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火

　　第五章

　　“真是我们高中的传统，表示友好的，都得点点这儿，”闻纵拍了拍胳膊，倚在椅子背上，动作看着很是轻佻，他毫不惊慌，又一通胡扯:“只不过我没戴眼镜，看岔眼了，拍错了地儿。”

　　接着他摸起桌上的眼镜戴上，细长链条垂下来，衬出几分斯文感，面上很是诚恳，倒挺像那么回事儿:“现在就看清了。”

　　又拍了拍季昭的手臂，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闻纵。”

　　季昭:“…”

　　怎么越听越觉得闻纵在敷衍他。

　　季昭捏着笔头，用看傻子的眼神对上他的说辞，冷着脸道:“你们高中的传统还真特别。”

　　他心想那得有多瞎啊，拍手臂还戳到脸上去了，摆明了拿他当傻子忽悠？

　　写题被突然打断向来是大忌，尤其是在数学上，轻则忘记线索，重则全局崩盘，愤怒值与题目的难度成正比。

　　季昭刚刚就是这么个情况，他正算到一个关键步骤，脑海里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灵感，然后就被闻纵伸出来的食指打断了心算进程。

　　那简直无异于在没有事情的早晨把一个有严重起床气的人从床上捞起来。而此刻他新同桌的情况严重一点，他不但捞起来了，还要一本正经瞎扯:“我们可能时差不太相同。”

　　闻纵见他抿着嘴，只差没把心情不好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一副俨然不信他说辞的模样，倒也毫不意外，这种鬼扯能忽悠过人才不正常。

　　他慢悠悠地从桌肚的角落里抓出一把芒果软糖，摊开手:“喏，没骗你，这是见面礼。”

　　季昭瞄了一眼躺在闻纵掌心里的糖，因为没算完数学题而起烦闷也散了许多。

　　难不成还真是打招呼？

　　这糖和他柜子里的芒果软糖是同一个牌子，以芒果的清甜为主，不会太过于齁腻，市面上的商铺买不着，连季昭也是无意间发现，因为味道很符合季昭的标准，所以占了他的零食购买清单的榜首。

　　想到这儿意识到自己还没做出反应，他当即拒绝道:“不用了，谢谢。”

　　又觉得这样直接拒绝别人的善意有点儿不太礼貌，边把视线挪回桌面边解释道:“我不爱吃糖。”

　　季昭下意识地不让人知道自己有喜欢吃糖的习惯，长久以来都是如此。

　　在柜子里锁上零食的季昭只是四楼以上的季昭。四楼以外的季昭是个酷哥，一个合格的酷哥从不吃糖。

　　闻纵“噢”了一声，了然:“这样。”

　　这糖其实是闻纵小姑发现的新品种，她很是喜欢，硬生生塞了几盒给闻纵，并忧心忡忡地表示这厮的臭屁性格实在太惹人烦了，怕他到了舟海被搞孤立，试图让他在学校里用收买人心的方式交朋友。

　　结果闻纵很是自信地指着自己的脸说:“多大点事儿，有这张脸不就够了么？”
　　小姑:“……你瞧，就是这样我才不放心。”

　　理所当然的结局是没拗过坚持的小姑，他最终还是带着几盒糖来了学校。

　　不过他也不觉得这些糖能派上什么用场。只当是自己慢慢解决就是了，吃了两颗发现这糖味道还不错，不是想象中那种很甜腻的感觉，便塞桌肚里放着了。

　　从来没想到居然真的能用上。

　　闻纵听到季昭这话，全然以为他与自己一样不爱吃太甜的东西，这糖说不定会符合他的口味，于是自顾自抓了一把放他桌上，诚恳推荐道:“要不你试试？还挺好吃的。”

　　“…”季昭推开那堆糖，忍住想吃软糖的欲望，攥着眉头说:“我芒果过敏。”

　　闻纵深表理解和同情:“那真遗憾。”
　　说着挑开一粒拆进嘴里:“其实这糖还挺好吃的。”

　　他这话一说，莫名多出种嘲讽和怜悯的意味。被打断数学题思路的记忆重新回笼，季昭没控制住，手里的笔斜出一道黑横。

　　很好。
　　季昭想起刚刚全程被带跑偏的自己，抽了抽眼角，拳头缓缓拢上。

　　他这位嚣张至极的新同桌，在第一天换完座位后、第一次正面交流的场景下，踩着他的雷区跳了一曲极乐净土。

　　还特么毫无自觉，跳得贼嗨。

　　.

　　阳老头的班会完后就是两节连着的物理，这是高二的第一次物理课，本以为会听半天的闲谈，不曾想老师一走进来连自我介绍也没做，踩着铃声就开始讲了起来。

　　这老师姓邓，叫邓文，是个中年秃头，板书工整，看起来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闻纵觉也睡饱了，胡乱地看了一眼黑板，察觉到老师讲得这节内容他早就烂熟于心。

　　十五中的整体进度和舟海的差不太多，只不过十五中分了实验班，一中的实验班制度是到期末的会考之后才会分，闻纵又是从实验班过来的交换生，所以自然会领先一大截。

　　昨夜因为一个梦而没睡好，连早餐都略过了，这会儿不免有点胃疼，于是他敷衍地摊开书，从桌子里掏出把水果刀准备削苹果吃。

　　物理老师讲的内容季昭也基本都预习过，他对着知识点准备找例题巩固，无意间瞥了一眼旁边的这位，不由一阵窒息。

　　窗外阳光轻柔地渡在桌面上，他的新同桌此时此刻正在转动着苹果，手里的薄刀片贴着果皮缓慢地转动。

　　闻纵手指纤长，腕骨微微突出，专注地转着圈，动作仔细又利落。

　　季昭心说这人怕不是把学校当养猪场，桌肚里水果糖果简直应有尽有，别人都是掏出来几本习题集，他捞出来一个苹果不说，还附赠一把水果刀。

　　他收起关注闻纵的念头，听台上物理老师不急不缓地讲着一个知识点，片刻后，闻纵也低着头削完了一整个苹果。

　　“诶，那什么，”他右手捧着一圈晶莹而完整的果皮，看艺术品似的观赏了半天，露出欣慰的神情，然后凑过来压着嗓子问:“你瞧，我削的苹果好不好看？”
　　季昭:“……”你不觉得你有一点儿叛逆吗？

　　闻纵“啧”了一声，将晶莹剔透的果肉往他那儿一凑:“同志，吃不吃苹果？”

　　…神特么同志。
　　他到底哪个星球来的，为什么会这么龟毛，上课吃个苹果都要削一圈完整的皮？还有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吵，比起赵霖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昭听得头疼，刷刷写下一行笔记:“谢谢，不用。”

　　闻纵恍然大悟，咬了一口苹果:“噢，你苹果也过敏？”
　　季昭:“……”去你大爷的过敏。
　　他继续发表遗憾道:“那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物理老师也停住了讲课，同学们齐刷刷朝他们看来，季昭顿了顿手里的题，猜出来后头是某个老师。

　　果不其然，闻纵转过头就看到身后站着一庞然大物，这正是教导主任熊大岭，人送外号“熊大”。

　　他嚼吧嚼吧将果肉吞了下去，试探道:“您这是？…来了多久？”

　　“从你削苹果开始，”教导主任脸色阴沉沉的，讽刺道:“技术不错啊？”

　　闻纵谦虚:“过奖过奖。”
　　听得季昭眼皮子一抽。

　　教导主任气极:“这是在夸你吗？啊？你这小子挺来事儿啊？上课吃苹果也就算了，还要削皮？没吃早餐？那你怎么不带个锅来学校做？”

　　前排不知是谁“噗”得一声笑出声来，教室里憋笑声一片。

　　季昭给手里的题归属完考察的知识点区域，突然想起昨天梁太太说的话，闻纵的租房有个小厨房…那他还真带来了一口锅。
　　他面上不显，仿佛这场闹剧都和他没什么关联。

　　教导主任退了一步:“吃苹果就算了，还骚扰同学学习，你给我出来。”

　　闻纵“哦”了一声，无所谓地站起身，顺便抬起手将手里没吃完的苹果抛进垃圾篓，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刚出教室门，教导主任又折返:“靠窗的都把报纸给我抽了，遮遮掩掩什么？啊？我再来看的时候，窗边还有报纸的话，通通来我办公室喝茶。”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糊窗口的旧报纸抽的干干净净，季昭这儿敞亮得很，他不会遮挡住投过来的光。

　　物理老师跟个没事人一样，在教导主任再次出门的下一秒，又恢复到了讲课之中，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
　　若不是季昭旁边真真切切空了一块，连他都要以为什么也没发生了。

　　闻纵再回来时已经是大课间了，学生关系是张巨网，消息人传人向来非常快速，一下子好几个班都传遍了“新来的那位交换生帅哥因为上课偷偷削苹果吃被教导主任抓去办公室了”的八卦。

　　季昭看着论坛里激烈的讨论，大概都是谴责为什么吃个苹果就要被叫去办公室，太有针对的意味。
　　他心说这是苹果的事吗？这明明是削皮还要挑衅老师的事儿。

　　如果他是教导主任，走到某个教室后排看到有个人因为自己削出来的不断皮的苹果而陶醉万分，那他不仅想拎着他去办公室，非得让他写个三千字检讨才算完。

　　正想着，赵霖走到了桌前，正想来问围观这场风暴的绝佳座位者的感受，忽然看到走过来的闻纵，顿了顿，佩服说:“兄弟，你挺勇啊。”

　　季昭抽书的动作停了一下，他忽然想起那天早晨凌晨四点他撤回的微信，想起他对赵霖与闻纵之间关系的怀疑。
　　想起梦里少年那句清脆的“兄弟，挡道儿了”，和现下如出一辙的语气。

　　疑问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又被他默默吞了回去消了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