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塔蔷薇

　　一众人在老城区的中心广场等待着麦伦从最后一辆车上下来，大家都在猜测麦伦会带他们去拍什么。可没想到老人家下车之后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便扭头潇洒地走了。

　　随行翻译说：“麦伦先生说他不习惯拍照的时候被人跟着，所以从现在开始到中午十二点，大家可以自由地拍摄，一会儿还在这儿集合。”

　　众学员差点怒摔各自手中昂贵的相机，他们报名参加这个大师班，无非就是想着能对大师的拍摄技巧窥见一二。这下倒好，别说技巧了，连人都看不见了。

　　梵落倒觉得情有可原，哪位大师没个自己的习惯？更何况，她自己拍照时也同样不爱被人打扰。但说她对麦伦的拍摄手法没半点好奇是不可能的，可她觉得如果真那么容易被窥见，倒显得无趣了。

　　陈墨站在一旁朝她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梵落冲她笑笑说：“那我先去拍了，回见。”陈墨点头，然后往梵落的反方向走去。

　　梵落习惯性掏出耳机把两只耳朵都堵上，然后随手点开自己平日爱听的歌单，顺序播放。

　　喧嚣的市井，一瞬间安静，只余优美的音乐声。当她听不见周遭的声音时，眼睛看到的一切像成为了默片，每一帧画面都有自己的故事，甚至不需要声音作陪。

　　今天天气很好，晴天有云，而早上的光线一般比较柔和，分布均匀，给拍摄创造了不错的天然条件。

　　梵落对老城区这一片还算熟悉，她以前也常来拍摄，会漫无目的地走上整整一天，和今天一样。

　　一旦开始拍摄，她就会变得心无旁骛，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观察这座城市和身边的人事物。

　　细致入微地去看，不放过任何可能发生故事的角落。

　　就比如现在，她路过一个早餐店，门口的大蒸屉冉冉地冒着热气，走近的人都被迷了眼。店门外有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家，大概是因为不方便凑近，他被一层人群隔在外头，前台收钱卖包子的阿姨并没有留意到他。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正踌躇着如何接近，前面买完早餐的姑娘忽然回身，正好撞上老人家的视线。

　　看见这一幕，站在俩人不远处的梵落立马举起相机，精准地快速对焦和构图，然后在故事发生的那一瞬间连续按下快门。

　　姑娘笑着说：“您想买点儿什么？我帮您。”

　　老人家的声音沙哑微弱：“两个菜包，谢谢姑娘。”

　　“得嘞。”姑娘接过老人家手里的钱，然后重新挤回人群，朝卖包子的阿姨喊了一声。

　　两个热腾腾的包子被放在老人家怀里，姑娘说了一句“您慢走”便咬着自己手里的包子急冲冲地走了。

　　老人家笑着朝她摆摆手，也转过轮椅慢悠悠地往回走。

　　一快一慢，朝阳与垂暮，你正在经历的，也是我逝去的时光。

　　梵落心生感触，妥帖地把这故事收进囊中，记在心上。

　　方才之所以能当机立断地举起相机，是因为那姑娘的眼神告诉她，她一定会伸出援手。

　　那老爷爷也让她忆起去世已久的外公，同样花白的头发，同样的温和慈祥。

　　今天的拍摄结束后，她要给外婆打个电话，老人家从上个月就开始和老伙计们周游世界，现在都不知道在欧洲哪一国流连忘返了，导致连未来孙女婿的面儿都没见着，一个劲儿地跟她说可惜。

　　很快，梵落走走停停两个小时，不知不觉绕到了一条胡同里，隐约听见有哪户人家在争吵，越走近争吵声越激烈。

　　原来是两个阿姨正在为对方晾的衣服越了界而吵架，两人的争吵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她估摸着应该是吵过很多次了，奈何每次都没有具体的解决办法。

　　梵落轻笑，她想把这个画面拍下来，可无奈胡同里可选的角度有限，她举着相机挪了半天也没找到心水的前景。

　　身后忽然撞到一个人，她下意识说了句：“对不起。”眼睛从取景器移开，摘下一只耳机，往身后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麦伦。

　　梵落立马又说了句sorry。麦伦摆摆手，表示不在意，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依然专注在不远处争吵的画面和取景器上。

　　梵落也不多说什么，从偶像身上收回注意力，重新举起相机寻找最佳前景。

　　她也不敢在麦伦身边多待，于是挪步到胡同的另一侧。阿姨们似乎有些吵累了，竟出乎意料地在自家门口摆了小板凳，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把瓜子就唠嗑上了。

　　梵落又气又好笑，争吵的画面还没拍好，两人已经莫名和解了。

　　“很有趣，不是吗？”麦伦突然开口。

　　梵落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讲话，于是压下心头的激动，笑着点头。

　　“你是我的学员？”老先生朝她衣服上的贴纸努了努下巴。

　　“是的。”梵落有些惊讶他发现了，毕竟他刚才可是专注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

　　麦伦看了看手表，发现指针已经迈向十一点，他揉了揉眉心对梵落说：“刚才你拍到了什么？”

　　梵落苦笑摇摇头：“什么也没拍着，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角度和前景。不过，现在两人谈笑风生的画面虽然缺乏了戏剧感，却也同样颇具生活气息，值得一拍。”

　　麦伦目光带有深意，也笑着表示赞同：“那我们继续。”

　　老先生不介意和她拍同一个场景，梵落自然是与有荣焉的。

　　她稍微朝拍摄对象走近了一点，然后选了一个较低的角度，用一小部分斑驳的墙体作为前景以表现周围的环境，确定好了构图后她连续拍了几张，有几张还清楚捕捉到了从阿姨们嘴里飞出来的瓜子壳的落地弧线，画面极具动感。

　　可梵落总觉得还缺点儿什么，她转头看了看麦伦，麦伦竟大大咧咧地在阿姨们面前来回走动，边走边把相机不动声色地举在胸口拍摄。

　　俩老阿姨聊天聊得正在兴头上，自然也不会留意到眼前人奇怪的行径，顶多多看一眼老先生那张明显与众不同的脸。

　　梵落猜到麦伦这么做的原因可能是想表达一种路人的视角，就好像他只是匆忙经过，然后瞥了一眼正坐在胡同里闲聊的阿姨，但他却并不想过多地去关心谈话内容。

　　如此一来，整张照片便宛如一个电影镜头扫过般变得极为生动，同时还保留了故事性。

　　梵落不禁感叹，是啊，面对这样的场景，如果摄影师是静止着拍的，每一个构图都是经过精雕细琢的，那么便会丢失生活原有的朴素和自然。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腿都快蹲麻了也没发觉。耳边的声音很复杂，除了有一只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声，不远处阿姨们的大嗓门，还有隐隐约约的猫叫声。

　　梵落闻声寻猫，抬头一看，赫然瞧见一只正站在墙头偷窥的绿眼睛黑猫，那只猫悠然地走了两步，然后纵身往下一跃，平稳落在梵落跟前两米的空地上。

　　梵落定睛一看，发现从她这个角度平视过去，那只闲庭散步的黑猫正好可以充当聊天阿姨的前景。

　　她快速调整好参数，连续拍了好几张。黑猫扬着尾巴走在两个阿姨中间，边走还边侧过头看她的镜头，黑猫自身带来的神秘感和那趾高气昂的姿态给后面和谐的画面添加了一些冲突感，对比先前俩阿姨吵架的画面，还颇有幽默讽刺的意味。

　　梵落觉得挺满意，这才扶着墙站起身，脚底像针扎般又麻又疼，她有些呲牙咧嘴地站在原地缓了半天。

　　这时，麦伦走过来说：“快到集合时间了，我和你一起回去。”

　　梵落点头，跟着麦伦走出胡同。

　　老先生忽然开口道：“你能告诉我，她们刚才在争吵些什么吗？”

　　梵落一愣，笑着给他大概讲了下事情的原委。

　　“这样的矛盾还真是第一次见。”他摸了摸下巴花白的胡子，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梵落：“叫我梵就好。”

　　老先生的发音不标准，带着点儿法语口音，喊她的名字听起来倒更像是英文的“Fan”，不过也挺对，她是他的粉丝嘛。

　　上午的拍摄告一段落，学员们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陈墨自动和她组队一起吃午餐。

　　两人找了中心广场附近一家干净的桂林米粉店点了两碗加了牛肉和煎鸡蛋的米粉。

　　“阿姨，其中一碗不要香菜。”梵落朝橱窗里喊道。

　　“你也怕香菜？”陈墨笑着问。

　　梵落点头，“从小就受不了。”她家木头也是。

　　“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也很抗拒，每次吃鸭血粉丝汤都不能加香菜，后来在我妈一次次的威逼利诱下，居然也尝出了点儿加香菜的甜头，香味是真不一样。”陈墨说。

　　梵落摇头笑道：“可能我的鼻子和嘴巴告诉我，那不是一种香味。”

　　陈墨打趣：“那如果是你男朋友吃了香菜，你怎么办？”

　　梵落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对陈墨说：“好巧，我男朋友也不吃香菜。”

　　陈墨愣了，随即愤恨地道：“瞧我这张嘴，问的什么问题！”这不找虐呢嘛？

　　梵落笑得正欢，忽然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吃饭了吗？”荆霂问。梵落正准备打字，老板娘端着两碗米粉走来， “米粉来喽！”

　　梵落正好拍了一张自己的米粉给男人发过去。

　　“看起来不错，虽然油有点多，但也要多吃点，天气冷消耗快。”

　　关心人的同时还忘不了自己的职业病，梵落笑。

　　“好的荆大厨。”

　　“上午拍得开心吗？”

　　他没有问她拍得好不好，也没有问她累不累，而是问她开不开心。

　　荆霂知道摄影不是他的专业，就算小姑娘说了哪里好，他也不一定能感同身受，最后也只能潦草地将这个话题带过。

　　他也知道她一定是累的，可如果她甘之如饴的话，他还能说什么呢？况且，她如果累了，他也没办法在她身边，只可能徒增她心理上的疲惫和不安。

　　荆霂了解她的性格，她面对摄影时拍得好不好不是重点，身体的疲惫也不是，是否开心尽兴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很开心，上午最后一个小时我碰到了麦伦，和他一起拍了一会儿。”梵落也没想到麦伦嘴上说不让别人跟着他拍照，但也并非完全不近人情。

　　男人发过来一个摸摸脑袋的表情包，梵落边吃米粉边问他：“你和石头都吃了吗？”

　　荆霂：“石头上午吃过了，我正在吃。”

　　梵落：“你在吃什么呀？”

　　荆霂对着自己做的日式滑蛋肥牛盖饭拍了张照给梵落发过去。

　　“看起来好吃到哭。”小人儿流着宽面条泪在地上打滚。

　　荆霂多看了两眼这个表情包，只觉得越看越像平日里撒娇的她。

　　男人心一软，目光愈发柔和，唇角也勾起好看的弧度，心里有了盘算。

　　“别撒娇，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真的？你有办法？”梵落表示不信，觉得男人也就哄哄她罢了。

　　“有。”

　　“那我等着呀。”梵落虽然心里仍存了怀疑，但还是发过去一个抱抱的表情包。

　　被晾了半天的单身狗陈墨忽然在旁边咳了一声：“梵落，快到点儿了。”言下之意是让她抓紧点吃，别再撒狗粮了。

　　梵落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好”，然后和男人说了声：“我要安心吃饭了哥哥。”

　　“去吧。”

　　荆霂在这头退出了置顶的聊天框，点开尤忆凡的聊天框输入：“帮个忙，把公司食品包装部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推给我。”

　　良久，尤忆凡回复：“我怎么有种你又要喂我吃狗粮的错觉？”

　　男人静默一瞬，淡淡回道：“不是错觉，还有，是塞，不是喂。”两个大男人喂什么喂？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