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塔蔷薇

　　荆霂从尤忆凡那儿拿到了T&M食品包装部张经理的联系方式，便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好张经理，我是荆霂。”

　　“你好......”电话那头的男人一愣，荆霂......是谁来着？

　　荆霂察觉到对方的疑惑，正打算自报家门。

　　可张经理好歹也是个老江湖，在脑海里迅速地检索了一圈之后便想起来了。

　　荆霂可不就是T&M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厨艺兼创意总监嘛？这么多年来，他都只在开高层会议的时候偶尔见过几次，底下人更是见得少，好像公司里压根儿就没这号人物。

　　但人家有这种“消极怠工”的底气，要不就是尤总的亲信，要不就是公司从哪儿挖来的精英人才。

　　思及此，张经理不敢怠慢：“是荆总啊，久仰久仰。”转瞬间语气里已然带上了笑意。

　　可张经理不知道的是，两者，荆霂都占了。

　　荆霂不想废话，直截了当地说：“张经理，麻烦你个事儿。明天我需要借食品部的机器真空打包一些食品，给人快递过去。”

　　“当然没问题，您随时过来。”说完，张经理笑着挂了电话，立马就跟属下打了招呼，让他们明天好生招待着这尊大佛。

　　这头的男人放下手机，难得潦草地把刚刚某人夸赞过的肥牛饭吃完，然后直接进了厨房，他看了眼冰箱里现有的食材后，心下便有了个大概，二话不说开始着手准备明天要寄出去的食物。

　　D市，麦伦大师班的第二天便是众人期待已久的选片会。

　　因为时间紧凑的缘故，梵落也和其他任何一位学员一样，昨晚盯着电脑火眼金睛地熬了个大夜，忙着筛选自己拍了一整天的成果。

　　截止到现在，凌晨四点，最后令她满意的照片也不过三张，出片率极低。

　　梵落把照片备份好，又拷了一份到u盘里方便在选片会上展示。弄好了这些，她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下子倒在床上，有点头昏脑胀的。

　　人在极度疲惫之后，总是喜欢放空自己的。房间窗帘拉得不是很严实，隐隐透着一点亮光。梵落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直到眼眶愈发酸涩，她才闭了闭眼，然后摸过手机，下意识打开聊天框。

　　想给男人发个早安，可她寻思着自己昨晚骗了他说会早睡，他醒来后看见她凌晨四点的“早安”，指不定又会怎么唠叨她呢。

　　梵落这会儿虽然脑子里响起的全是她家木头责备的声音，可嘴角却也禁不住扬起。

　　好想他。即使每天都能透过小小的屏幕瞧见他，即使每晚睡前都有他的声音温柔环绕，却还是想，想得像是心里住了只小猫，挠心挠肺。

　　终究不舍得让他心疼，梵落轻叹一声，调好了七点的闹钟，按下锁屏键后又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屏幕上小男孩的脸，这才把手机放到一边补眠。

　　时针滴答滴答地迈向六点，灰色大床上的男人准时醒来。

　　昨晚荆霂一如既往地将近后半夜才入睡，因为习惯了，也就没有什么精神不振、头昏脑涨等熬夜的后遗症。

　　他是知道今天是选片会的，小姑娘昨晚哄着他说会早睡，恐怕转头就给忘了，也不知道今早起不起得来。

　　荆霂起身洗漱，估摸着到七点左右提供独家叫醒服务。

　　今早有些降温，男人在T恤外套了件黑色厚卫衣，然后和等候在门口的石头一起下楼。

　　厨房两个大锅里有昨天炖好的红烧肉和红酒炖牛尾，一晚上过去了，整个客厅还弥漫着浓浓的肉香。

　　石头闻着肉香睡了一晚，现在早已饥肠辘辘。荆霂给它弄了狗粮，又拍了拍它的大脑袋示意它慢点吃。

　　荆霂穿上围裙，找出两个家里最大号的玻璃保鲜盒，然后把炖好的菜往里装。

　　他简单地吃过早餐后，时间已经七点过五分。

　　“早安，小姑娘起床了。”荆霂发出一条消息试探。半晌，果然没有动静。

　　他勾起唇角，拨通语音电话。

　　铃声在偌大的房子里响起，正在睡回笼觉的石头被吓了一跳，抬头怨念地瞟了一眼荆霂。

　　电话被接起，梵落迷糊地”喂”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带着点儿不想起床的懒惰意味。

　　她实在太困，闹钟刚响过一次就被她随手按掉了。

　　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不想见偶像了？”

　　梵落闻言一顿，艰难地爬起来，捞过手机，用大拇指把手机镜头挡住，然后切换到视频模式，视频接通的瞬间，她翻转了镜头。

　　于是，荆霂看见的不是心心念念的人儿，而是被她丢到床尾的毛绒玩偶，一只无辜的小绵羊。

　　“怎么睡一觉起来就变成羊了？”男人打趣。

　　梵落瞧见屏幕里荆霂那张带着浅笑的俊脸，起床气一下子没了，只好拖着晨起时鼻音浓重的声音软糯地说了一句： “木头早呀......”

　　荆霂盯着屏幕里那只羊，顿时觉得又好笑又心疼。小姑娘估计是昨晚熬了夜，这会儿气色不佳，又在乎形象，所以才不愿露脸。

　　他轻叹，只好柔声道：“去洗漱，然后好好吃顿早餐，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意料之外的，她家木头并没有唠叨她，梵落对此竟还有些不习惯。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小姑娘一句话说得细若蚊音，荆霂却听见了。

　　他轻笑，冷峻的眉眼舒展开来：“嗯，特殊情况，下不为例。”

　　某人难得有机会在偶像面前好好表现，他不舍得也不应该责怪。

　　“遵命荆先生。”梵落像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孩儿，发过去一个不要脸的亲亲表情包，荆霂无奈扶额，催促她去洗漱。

　　待梵落在男人的远程陪伴下吃过早餐，满心愉悦地出门时，她才惊觉这男人真是神了。

　　只是听他说话，看他的脸和他的笑，就能轻而易举地开启她一天的好心情，甚至连熬通宵导致的生理疲惫都能被他一扫而光。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却也什么都做了。

　　“早啊，梵落。”还是昨天那个会议室，陈墨已然熟稔地跟她打招呼，梵落也回了声“早”。

　　“紧不紧张！”陈墨搓了搓手问她，梵落点点头，笑着说：“有一点，怕挨批。”

　　选片会准时开始，麦伦戴上了他的老花镜，坐在最前头的投影仪旁边，眼前放着一台电脑。

　　摄影师们按座位顺序上去展示自己昨天的成片。

　　梵落是第五个，陈墨在她前头。

　　虽然从昨天看来，麦伦人还不错，但谈及摄影，大师就是有大师的范儿，不仅眼光毒辣，嘴也毒。

　　上去的第一位学员就是梵落昨天认出来的那个戴黑色鸭舌帽的摄影师，只见他信心满满地走上前，把自己u盘里的照片投影到大屏幕上。

　　第一张照片出来的时候，底下的摄影师们边看边交流和探讨着构图、光线、色彩、立意等等要素。

　　老先生在前头盯着电脑屏幕里的那张照片看，在屏幕里看到的和在幕布上看到的有所不同，从电脑屏上看到的细节更多，色彩也更精准。

　　就比如这张照片在电脑屏上的色彩很鲜艳，投影之后鲜明度被削减了不少，给视觉带来的冲击自然也就弱了。

　　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眼下是可忽略和难以避免的，毕竟不可能大家都凑在小屏幕前看。

　　麦伦显然关注的不是这些，只见他皱了皱眉头对那个摄影师说：“你的构图复杂多元，色彩也夺人眼球，可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每一张照片都该有一个故事，从你这张照片里，我感受到了艺术的美感，却没有生活的乐趣。而艺术很多时候是源自生活的。”

　　摄影师听完翻译的转述后，僵笑着点了下头，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毕竟他对自己这张照片原本是充满信心的。

　　可何况他在圈子里小有名气，而现下被当众打脸，心里多少有些难堪。

　　麦伦看了他之后的几张照片，都存在同一个问题，也就不再评价什么了。

　　很快，就轮到陈墨了。陈墨选的三张成片里，有一张被麦伦选中，也给予了中肯的评价，陈墨高兴得恨不能出去跑个三圈冷静一下。

　　兴许是看了这么久，终于有一张看上眼的了，麦伦神情缓和了不少，到梵落的时候，会议室里的气氛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了。

　　梵落同样上前展示了自己的照片，然后简单地用中英文阐述了一下当时的拍摄思路和背景故事。

　　大家昨天都是分开各拍各的，也没怎么交流，只知道班里有两个姑娘。可没想到前头那位的照片被麦伦选中，眼前的这一位不仅照片拍的好，连英语口语都这么流利。

　　一时间，众人心头都涌起后生可畏的感慨。

　　麦伦来回仔细看了梵落的三张照片，在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对她露出会心一笑。

　　大屏幕上是那张胡同阿姨和黑猫的照片。

　　“Fan，你运气很好。”麦伦笑道。

　　黑猫出现得凑巧，而她也是灵光一闪，可以说都得了幸运之神的眷顾。

　　梵落笑着点头，对他的夸奖表示谦虚和感谢。

　　麦伦继续说道：“当然，也要有你这样的慧眼才行。你拥有的不仅是摄影之眼，还是心灵之眼。”

　　说完，麦伦打开第一张照片，就是那张在早餐店门口抓拍到的乐于助人的姑娘和坐轮椅的老人。

　　“技术层面上的东西我不讲，那些你们一看就懂，还有不少提升的空间。但是，Fan从这张照片里传达给我们的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你甚至不需要在现场，就能猜出事情的起因过程和结果。”麦伦不疾不徐地说。

　　底下的摄影师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这确实是一张故事性极强的照片，仿佛是电影里的某一个情节被定格了。

　　“拍摄者必定是拥有极强观察力和共情能力的人，她不仅能在吵闹的环境当中捕捉到这个小小的故事的开端，而且还准确地预判了主体的行为和事情的发展。”

　　梵落听到麦伦说的这一番话，也有些被惊住了。她没想到，麦伦居然精准地描述出了她性格的一部分，还还原出了她当时的拍摄状态。

　　“这很神奇不是吗？这就是摄影的力量，是来自心灵深处的纯净的力量，更是爱的力量。这些在我看来，远远比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更重要，也更珍贵。”

　　麦伦说完，所有人都鼓起了掌，仿佛也被那样的力量所感染。

　　最后，梵落的三张照片全部被麦伦选中，而选中的照片不仅会被收录在这次的优秀学员作品集中，也会被麦伦带到之后的巡回影展中，以展示他这次中国行的收获。

　　选片会结束，每位学员都获得了一本麦伦亲笔签名的最新摄影图册《孤独的人们》，也是本次世界巡回影展的主题。

　　陈墨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加梵落微信，梵落不爱加好友，但也没拒绝，大方地亮出二维码。

　　有人开了这个头，周围的摄影师们也都纷纷要来加好友。

　　最后，梵落在大家的热情攻势之下，乖乖地充当了一回毫无感情的二维码机器，举着手机让大家轮流扫码。

　　谁让这些人都是摄影圈里的前辈呢，梵落没法拒绝，也觉得这应该是个互相学习交流的好机会，毕竟她平常太宅，人又有点内向，很少会接触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等众人散去，麦伦这才走到梵落身边，递给她一张名片说：“Fan，我觉得有个人，或许你可以认识一下。”

　　梵落双手接过名片，上面写着：许惜，Alissa Xu，艺术经纪人、策展人。

　　“谢谢您。”梵落抬头笑道，双眸熠熠生辉，“您是我的摄影启蒙导师，也是我的榜样，很高兴这次有机会和您一起拍照。”

　　麦伦闻言摸了摸下巴花白的胡子：“我也很荣幸，现在这个时代里，能沉下心的人很少了，而你是我见过的最年轻的一位。”

　　梵落笑着道谢，神色有些羞赧：“您这次在D市的影展，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去看了，他也有过和那个小男孩相似的故事，只不过他是伸出援手的那个人。我们都很喜欢那张照片，并且深受感动。”

　　“我对那张照片的印象也很深刻，毕竟那天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拍到的，机会稍纵即逝，那小男孩溜得可快了，生怕被店员发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麦伦眼里有些惋惜和遗憾。

　　他那时不应该顾着拍照的，如果能进店里请小男孩吃一个甜筒，那该多好。

　　老先生收起情绪，又语重心长地对梵落说：“记住，照片要反映的远远不止是表面的东西，最深层的含义才是值得我们花时间去发掘和品味的。”

　　梵落谦虚地听从了教诲，最后还受宠若惊地获得了麦伦的私人联系方式。梵落只觉得这短短的两天收获颇丰，简直超出了她的预期。

　　和陈墨道别后，梵落慢吞吞地往地铁站走去，准备回家。看着人来人往的地铁口，她心里有种极度愉悦过后的怅然若失和空虚感。

　　而这样复杂且不断在胸口横冲直撞的情绪，现下急需一个安全出口。

　　冬日阳光和煦，梵落就这样站在地铁口晒着太阳，两只耳朵里塞着耳机，一边听着舒缓的音乐以平复心情，一边给荆霂发信息。

　　“木头，我今天被偶像夸奖了，还拿到了偶像的联系方式，他还给我推荐了一个艺术经纪人。”

　　梵落打字打到这儿，忽然觉得用文字已不足以表达她此刻难掩激动的心情，于是又把一行字全删掉。

　　最后，她只发出去一句语音：“木头，我今天太高兴了。”

　　荆霂那边刚把包装好的食物放进冷链专用的泡沫箱里，兜里的手机一震，他把手机覆到耳畔，听见她声音时唇角勾起。

　　他这边有工作人员在场，环境也吵闹，只好打字回复：“有多高兴？”

　　梵落继续发来一条语音，内容是：“高兴到想现在就见到你。”

　　荆霂心头一软，“好，五分钟后我给你打过去。”他举着手机，嘱咐一旁的工作人员尽快把东西寄出，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掌心里的手机又是一震，映入眼帘的一行字让男人的心彻底化成了一滩水。

　　“木头我等不及了，一分钟前我刚订了到槿市的机票，两小时后起飞。”

　　任性也好，冲动也罢，她就是想见他，这个念头此刻早已胜过其他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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