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塔蔷薇

　　石头一直是只有眼力见的狗，就比如现在，它察觉到眼前的情形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往常这个时候它已经欢脱地肆意奔跑在公园的小道上了，可今日它那个不苟言笑的主人正牵着它坐在公园入口处的一张石凳上，手边放着两瓶矿泉水，好像在等待什么。他看上去不急不躁，很是耐心。

　　主人通常只和它一块儿出门，偶尔主人的那个好友尤忆凡也会和他们一起夜跑，可主人从不等他。

　　石头蹲坐在荆霂的脚边，热得直吐舌头，夏夜即使偶有微风缓缓拂过，可对它这种常年穿着皮袄的狗来说毫无意义。

　　不远处，一个身形苗条的姑娘正快步地朝一人一狗走来。
　　石头耸了耸湿润的大鼻子，空气中仿佛飘来淡淡的薰衣草香。

　　身旁的男人徐徐站起身，嗯？看来主人要等的是这姑娘。等等......一个...姑娘？
　　石头好奇地摇起了尾巴，昂起头看了一眼自家主人的脸，还是那样看不出什么情绪。

　　梵落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五十。原来不是自己迟到，而是他早到了。
　　“嗨。”眼前的女人斜挎着一只米色的小包，那只包看起来装不了多少东西，此时被她塞得微微鼓起。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T恤，衣领处有一个白色的小勾，过长的衣摆在腰间被打成了一个结，黑色的紧身运动裤显得她腿又细又长。高高扎起的马尾在脑后摇晃，很有活力。

　　荆霂淡淡地收回视线，朝她点点头当是打了招呼。可女人的视线并不在他身上，只见她微弯着腰，笑意盈盈地看着石头。原来那声“嗨”不仅仅是对他说的。

　　“石头。”梵落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只见那只极有眼力见的大狗的尾巴摇摆得更欢了。
　　“看来他并不排斥你。” 男人低沉得有些喑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梵落抬头看他，朝他微微一笑。

　　梵落伸出手，把手握成拳头状慢慢地递到石头面前让它熟悉自己的味道。
　　石头嗅了嗅，确认薰衣草香来自眼前的姑娘。接着，它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背。

　　“我给石头带了初次见面的礼物。”梵落直起身，看着荆霂说道。
　　男人看着她从鼓起的小包里掏出一个草绿色的橡胶球，上面还有骨头的卡通图案。原来包里是塞了一个球。

　　石头除了骨头以外，最爱的就是球。这个球恰巧满足了它的两个爱好。

　　“石头，说谢谢。”荆霂勾起唇角，身旁的狗听话地叫了一声，黑葡萄般的眼睛亮晶晶的，咧着嘴好像在对她笑。
　　梵落也笑了，忽然想起上次荆霂说石头模样严肃，脾气也很倔。可此刻她看着，明明是只可爱的大狗子。

　　荆霂把手里的水递给她，她道谢接过，想打开喝一口，发现瓶盖已被微微拧松，水也是常温的。梵落心头一暖。

　　“先做一下简单的热身。”荆霂努了努下巴示意她。
　　梵落一愣，点点头，然后在荆霂的注视下完成了三分钟热身。这简直是梵落史上最难熬的三分钟，哪有这样盯着人看的。刚才因为赶路而加速的心跳，现在跳得更厉害了。可偏偏他的目光坦然中又带着点严肃，似乎是在监督她？梵落觉得有点好笑。

　　“你...不做热身吗？”梵落忍不住问。
　　男人摇头，“做过了。”
　　原来是这样，梵落想。
　　“那我们走吧？” 她看着那双漆黑的眸说。

　　荆霂牵着绳的手轻轻一扯，石头马上就跟着步伐稳健地走了起来。

　　夏夜的风拂过脸颊和发丝，四周都是响亮的蝉鸣虫声。公园的行人径被昏黄的灯光照亮，两人一狗在灯下走着。渐渐地，石头似乎是失去了耐性，开始小跑了起来。像这样的大狗，每天至少需要跑五公里。

　　“累了就告诉我。”两人也在石头身后慢慢地从快步走变成了慢跑。
　　男人低声地说，梵落笑着摇了摇头，这点运动量她可以的，她从十八岁起就四处奔走拍摄，每天至少背着器材在街上不停歇地漫走两小时以上。

　　旁边偶有夜跑的路人或散步的老人家经过，看见外形瞩目的两人一狗忍不住频频回头。
　　两人边跑边随意地聊着天。
　　“石头几岁了？”上次忘记问了。
　　“三岁。”正值青壮年，难怪动作神情中仍带着顽皮和天真。

　　“他很淘气。”男人淡淡地说，语气有些无奈却又莫名的温和。前头的石头仿佛听到主人在背后暗戳戳地说它坏话，于是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眼神中似乎带着控诉。

　　梵落噗嗤笑出了声，“我一直听说，狗狗的头三岁，破坏力都是超强的。”尤其是像这样的大型犬，精力过剩无处发泄，只好发泄在家中的家具，电线，卷纸，或者主人的衣物拖鞋等物品上。

　　“养他的第一年，几乎每天早晨起床，家里就跟打了仗似的。即使把他爱咬的东西藏得很高，他也还是会有办法咬其他的东西。” 男人徐徐地说起石头小时候的捣蛋趣事，梵落津津有味的听着，很难得这男人会主动开口说这么多话。

　　“那后来他有变乖一点吗？”女人的声音轻快而柔软。
　　荆霂侧目看了梵落一眼，她白皙的脸已经有些红，薄汗细密地布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鼻尖上也有了小汗珠。
　　荆霂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 “休息一下。”
　　听男人平静的声音，一点儿都不带喘的。也对，他那大长腿跨一步就等于她的两步，所谓的慢跑对他来说，本质上不过还是快走。

　　荆霂领着她走到一个凉亭里坐下，这个凉亭位于公园的中心湖边，湖面平静深邃，和他的人一样。

　　梵落慢慢地调整着呼吸，喝了一口水，只见这男人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折叠式的硅胶小碗，放在石头的面前，然后在碗里倒了足够的水。石头呼哧呼哧地大口喝着水，像只小水牛。

　　梵落觉得神奇，转念一想，他今天穿了宽松的运动短裤，两侧的裤兜很大，大概是一直揣在兜里了吧。

　　“他从小喜欢吃牛骨，每周会在狗粮的基础上给他加餐。如果他那周的表现不好，骨头就会被扣掉。”久而久之，石头就晓得只有乖狗狗才会有骨头吃。

　　梵落闻言笑了，“那你就从未心软过吗？”她侧目看着坐在她身侧的荆霂，两人距离不算近，可她不仅能闻到属于男性的气息，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气，尽管他看上去并没有大汗淋漓。

　　男人摇头，“当你看到自己买的第三双拖鞋的碎片时，相信我，你不会心软的。”
　　眼里闪过笑意，好看的唇角也微微勾起。

　　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商店里无奈地拿起一双同款式的新拖鞋的画面，突然显现在梵落的脑海里，她忍俊不禁，不得不说，画面很有违和感。

　　梵落含着笑，伸手拍了拍石头的大脑袋。她的手很小，像是完全陷在了石头黑色的绒毛里，发亮的黑也衬得她的手愈发的白。

　　荆霂移开视线，“有养过狗吗？”，他问。
　　“没有，小时候我一直想养一只柴犬，可爸妈很忙，我也要上学。没有时间陪伴它，是对它的不负责。我不忍心。”

　　果然她是喜欢柴犬的，从她经常用的表情包就能看出来。
　　听她说不忍心时，荆霂能清晰地感觉到尽管她的语气中带着遗憾，可她好像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而她的决定是对的。

　　“你做得很好。”男人毫不掩饰对她的称赞。
　　梵落有些羞赧地垂下头，明明只是这么普通的一句话。

　　月光如水，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又坐了几分钟，彼此沉默，却又觉得无比舒适自在。
　　时间好像流逝得比平常快，眨眼间指针已经迈向十点。

　　“我们陪石头试一下他的新玩具吧？”梵落看着荆霂提议，荆霂还没来得及说好，石头就像是听懂了一般，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男人扶额表示无奈。

　　两人来到一块平坦草地，这是狗狗们的乐园，为了更安全，四周的路灯也被换成了更明亮的白炽灯。

　　时间虽晚，可狗狗们的兴致丝毫不减。偌大的草地上，狗狗们互相追逐着，也有主人在跟自家的金毛玩着飞盘。石头看见此景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在原地直打转。

　　荆霂领着石头走到人较少的草地的另一侧，又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查看是否有小孩子或者老人家后才解开石头脖子上的绳。

　　“石头，去吧。”梵落把手中的球朝远处用力地一扔，石头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瞬间就叼住了球，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
　　“真棒！”梵落摸了摸它的脑袋，以示夸奖。接着又把被口水弄得湿漉漉的球扔了出去。

　　荆霂身高腿长地站在她身侧，单手插兜，姿态轻松自然，静静地看着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狗子奔跑了十几个来回依旧精力充沛，她也好似乐此不疲，嘴角的笑就没有停过。

　　“石头，过来。”男人唤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很有力。
　　石头叼着球径直小跑到荆霂跟前，乖乖地坐下仰头看着他。
　　荆霂喊了一声“吐”，石头就把球吐了出来，荆霂把球拿在手上。
　　一旁的梵落站直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

　　“击掌。”石头后腿直立，前爪拍了一下男人伸出的宽大手掌。那前爪竟和男人整个手掌一样大。
　　“卧倒。”石头立马趴下，呈匍匐前进的姿势。
　　“打滚。”一只大狗又像小猫一样在原地打滚，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坐好。”前一秒软萌，后一秒又变成了严肃的、正襟危坐的样子。梵落忍不住笑出了声。

　　男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她被看得心一颤，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只见荆霂把球稳稳地放在了石头的大鼻子上，石头瞬间一动不动，宛如雕塑般。
　　过了十秒，荆霂把球拿下，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块小零食喂给了石头，随后拍了拍它的脑袋。

　　“所以这是才艺展示？”女人抱臂，挑眉看着他，眉眼间盈满笑意和愉悦。
　　“是知识巩固。”荆霂说。这是每晚的固定环节。
　　梵落笑意更深，脸上一片红晕。她还自作多情的以为是他专门让石头秀给她看的。

　　“果然严师出高徒。”她是在调侃他？荆霂勾了勾唇角，今晚一整晚，他的心情都很轻松，这很奇怪。

　　看他不说话，梵落轻咳了一声，开玩笑道，
　　“好了老师，不要沉迷在你优秀的教学成果里了。我们去吃宵夜吧！”

　　荆霂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而石头吃完了它的宵夜，正心满意足昂首挺胸地走在他们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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