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塔蔷薇

　　“刚才那男人好帅，是店里的员工吗？”隔壁桌的两个女客人正在窃窃私语。
　　“别打人家的主意了，没看到他刚刚在哄他女朋友吗？”另一个女生又朝梵落这儿瞄了一眼。

　　“完了，刚刚荆霂被看到了。”梵落心想。
　　他一向不露面，这下好了，大家都知道孤塔有个帅哥甜点师了，虽然他还是老板本人。

　　“梵落姐，老板说午餐已经做好了。”姜小栗对梵落附耳说道。
　　梵落点点头，可见姜小栗并没有端来任何食物，心里觉得奇怪。刚想开口，就瞧见姜小栗一个劲儿地朝她挤眉弄眼，还把她的红茶收走了。

　　梵落失笑，心下了然。她起身离开店面，沿小巷子走到了休息室。
　　门开了一条缝，她轻叩了一下，“进来。”里面人说。

　　“好香。”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肉酱和奶油蘑菇汤的香气。男人坐在一把扶手椅上，那椅子和店里的椅子一模一样，他面前有一张木质小圆桌，她先前“点单”的食物正放在桌上的托盘里，还附加了一杯柠檬水。

　　梵落在荆霂对面落座，男人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吃饭。梵落大大方方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热汤，奶油的浓滑和蘑菇的鲜香充满了口腔，不一会儿，她就感觉自己的胃熨帖了不少。“很好喝。”她舔舔唇，抬头看了一眼荆霂。

　　荆霂唇角勾起，提醒道，“不要碰到千层面的烤盘，很烫。”
　　梵落笑着嗯了一声，接着用叉子豪迈地挖了一大口千层面放在唇边吹着，待稍稍凉了，才放进嘴里一口吃掉。

　　十分钟过去了，梵落吃得认真，她对面的人也看得认真。
　　哪有一直盯着人吃饭的啊...梵落方才饥肠辘辘，现在稍微缓过来了才觉得有些羞。
　　“你去忙吧，我会吃完的。”一口都不舍得浪费。
　　“不急，还有一些收尾工作罢了。”高大的身躯就坐在小小的圆桌前，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移动过。

　　梵落低低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埋头苦吃，吃得尽兴，此刻也顾不上吃相如何了。她实在是太饿了，早饭吃的那片面包早就随着她的眼泪消耗殆尽了。

　　他准备的份量刚刚好，一顿午餐她吃得很是心满意足。
　　男人的手伸过来，把那杯柠檬水推到她面前。
　　“喝一口就好，不要多喝。”她听话地拿起水喝了一口，顿时觉得解腻了不少。

　　吃饱喝足的梵落脸色已经恢复红润，双眸恢复了神采，只是还有些肿。
　　荆霂起身从休息室里的小冰箱拿出一个冰袋，又取来一块干净的毛巾把冰袋包裹住。
　　他把冰袋递给她说：“眼睛消肿，敷十分钟。”男人的语气很淡，却有种不容拒绝的感觉。

　　梵落伸手接过，轻轻地把冰袋按在肿胀的眼皮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这时有人轻轻地敲门，门外的人说：“老板，今天的甜点都已经上架了。”是方易的声音。

　　荆霂没有急着回答，朝梵落悠悠地问了一句：“还吃得下吗？”
　　梵落煞有介事地吸了一口气说：“我的胃告诉我它可以。”

　　男人好看的唇角勾起，心想：女孩儿心情不好，胃口却不小。
　　然后起身开了门，轻声地对方易说了一句什么，梵落没听清。

　　不一会儿方易折回，手上还端着个小碟。荆霂接过，把那可爱的小东西放在梵落面前。
　　“海盐芝士蛋糕，今天凑巧做了。”精致雪白的小三角，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是上次荆霂推荐她吃的那款甜点，说是不怎么甜，她应该会喜欢。梵落笑了，心里明白荆霂一直在尝试缓解她的情绪。

　　荆霂接过她手上的冰袋，又把小银勺递给她。
　　梵落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口蛋糕送进嘴里轻轻地抿。蛋糕慢慢地在口腔中软化，海盐的咸和饼干层的微甜完美融合，相辅相成。

　　“果然不怎么甜，我很喜欢。”梵落抬头看他，一时心头发软，明明连她都快忘记他说过的话了，可他却一直记着。

　　男人没说话，可是看得出他很愉悦，好看的眉完全舒展开来，深邃的眸里清晰地映着她一脸满足的馋猫样。

　　“对不起，今天打扰你了。刚刚外面的客人好像都看到你了。”想起这茬，梵落心里一阵愧疚。

　　“没关系。”他一向低调地不露面，不是装清高，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刚开店那会儿，因为还没有招到满意的甜点师，所以店里的甜点只能由他来制作。
　　有一次，他正在给甜点上架，一位客人假装在拍甜点，可实际在拍他，还把照片放到了网上，结果引来一大波争先恐后要来看他的人，那半个月，孤塔每天门庭若市，来的人全都醉翁之意不在酒，严重影响了店里正常的运作和他的生活。

　　后来还是他找尤忆凡联系那位客人删掉了照片。网络世界日新月异，人们忘性大，很快就会被别的新鲜玩意儿转移了视线。而且后来，他再不露面，即使在杂志封面上也都只用化名。

　　“原来是这样。”梵落听完，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荆霂被人围着要联系方式的场面。
　　咳，所以他之前才一直不愿加她好友，哪怕她真的是为了还钱。好吧，梵落承认，第二次在朝夕书店遇见，她厚着脸皮要他联系方式时，她的目的已不再单纯。可那也是她人生第一次这么主动。

　　“你愿意在这儿等我一下吗？我去厨房收拾一下，待会儿带你去个地方。”荆霂端起她面前空空如也的点心碟。

　　梵落看着他，心里只觉得神奇，这男人是怎么做到嘴上说着礼貌又体贴的话，可那张英俊的脸上却毫无表情。

　　她应了一声好，男人又说：“书架上有书。”无聊的话可以翻翻。接着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梵落站起身时才觉得自己有点吃撑了，毕竟平时她的午餐可没有这么丰富。这还是梵落第一次进荆霂的休息室，上次来，只是在门口瞧了一眼。

　　休息室很小，刚才吃饭的小圆桌和两把椅子就已经占了整个空间的一半，剩下的还有一张单人沙发和一个木书架。估摸着荆霂平时休息时，一般会靠在沙发上看书吧。

　　梵落一眼就看到书架上放着一小罐伯爵红茶，原来红茶是他私人的。不管是上次喝醉的她还是今天难过的她，他用一杯红茶就轻易地安抚了她，亦或是，孤塔和他令人安心的气息让她觉得温暖。

　　梵落伸手拂过由小至大整齐码放的书，这些书大多是甜点西餐类的书籍，有些是英文的，还有好一部分是法语或意大利语的。梵落忽然觉得不够，她和他相处的日子太短，真正算得上相处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一个月。

　　可月底她就要回D市了，梵落从未觉得如此为难，想到这些，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感受，有些迷惘，但更多的是不舍和难过。

　　荆霂推开门时看到的景象，便是梵落正盯着那些书发呆。他忘了，这些书对她来说应该谈不上有趣。

　　“梵落。”他低声地唤，梵落回过神看向他，荆霂分明瞧见方才还清澈无比的眼神现在又蒙上了一层灰。荆霂感觉自己胸口有些发紧。

　　“你好了？那我们走吧。”梵落开口，脸上又恢复明媚的笑容，仿佛把刚刚的愁绪全部抛之脑后。

　　两人坐上了荆霂的车，日头正晒，车内温度有些高，荆霂打开了车窗，待热气消散后才关上了窗，然后把空调的风稍微调大了些。

　　梵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竟觉得怎么看都不够。
　　男人也不说话，只伸手打开了音响。一首老歌温暖而动听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虽然对音乐的喜好和他的长相不符，倒是很衬他的个性，梵落心想。

　　老歌总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梵落觉得今天一整天自己的情绪像坐了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
　　眼前的风景逐渐变得熟悉起来，梵落看到了一晃而过的路牌，秋叶街。

　　她扭头问，“是要去陈记杂货铺吗？”男人嗯了一声，把车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
　　“哟，是小荆啊！”老陈一如既往地大嗓门。荆霂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笑意。

　　“诶？这位姑娘看着很眼熟啊。”老陈摘下老花镜，眯着眼睛看梵落。
　　“我是上次买水果干没带现金的那位。”说完，梵落吐了吐舌头，有些窘。小姑娘的动作神情被一旁的男人尽收眼底，男人的唇角悄悄勾起。

　　“对对对！小荆那天还替你付了钱呢。”老陈大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梵落不好意思地笑笑。

　　荆霂对老陈说了一句：“还是老样子。”然后径直走向第二排货架，拿着小塑料袋装方糖。梵落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她又想到上次来时两人明明还是陌生人，如今却是可以一起来了。

　　荆霂已经装好了糖，转身便看到她站在一臂之遥的地方，眼里有闪亮的光。
　　“想要什么？”他没有问她想买什么，而是问想要什么。
　　一副好像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的样子。

　　梵落环顾四周，笑着仰头看他，语气温软地说：“还是要水果干。”
　　那双深邃的眸闪过一丝笑意，荆霂淡淡地问：“看来今天是带现金了？”
　　梵落一愣，手下意识往包里一摸，还真有些现金。可反应过来，才发现这男人是在逗她。

　　女孩儿冷哼一声，大方地选了几包草莓干和菠萝干走向收银台，一个眼神儿都没留给他。

　　还气上了？荆霂觉得好笑。

　　“老陈，一起付了。” “得嘞！”老陈看着两人，脸上快笑出了一朵花。
　　“谢谢您嘞。”梵落语气调皮地对身侧的荆霂说，这人到底要怎样才能忘掉她那点糗事啊。

　　荆霂看她一脸得意的小模样，心头有些发痒。手上的动作却比思绪更快，修长的手指在女孩儿的额角轻弹了一下。

　　梵落被他的动作吓到，然后抬手捂住了额角。可能是错觉，梵落觉得一点儿都不疼，反而有些热热的。

　　“粮还有吗？”荆霂问老陈。“多着呢，我这儿也不是每天都有猫狗来。”老陈笑眯眯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看底层货架还有一大袋猫狗粮。

　　“小黄！”梵落突然惊呼，身旁的荆霂闻言也朝着梵落视线方向看去。小黄貌似长大了不少，整只猫比上次瞧见更加肆无忌惮，熟门熟路了。在杂货铺里大爷似的转悠，转悠累了就在门口舔水喝。

　　没想到今天也能见到小黄。梵落拿出包里随身带的小相机，快速地找好角度对着小黄拍了好几张，上次她拍的时候，小黄也在喝水，只是这次它长大了，也变强壮了。

　　小小的取景框里突然出现一只大手，轻松地就覆住了小黄的大半身体。手的主人正蹲在她旁边，温柔地抚摸着专心喝水、没空搭理凡人的小黄。

　　和那天一样，午后的艳阳依旧火热猛烈，可映在他侧脸上的光线却很温柔。

　　梵落看入了迷，手上已经不自觉地举起了相机对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按下快门的瞬间，荆霂像是有所察觉般地看向了梵落。

　　她分明听见了自己热烈的心跳声。

　　梵落讪笑着放下相机，“不好意思，一看到美好的事物，我就想拍。”她扬了扬手里的相机。男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的眸色很深，像是无边的黑夜，总是寂寥无声却令人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等等，她刚才的解释，听上去好像是在说：他就是美好的事物。
　　梵落顿时脸上一热，这男人肯定也是这么理解的。她轻咳一声，既然误打误撞地夸了人家，不如趁着他心情好，赶紧拍一波美照？

　　摄影师的小心思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那个......荆霂，能不能让我多拍几张？”从荆霂的角度看，梵落乖巧地蹲在他旁边，长发柔顺地垂下，整个人显得很是娇小，此刻眼眸里还带着小小的乞求。

　　男人低沉地嗯了一声，这是换了谁也无法拒绝的请求。

　　梵落眉开眼笑地道了谢，心里又突然觉得遗憾，她今天没有带更好的相机，有些浪费这么好的模特了。

　　荆霂从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情能转变得如此快，上一秒还喜笑颜开，下一秒便苦恼懊悔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秀气的眉头还皱着呢。

　　“我今天没有带更好的相机。”梵落有些懊恼。因为白天要去看外公，所以她今天本就没想着要出门拍照。

　　“想拍的话，随时奉陪。”上次她也是这样豪爽地答应他，要带他去打网球。男人原话奉回。

　　梵落一下子笑出了声，小小的情绪瞬间被一扫而空。

　　她站起身后退了几步，想把小黄和他一起拍进画面里。他们说话间，小黄已经趴下正惬意地打着盹。

　　梵落换着角度一顿拍，荆霂也一动不动地由着她，手上动作不停地继续抚摸着小黄。她怕他蹲久了腿会麻，所以拍到自己满意的几张就收了手。

　　“好了，快起来吧。”梵落把相机放回包里，伸出手想扶他，可男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蹲了十多分钟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梵落有些不自然地想收回手。荆霂却没给她机会，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和想象中的一样细，仿佛一掐就断。
　　他神情淡淡，甚至没有看她。只是带着她离开了陈记。

　　“知道为什么我要来买方糖吗？”这时候，荆霂开口说道。

　　梵落摇头，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处滚烫。不知道是他手的温度，还是她自己原本就很热。

　　“小时候，家里有一个糖罐子，里面装满了方糖。我喜欢吃甜，总是忍不住偷吃罐子里的糖。我爸早就知道是我干的了，为了不让我吃糖他就恐吓我，说小孩子每偷吃一颗糖，就会多掉一滴眼泪。第二天我果然牙疼得满地打滚，眼睛都哭肿了。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偷吃糖了。”

　　“没想到你小时候也这么调皮。”简直和他现在正经严肃的样子大相径庭，梵落偷笑。

　　“他走了以后，我还保持着这个习惯，即使后来出了国，每隔一段时间也还是会买方糖把家里的糖罐装满。”他早已不相信那个骗小孩的谎话。满载甜蜜的糖罐，如今是他的回忆和怀念。

　　今天看到她哭，他就在想，那么多眼泪，要吃掉多少块糖才能补回来。可偏偏她不爱吃甜，最后他只好在做午饭的时候临时做了一块海盐芝士蛋糕。幸好，她好像开心了许多。

　　“现在我想改编这个故事。”荆霂停下脚步，松开了她的手腕，只是把那袋方糖放进她手心里。

　　梵落抬头看着他，男人眼神专注，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每吃掉一颗糖，就会多一份快乐。你不吃甜，所以想哭的时候，就在糖罐里放一颗糖，糖我吃，快乐给你。”你的所有伤心和难过，以后都由我来接受。

　　时间仿佛静止，世界陷入了无声。

　　梵落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心里唯一想的是：他以后应该不大有机会吃到她的糖了，一是因为她本就不爱哭，二是因为以后，有他了。

　　荆霂安静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把她垂落的发勾回耳后。
　　梵落耳朵敏感，被他的手指轻轻一碰便觉得有些后脑勺发麻。

　　“以后糖你吃，快乐我们共享。”梵落踮起脚，两根手指轻轻提起他的嘴角，想摆出他微笑的样子。那天在书店，她就想戳他的脸很久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成天绷着。

　　男人笑了，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把可爱的她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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