周姨说得通，可以让她看着写信，钱……我会慢慢还的。”
　　她和林慕丰都属于不怎么受家族重视的，自然不可能要来这笔钱，至于林慕丰，别说她不知林慕丰回没回家，就是能找到林慕丰，他也未必能在短短两个月内凑出来这笔钱。
　　还有两个月她就成年了，周沄一定会让她接客的，她面上不语，心里却怕得很。
　　她自己都身处困境，自然没心思理会一个九岁小孩，但眼见是易澈，她思考一番后便想到了此节，这才冒险让他来找她，说明了真相。
　　易澈的头垂了下去，他道：“姐姐，我找不到他。”
　　叶离听他声音发闷，只以为他们也闹了矛盾，劝道：“这时候不能任性啊，他当时那么维护你，你们感情肯定好，无论如何得先离开这里啊，都这样了，他总不会不管你。”
　　“不是！”易澈声音不大，语气却有些激动，“离姐姐，我跟你讲实话，他是骗我的，他和易家都是骗我的，他们早早和妖族做了交易，取我的灵种，他们一起骗了我九年，我就是个祭品，没人会管我的，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说到最后，易澈嗓音不易察觉的发颤。
　　叶离愣住了，她伸手摸上少年的脉搏，果然，没有丝毫灵力。
　　她听说过一些和妖族做交易的家族，却没想到还有这种拿人类灵种做筹码的事。她还记得那时的小少年，意气不可方物，耀眼如朝阳，竟然全是假的吗？
　　叶离的心情复杂了起来，她虽然是为了让易澈帮忙才冒险，但刚刚说了那么多话，有不少都是真情流露。
　　她或许是有点任性，胆子也不大，但也不全然让人讨厌，还有着点娇嫩的倔强与诚实。
　　困境中相依，总是容易生出亲近之意，小孩抓着她的手很暖，让她的心也跟着回温，乍听到这样的事，她还来不及为计划失败而难受，心下便先觉得酸楚，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易澈又道：“姐姐，我想活，但不能这么活，你别嫌我小，我会很小心很小心，咱们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我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吧。”
　　小孩的声音很坚定，叶离只觉得被他感染，心中生出点希望来，“嗯，我们一起逃出去。”
　　“离姐姐，我们是不是得先知道那些护卫在哪？”易澈想着逃出去的事，小声道。
　　“嗯，我知道，丑时楼里人少，因为晚上了大多数都在接客，所以你能过来，但这个时候不好逃，因为那些不在楼里的护卫离各个门口很近。”
　　叶离来这有些日子了，她一直想着怎么出去，自然会注意这些事，“人最少的时候是卯时，那时候天亮不久，很多人都在睡觉，护卫安排的也最少，他们还困。”
　　护卫少且困，正是最好的时机，易澈闻言便道：“那咱们卯时逃吧。”
　　“嗯，可是护卫再少也修为不弱，咱俩都打不过。”叶离小声道，有些苦恼。
　　易澈想了一会，道：“那就想办法吧，先找到卯时护卫最少的地方，从那条路走，然后想办法打过他们。”
　　“嗯嗯你说的对。”两人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时听到这个孩子思路清晰，叶离难免高兴，“打是肯定打不过，想办法让他们离开，或者睡着，这个我一时也想不出来。”
　　听到叶离的声音有些着急，易澈忙安慰道：“我们不用立刻想出来，离姐姐，我在后院的时候每天会去学画画，学规矩，还算自由，我是小孩子，他们不会太防备我，我四处看看，咱俩一起想，然后每天晚上我都来找你吧，咱们商量。”
　　叶离听完摇头，虽然后院离小楼不过几步距离，但毕竟人多眼杂，“不行，你每天晚上来有点危险，嗯……这样吧，前楼这边主要用的井有两口，我现在没什么下人，多数都是自己打水，有一口井离后院近，一些后院人的也会用，那，我要是有事找你，我就用石头在井上上划一道竖线，你傍晚时去看看，看到了就丑时过来，啊，看完了记得用鞋把线蹭掉。”
　　“好，我知道那个井，你给我留记号，或者我发现了什么，我就只这两种情况去找你，还是敲两下门。”
　　听易澈这样说，叶离松了口气，“寅时四刻到卯时前应该有一次护卫换岗，所以你每次来，最晚待到寅时，这样最安全。”
　　“嗯，我知道了。离姐姐，我们会一起出去的。”易澈突然转身抱住她，认真道。
　　叶离微微一愣，她毕竟只有十三岁，此番被抱住，竟一下子红了眼眶，她回抱住小少年，心中生出了点依赖来，此番也真是共患难了。
　　半晌，她松开手，道：“快到寅时了，今天就早些回去吧，小心点。”
　　“嗯，放心吧。”易澈点头，然后轻手轻脚的下床，先是听了听门外的动静，接着把门打开了一条缝，见没什么人，才开门溜了出去。
　　叶离模模糊糊的看着他的身影，见他行动谨慎，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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