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塔蔷薇

　　“喂？荆霂，新一期的《味诀》收到了吧？” 电话那头的尤忆凡尽管语气上扬，可听起来夹杂着一丝不安。尤忆凡安静地听着荆霂偶尔传来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嗯，刚收到。” 封面照的拍摄风格是《味诀》一如既往走的高端路线，背景布是丝滑的黑色，精致的点心盘上是波尔多可露丽，从形状到颜色无一不完美，因为打光的原因整个可露丽充满光泽，让人食指大动。封面还有一个引人注目的标题，《回忆可露丽——M》，荆霂翻了几页，映入眼帘的是几张他当时在摄影棚制作可露丽的过程图，只有他的手出镜了，紧接着接近一整页的版面都用来叙述他和可露丽的那段故事。

　　荆霂皱了皱眉，徐徐开口，
　　“我不记得我有答应刊登这个故事。”
　　那头的尤忆凡轻咳了一声。
　　“兄弟，你得体谅体谅我。我是费尽心思才用你这个感人的故事打动了张主编，让他答应用甜点做封面。反正现在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您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跟我斤斤计较这点小事儿的，对吧？”

　　狗腿子，荆霂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膝盖上的杂志，心里已经在盘算着什么。
　　“呵，我对你的夸奖早已经产生了抗体。” 他将“夸奖”二字被咬的特别重，电话那头的人感觉自己脊梁骨莫名得有点发凉。每次荆霂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尤忆凡就感觉自己大难临头了。

　　“林秘书，要开会了？好，我马上去。荆霂，有什么事开完会再说。” 电话嘟地一声被慌乱地挂断了，荆霂躺在摇晃的藤椅上，只觉得尤忆凡这厮是真的欠点教训。

　　半晌，尤忆凡的手机震了一下，上面显示着几个字，“周末去钓鱼。”谁不知道他尤忆凡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滑不溜秋的鱼类，他对已经摆上餐桌的鱼喜爱至极却对鱼生前的模样毫无兴致，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鱼在他手里弹跳着，那湿滑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头还悠闲地躺在藤椅上的男人勾起了唇角，那笑含着一丝得逞的快意。
　　只是这笑还没来得及收起，荆霂的余光就瞥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快速地朝自己袭来。然后胸前就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石头。”荆霂轻喝了一声，越来越没规矩了这家伙。

　　站起来有他大半个人高的阿拉斯加此时正把两条强壮的前腿搭在荆霂胸前，就这样撑在他的藤椅旁伸着舌头欢脱地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黑葡萄般的眼睛亮亮的，似乎是有所求。

　　“想出去玩？” 男人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些许纵容和无奈。
　　石头像是听懂了一般歪着脑袋看他。

　　“还不行，外面太热了。”狗一旦中暑，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荆霂的拒绝，石头整只狗瞬间耷拉了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着委屈。
　　荆霂失笑，拍了拍石头的脑袋，拿起手边自己刚才喝了一半的无糖酸奶给它喂了点，石头吃得高兴，尾巴又开始欢快地摇了起来，像是失而复得，如获珍宝。

　　不过石头刚刚低落的神情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个人，梵落。
　　荆霂记得那天中午格外的热，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窒息。

　　他在路边停好了车，慢慢地走向陈记杂货铺。今早喝咖啡的时候才发现方糖已所剩不多，这才顶着正午的烈日出来买糖。

　　走近杂货铺时就瞧见一个背着相机的姑娘弯着腰看小框里的水果干，又抬头和老陈说了什么。

　　从侧面看过去，荆霂能看到她被热得红扑扑的脸，再走近了几步，她被汗浸湿的鬓角，甚至连湿润的长睫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这样的天气好像并没有影响她的兴致，对水果干的垂涎已经从那不断上扬的唇角泄露。

　　女孩儿好像没有察觉到几步开外站着一个人，只听见她语气轻快地说，
　　“老板，那给我来一包草莓干和一包菠萝干吧。手机支付行吗？”

　　他知道，老陈这儿一向只收现金。表面上看是一种落伍，可老陈自己说，那是一种对过往的怀念。

　　结果，那姑娘翻了半天也没找着现金。
　　荆霂瞧见那像小扇子般的睫毛垂了下来，刚刚微翘的唇角此时也抿得紧紧的。
　　鬼使神差般，下意识地开口，“老陈，包起来吧。”

　　他替她付了钱，却没有接受她要给他转账的请求。他只是没有加陌生人好友的习惯。
　　往袋子里装方糖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他说了句让她下次再来。

　　因为她看着水果干时的眼神，像极了石头看见骨头时的眼神，实在让他印象深刻。那样的眼神，怕是不会只满足于一次的浅尝。老陈的店，需要的是像这样的长期顾客。

　　思绪回笼，他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他边拿着杯子边掏出了手机看。

　　是梵落一连发来了好几张照片，说她第一次做舒芙蕾就成功了。
　　修长的手指点开照片一一地仔细看了，膨胀的高度和上色程度都恰到好处。
　　他回了句不错，对面似乎对这次的回复速度感到意外。

　　“你今天不忙吗？”
　　“不忙。”

　　梵落把跌落的发丝勾回到耳后，紧接着又吃了一口舒芙蕾。实在是太好吃了，可转念一想，她这第一次就做得这么完美，往后还有什么借口能吃到荆霂亲手做的舒芙蕾啊。
　　梵落第一次觉得自己动手能力太强也并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好吧。” 女人似乎找不到别的话题可说，只好发了一个柴犬歪头杀的表情包企图掩饰尴尬的冷场。

　　荆霂盯着那个表情包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打了字发过去。
　　“想看石头吗？”
　　那边秒回，“想！”
　　“但可能要晚一点，大型犬晚上出门比较安全。”白天人多，可能会吓着小孩子和路人。
　　“没关系。”梵落觉得她的小心脏又不争气地扑通乱跳了。紧接着她脑袋里突然飘过一连串问题，像视频里的弹幕一样。待会儿要穿什么？什么时候出门才不会迟到？需要带点什么给石头吗？

　　“晚上九点，绿洲公园。”其实平常他带石头出门的时间要更晚一些，但晚了，出行不安全。
　　“好的。”她也好久没去过绿洲公园了，听说两年前重新修正了一番，现在绿植品种更丰富了，草地也是大片大片的，很适合狗狗们去遛弯儿。

　　荆霂放下手机，把柠檬水一饮而尽。
　　“石头，今晚可不许淘气了。”男人充满磁性的嗓音里带着警告意味，声音却还是很轻柔，大手揉了揉石头的脑袋。

　　说不准是出于什么心理，大概还是想顺从自己的感觉吧。
　　譬如那次在杂货铺替她付了钱，还譬如那次在朝夕给了她自己的联系方式。
　　都不过是随心而欲，感觉使然。梵落给他的感觉，安静温和又跳脱灵动，充满生气，不像他，生活宛如一潭死水，一成不变，毫无波澜。

　　“石头，有一天你也会厌倦这样的生活吗？”
　　大狗蹲坐在男人脚边，闻言昂起脑袋看了一眼自家主人，似懂非懂。
　　男人看着窗外炽热刺眼的艳阳，眼神却淡漠得如同严冬里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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